王秀濤
中國現代文學館
1949年2月25日,中共中央致電“華北局周揚,并告各局”,下達“關于召開文協籌備會的通知”:
全國文協理事會已有郭沫若、茅盾、葉圣陶、田漢、洪深、胡風等十余人來到了解放區,曹禺、巴金等,亦正在約請中。現決定在新政協開會(五六月間)以前,召集他們與各解放區文協的聯席會議,討論:
(一)推舉文藝界代表出席新政協。
(二)籌備新的全國文協大會,此項聯席會議,須于四月召開,請周揚負責籌備,擬待郭、沈等至平后商定,由華北解放區文協和全國文協聯名發起,并大致擬定參加此項會議的人數(不要多)及主要的人選,望各解放區文協準備屆時派代表到北平參加會議,在尚未成立文協的解放區屆時可采取某種會議的形式,產生代表。來時望將文藝運動總結及優良作品搜集帶來。本次決定,望周揚提出執行計劃電告。
3月22日,中華全國文藝協會在北平的總會理監事及華北文藝界協會理事,在北京飯店舉行聯席會議,決定召開中華全國文學藝術工作者代表大會,當場推選籌委會,并決定于3月24日舉行第一次籌委會會議。當選籌委37 人,并選出郭沫若為籌委會主任,茅盾、周揚為副主任。據《大會籌備經過》記載,第一次文代會籌委會籌備委員為42 人:包括郭沫若、茅盾、周揚、鄭振鐸、葉圣陶、田漢、曹靖華、歐陽予倩、柳亞子、俞平伯、徐悲鴻、丁玲、沙可夫、柯仲平、洪深、蕭三、陽翰笙、馮乃超、阿英、呂驥、李伯釗、歐陽山、艾青、曹禺、馬思聰、史東山、胡風、賀綠汀、程硯秋、葉淺予、趙樹理、古元、袁牧之、于伶、荒煤、馬彥祥、劉白羽、盛家倫、宋之的、夏衍、何其芳等。
6月25日,籌委會召開第七次擴大常委會,會上通過了各代表團的組織及其負責人人選。平津代表第一團團長李伯釗,副團長周巍峙、賀綠汀、光未然;平津代表第二團團長曹靖華,副團長馮至;華北代表團團長蕭三,副團長田間、高沐鴻;東北代表團團長劉芝明,副團長塞克、呂驥;西北代表團團長柯仲平,副團長周文、馬健翎;華東代表團團長陸萬美,副團長張凌青、馮毅之;華中代表團團長黑丁;南方代表第一團團長歐陽予倩,副團長田漢、馮乃超;南方代表第二團團長馮雪峰,副團長陳白塵;部隊代表團團長張致祥,副團長賴少其。會議確定代表大會的秘書長為沙可夫,副秘書長為黃藥眠、陳企霞、沈圖,秘書處主任陳企霞(兼),宣傳處主任何其芳,聯絡處主任周文。
7月2日,第一次文代會正式開幕。此次會議對于中國當代文藝最大的影響在于確立了新中國文藝的毛澤東方向。周揚在《新的人民文藝》的報告中指出:“毛主席的《在延安文藝座談會上的講話》規定了新中國的文藝方向,解放區文藝工作者自覺堅定實踐了這個方向,并以自己的全部經驗證明了這個方向的完全正確,深信除此之外再沒有第二個方向了,如果有,那就是錯誤的方向。”因此,“解放區的文藝是真正的新的人民的文藝”。
與之形成鮮明對照的是,茅盾所作的關于國統區文藝的報告,則呈現了另一種不同的態度,預示了解放區和國統區在當時不同的處境。茅盾在《在反動派壓迫下斗爭和發展的革命文藝》的報告中指出:“國統區的文藝運動和解放區的文藝運動所處的環境,不待說是有顯著的區別的。在國統區,政權是在壓迫人民的反動派手里,他們對于進步的文藝工作者用盡一切方法來迫害和壓制;在反動統治下,群眾運動的發展,受到種種嚴厲的限制,文藝工作者沒有充分的機會去和人民群眾接近。在這樣的客觀條件下,文藝工作者的主觀上的缺點也就更易于滋長。但是不管我們在文藝思想上曾存在著或多或少的問題,在創作上曾存在著若干嚴重的缺點,國統區文藝運動還是有其顯著的成就的。”對于茅盾的報告,“原國統區作家們議論紛紛:就用這份報告來‘歡迎’我們嗎?”鳳子認為:“當年,我們這些來自國統區的代表,雖然一直在斗爭著,可那時總覺得我們矮人三分。我們覺得自己是過時的人物,需要重新學習,重慶的霧,上海的閣樓,南京的城垣和延安的窯洞相比,顯得多么卑微,多么渺小。” 綠原回憶當時參加第一次文代會遇到的情形:“1949年5月武漢解放,軍管會通知我,7月到北平去開‘文代大會’。……頭天在飯店里,遇見著名詩人田間,因為前天由胡風介紹過,我便上前跟他打招呼,他仿佛不認識我,支吾著說了一句:‘今后好好學習吧。’路翎聽后頗不以為然,向胡風轉述時,一針見血道:‘由此可見,這兩撥人今后不可能在一個起跑線上。’胡風笑著說:‘不至于吧。’所謂的兩撥人,就是在大會上被說成‘會師’的解放區作家和國統區作家。”這無疑顯示了解放區和國統區代表之間的復雜關系,“雖說關系十分復雜,其實也并不怎么復雜,主要是從解放區來的為一方,一直在國民黨統治區的為一方,甲方自認為代表工農兵方向,輕視后者;乙方認為國統區也執行毛主席文藝路線,與解放區來的作家并無軒輊;在文藝方面雙方并無什么分歧,只是牽扯到個別觀點與具體作品以及個人的利害關系時,表現得極為尖銳,爭論不已,影響團結”。
在一些具體的事宜上,也能看到解放區和國統區文藝在新的文藝格局中的不同地位,比如演出節目的確定。籌委會演出委員會5月25日召開第三次擴大會議,決定參加此次評選演出的戲劇,計劃自6月5日至15日進行預演,從6月26日開始正式評選演出(實際演出開始時間為6月30日)。參加演出的節目有華北人民文工團《硫磺廠》《女英雄劉胡蘭》,華大文工二團《民主進行曲》,華大文工三團《紅旗歌》,校友劇團《九件衣》,四維劇校《紅娘子》,西北戰門劇社《九股山上的英雄們》等。演出委員會并決定增加邀請冀魯豫曲藝界及石家莊曲藝界參加評選演出。冀東影子戲(灤州影)、人民革命大學文工團排演的《王秀鸞》,也將參加評選演出。
從文代會期間演出的節目、演出的團體來看,以解放區的為主,內容也大多為工農兵題材。戰爭題材方面,《九股山的英雄》《喜相逢》《買賣公平》描寫戰爭場面、立功運動以及我軍的建筑工事、俘虜政策、三大紀律八項注意等內容;《上戰場》《團結立功》描寫戰士的思想轉變;《王克勤班》《女英雄劉胡蘭》《趙喜來立功》刻畫的是抗日戰爭和解放戰爭時期的英雄人物王克勤、劉胡蘭以及戰士趙喜來;《一樣愛護他》《碾勝利米》《不要殺他》《王大娘趕集》描寫農民支前、愛護戰士等軍民關系。農民題材方面,《王秀鸞》《兄妹開荒》《夫妻識字》描寫的是農民的生產運動;《二毛立功》《四勸》《春秋鏡》寫的是農民思想轉變積極生產的過程;《王家大院》《反“翻把”斗爭》《土地還家》描寫地主盤剝農民血腥的發家史以及農民與封建勢力的斗爭故事。工人題材方面,《炮彈是怎樣造成的》《立功》《紅旗歌》《硫磺廠》《新態度》描寫建造工廠、支援前線、生產競賽等內容;《一場虛驚》《兩個燒餅》反映解放軍保護工商業、勞資兩利的政策;《保衛工廠》描寫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后粉碎特務破壞工廠的故事。演出中也有關于學生運動題材的《民主青年進行曲》,寫的是青年學生“五二零”運動前后的斗爭故事。其他還有,《等因奉此》《南下列車》《血濺宋公園》揭露國民黨機關的黑暗和殺害無辜人民的暴行;《進長安》《紅娘子》《九件衣》寫的是李自成的農民起義;《野豬林》寫林沖投奔梁山的故事。

抗敵劇社
縱觀此次演出的團體,包括戰線文工團、華北群眾劇社、中國青年藝術劇院、北平起社、抗敵劇社、冀魯豫民藝聯、北平曲藝公會、華大文工三團、一野戰斗劇社、華北平劇研究院、工人劇團聯合演出、新長城影社、石門市雜技聯合會洋片組、華大文工一團、三野文工二團、再雯社、蓮劇團、三野文工一團、華大文工二團、旅大船渠工人文藝工作團、魯藝文工團、平劇實驗學校、蒙古文工團、166 師宣傳隊魯藝舞蹈班、人民文藝工作團、東北軍區政治部宣傳隊、東北文教隊、革命大學文工團、糾察總隊文工團、魯藝音樂工作團、火線劇社等。
因此,參加演出的團隊“十之七八是曾在老解放區工作過多年的。演出的節目,無論在內容上和形式上表現了何等的多樣性,十之八九是一九四二年發表了毛主席所提出的為工農兵服務的文藝方針以后的作品”。這些作品給國統區作家帶來了很大的觸動,第一次文代會結束后,很多代表也表達了觀看戲劇演出的認識。上海代表返滬后,“給文藝界帶來新使命”。陳白塵說:“這一次參加文代大會對個人來說得到很多的感觸。觀看了老解放區作品展覽會及各劇團的演出,驚人的成績,告訴了我,新的藝術是富有生命力的,這是一次文藝的大革命,我雖然僅只到了北平,但是看了老解放區的作品和演出,就等于到了老解放區一樣”,這次大會“表面上雖說是大會師,事實上是給了我們一個向老解放區同志學習的機會,開這個大會只是走了第一步,以后就是與工農兵結合的問題,跟著統一的步驟去深入部隊、農村和工廠”。熊佛西認為他在北平看了許多好戲,“特點是把工農兵的靈魂表現出來了,把工農兵的戰斗精神表現出來了,也就是表現了人民的力量。這在過去都市的戲劇是絕對不可能的。我自己今后一定要好好地做”,“現在我要在思想各方面都繼續學習,要使戲劇和工農兵結合。上海的工廠很多,如果我繼續辦劇校,一定要使劇校全體師生都和工人結合,向工人學習,把工廠變成舞臺”。演員藍馬認為在北平看了二十幾個節目的演出,“很多是表演工農兵的戲,每個演員都提高了政治上的覺悟性,表演的戲正是人民大眾所需要的東西”,“個人感到首先在政治上應加緊學習,自己要和工農兵結合起來,要體念工農兵的生活。惟有和他們生活在一起,實際和他們一同參加斗爭,總能了解他們的感情”。
文代會結束后,這些演出作品也被經典化,成為新中國文藝方向的示范性作品。在1949年8月4日,給袁牧之的信中,周恩來肯定了此次文代會的演出節目,并建議列入故事片拍攝計劃:“42部故事片,應將這次文代會中演出各戲算入,如《白毛女》《赤葉河》《王秀鸞》《劉胡蘭》《紅旗歌》《青年進行曲》《炮彈是怎樣造成的》《無敵民兵》《九股山》等等均可拍制成片。如嫌短,則可將兩出戲當作一部片。如此,可調一兩個文工團來參加拍制,甚至前線文工團亦可參加。腳本、導演、演員均有,再加新聘的編、導、演參加工作,既有實際工作可做,又可彼此學習,無須等候半年一載才有東西拍。如能在半年內拍出這樣的十個片子,則對于國內外的宣傳將大有裨益。”
此次參與演出的《三打祝家莊》《血淚仇》《紅旗歌》《王克勤班》《不要殺他》《兄妹開荒》《團結立功》《王秀鸞》《赤葉河》《逼上梁山》等,都入選了由新華書店出版的“中國人民文藝叢書”,此套叢書由周揚主持編選,“是解放區近年來文藝作品選集,是實踐了毛澤東文藝方向的結果”,這套叢書“選編解放區歷年來,特別是1942年延安文藝座談會以來,各種優秀的與較好的文藝作品”。這套書也送給了會議代表,據《人民日報》報道,“此次文代大會收到各方禮物甚多”,其中就有“中共中央華北局送‘人民文藝叢書’(58 本)每代表一套”。阿英在日記里記載:“小惠至華東代表團為取文代會所贈人民文藝叢書一部,凡五十余冊。”1949年6月14日,出版委員會為了創作新內容的小人書并將其作為示范召開座談會,并確定了《王秀鸞》《九件衣》《新兒女英雄傳》《白毛女》等二十余種,很多同樣是此次文代會招待演出的節目。
此外,第一次文代會進行的作品評選也是以解放區文藝作為標準的,評選辦法是“先由各代表提出初評意見,再交大會評獎委員會審定。標準是政治性第一,群眾性第一,政治性與藝術性結合得怎樣,內容和形式結合得怎樣,配合政治任務為人民服務的效果怎樣(重視群眾的反映和意見)。認為一般情況下,專家和群眾都認為是優秀的作品,給以評選和獎勵,問題就不大,意見就不會多”。文代會籌委會對作品評選的要求也做了規定:“除作品內容有一定標準外,在表現技術上,則以現實主義的創作方法為合格。”很多地方代表團為迎接文代會成立了籌備委員會,他們在進行作品推薦時也充分注意標準的問題。華東代表團成立的籌備委員會,進行“收集文學藝術作品,進行初步審查整理,及起草山東文藝工作綜合報告等工作”。關于作品推薦的工作,華東代表團經過討論研究,最后把作品分為三類:1.內容強烈地表現了政治思想和人民的情感,在當時及時配合了中心任務,并起了良好效果,對群眾的影響大,形式是深入淺出,也就是在普及的基礎上提高的,群眾容易看懂和接受的就是好作品,做書面推薦;2.政治性與藝術性不很完整,但在當時配合任務方面起了一定作用的作品,只介紹去展覽;3.立場觀點錯誤,曾在政治上起過壞作用,受了批評的作品,一律不帶。

中國人民文藝叢書
作品評選組的美術組經過了多次的討論和研究,確定了評選標準和評選方法,認為首先要強調思想內容的重要性,“必須站在人民的立場來反映現實生活和人民革命斗爭”,不符合這一標準的,即使技巧較高的也不能入選;其次在創作風格上必須是廣大人民所理解的寫實作風,“凡表現形式不能明確地傳達內容,或專從形式出發的作品,即使它采取了現實的題材,也不入選”。在表現方法上“也必須要有一定的技術水準”。
在評選過程中,西北代表團的李少言、石魯、力群等人對美術作品評選工作提出了一些建議,認為:“在目前中國勞動人民的文化水平和物質條件下,美術方面最能深入群眾為群眾所歡迎,最易普及并起較大作用的作品和樣式,首先是年畫、畫報、新樣片、幻燈、套色木刻和連環畫冊等。所以這些美術作品到目前已經無形中成為解放區美術運動的主流了。”他們建議評選委員會要特別重視這一類作品,“因為這些作品曾經和群眾緊密地結合,起過一定程度的宣傳教育作用”,但這些作品“大都是從農民和士兵中走來的,是屬于普及的,所以必然帶著些土氣:顯得粗糙,幼稚,加工較少”,他們希望評選時對這類作品“應該把尺度放寬,不應和專家的作品一樣嚴格”。同時在評選方法上,也應該以工農兵的意見為主要根據,在群眾標準的基礎上接受專家的意見,“專家的意見只能是工農兵意見的概括和發揮,而不能和工農兵的意見相對立”。這些建議和籌委會的評選標準并不完全一致,但并無本質區別,最后的評選結果也證實了這些建議在一定程度上被采納。
入選的美術作品先后在北平和上海進行展覽,從展覽的內容看,以解放區作品為主。其中木刻、年畫、漫畫的數量最大、影響最大,這些都是解放區美術創作的主要形式,也是本次展覽著重推介的部分。在北平的展覽里,木刻有三百多幅,占了三間教室,因為木刻作為新生的藝術,“在八年對日抗戰,四年解放戰爭中,的確漸漸地壯大了,雖然其中有許多作者仍徇著頹唐的歐洲沒落資產階級的創作路線來創作東西,但總的方向卻早已被肯定了,確是為人民服務的藝術”。延安木刻藝術影響非常大,它所實踐的西方藝術民族化的道路,使得木刻成為延安文藝代表性的文藝形式,“接受了毛主席所號召的為工農兵服務的文藝思想之后,有了它的長足的進步,木刻為了更進一步適宜于群眾的欣賞習慣,也從向不為群眾所歡喜的黑白趣味轉向明快的單線發展” 。
展覽的木刻作品是從上千件作品中選出來的,“俱是精采之作”,“大概因為審選的標準比較嚴格,好些在國統區內表現得不很健康的作品都被刪掉了”,因此木刻展“看起來比較純粹”。彥涵的《封門》《黃河從此無天險》《豆選》,古元的《秋收》《人橋》,漾兮的《我們自己的隊伍來了》,王式廊的《改造二流子》,李樺的《石景山礦工生活》及魯莽阿志的石版畫《毀滅》《捷報》等作品“內容與技巧較為成熟”。這些作品之所以優秀,在陳煙橋看來有兩個方面的原因:一是“富有生活內容而獲得群眾的喜愛,并發生鼓舞群眾教育群眾的有效作用”;二是“從民間藝術中學得單線平涂的畫法,走向群眾觀點與群眾路線上去,與群眾更加接近了”。這兩個優點的形成,在于解放區美術工作者能夠“積極參加實際斗爭,及積極地學習了各種政策,及隨時把各種政策通過實際的斗爭內容和較簡單的中國固有的藝術形式而廣泛地深入地傳播到群眾里面去”。
與工農兵生活密切相關的作品形式如年畫等數量也很大,其中很多是工農兵、民間藝人參與創作的作品,通俗的形式和題材備受矚目,張仃的《民兵支前》《兒童勞軍》,“也有光屁股娃娃抱老玉米、大蘿卜等”。畫家野夫認為,此次展覽的年畫里面,既有形式通俗的,如田風的《合家歡慶豐年》,直友的《歡迎狀元回鄉》《鑼鼓喧天送公糧》,夏風的《翻身樂》《組織起來》等,也有技術精湛的,如王文彬的《生產支前》、蘇暉的《勞武結合》、劉迅的《物歸原主》、彥涵的《人民的無敵炮兵》等。解放區文藝工作者向野夫介紹說,這些年畫有的都印了幾十萬甚至幾百萬份,最普通的也發行了數萬份,這也是新年畫能夠代替舊年畫的證明,有了這樣的年畫,“老百姓也就自然而然丟開幾千年來流傳最廣的含有宗教和封建遺毒的舊年畫,普遍愛好著新的年畫,因為這些新年畫在內容方面與他們的生活發生關聯”。

張仃《兒童勞軍》
工農兵作者的畫很受關注,很多觀眾說,“工農兵的畫不比專家壞”,展覽也專門把這些畫陳列一室,成為“觀眾特別矚目的地方”,在整個展覽里“也算是突出的部門”。這些作品“大都是很單純的線條畫,雖然技巧不很熟練,有的連人體輪廓也不曾勾得完整,可是每一幅都是切切實實地反映他們自己的生活,沒有一點虛構和裝腔作勢的東西”。王永祥為《快報》《前進畫報》《火線行軍小報》畫的插畫,津郵局職工賈文耀的《我改變了不管事的態度》,不具名農民作者在《人民畫報》里的插畫、日軍俘虜生活素描,還有民間藝人的《互相》《摘棉衣》等連環畫,“畫得比較純熟”,“都是一般人所想象不到的真出于工農兵手筆的寶貴作品”。
形成鮮明對比的是,國畫作品只有40 部,相比木刻、年畫的數量要少很多,且風格的變化較大。李可染的《送出征》《窮人翻身》《學文化》《在街頭》,徐悲鴻的《在世界和平大會上聽到南京解放消息》,尹瘦石的《人畜兩旺》《打狼保畜》,齊白石的《老農夫》,關山月的《紡織》《塔峰寺廟會》《重慶東水門》《春耕》《享堂峽水之流》,龐薰琴的《苗族婦女》《苗族之舞》《趕集》等,題材和風格都和畫家此前的題材差別很大,這也是北平國畫改造的結果,“展覽的作品里,我們找不著像過去嬌柔的仕女,單就四個月的創作來說,已繪就有二百多件作品”。另一方面,所展覽的國畫也顯示了文藝方向的轉折:“還是初步改造內容和形式的東西,雖然改造得完整的作品還不曾見,可是在擁有幾千年風雅傳統的士大夫階級專門賣弄技巧的國畫,由于革命的號召,也能在新文藝運動的旗幟下開始扭轉他們的方向,也不能不說是一件可喜的事情。”
可以說,解放區文藝是第一次文代會的關鍵詞,得到了全體代表的高度認同,這從會議代表的一些提案和要求中也有鮮明體現。華中代表團7月9日就向大會秘書處提出要求,其中包括:希望大會開幕之前毛主席給大家講一次話;為了加強毛澤東思想的學習,希望每人能發一本《毛澤東選集》;7月15日是聞一多逝世三周年,希望大會屆時舉行紀念。
這些要求基本上得到了實現。第一次是文代會開幕前的7月1日,建黨28周年在先農壇開會,雖然不是針對文代會召開的集會,但一部分代表參加了這次活動,王林、馮毅之的日記里都提到了參會的情形。王林日記記載:“朱、彭、薄都講了話,后來毛主席忽然到了,人們大呼。他喊了幾句口號,人民又要求他說話,他又簡單說了幾句。”第二次講話是7月6日,文代會的第五天,周恩來報告即將結束時,毛澤東突然出現在會場,“事前沒有消息更沒有通知”,毛澤東一出現,“立時雷動的掌聲響徹了整個會場,輝煌的水銀燈,頓時照亮了全場,照耀著偉大的人民領袖,照耀著會場的每個代表,所有的攝影記者都把鏡頭對準,代表們都站了起來,熱烈地高聲地歡呼:毛主席萬歲!毛主席萬歲!……”毛澤東作了講話,對文學藝術工作者表示歡迎。周恩來同志在結束講話中說到“代表們,我們應該感謝毛主席給我們指出的文藝方向”的時候,“全場又一次熱烈地鼓起掌來”。有代表在日記里記載,有人說“今天死亦瞑目了”。
關于紀念聞一多,文代會期間舉行了相關活動。據常任俠7月9日日記:“上午開文代會。下午開南方代表第一、二團大會。(聞)一多逝世紀念,提議紀念。”《人民日報》1949年7月15日報道:“全國文代大會昨天(十四日)為第十一日,……為聞一多先生死難三周年致哀”,“主席報告十五日為聞一多先生死難三周年紀念,因大會十五日進行小組討論,主席提議提前舉行悼念。全體代表一致起立在哀樂聲中默哀。主席并朗讀通過大會致聞一多夫人高真先生的慰問信”。這封慰問信的內容如下:
高真先生:
今天是聞先生殉難的三周年。聞先生的文章道德和他的坦白無私追求真理的革命精神,一向為同人所敬慕,乃竟不幸遭反動派的毒手。對此種殘暴行為,當時全中國的人民莫不痛心疾首,奮起以圖反抗,現在由于人民解放軍的英勇作戰與全國人民的努力,反動派的統治基本上已經垮臺,革命的全面勝利已經在望。聞先生的血是沒有白流的,而聞先生的革命遺志也已經達到了。我們相信,聞先生將為全中國的文學藝術界同人,以至于全中國的人民永遠懷念,和中華民族的光榮永垂不朽。大會同人一致對聞先生表示追念和敬意,特此專函送達,并致民主敬禮。
中華全國文學藝術工作者代表大會全體同人謹上
七月十五日
這些要求也表明了第一次文代會代表對毛澤東文藝方向、解放區文藝方向的認同。就像6月30日下午召開的全體黨員大會上,周揚在工作報告講到的大會的方針任務問題,其中一條就是要執行貫徹毛主席的文藝方向,這個方向是全體文藝工作者的方針,要利用各種時機和場所大力地進行宣傳,使毛主席的文藝思想傳遍全國,深入到每一個文藝工作者的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