賭石

沈嘉柯

有一次，我意外進到一位陌生人的微博，發現他每天都會自拍，每一張自拍照都像美術教室里的模特，維持了少年形體所能保持的最美好的樣子。他在繪畫室自拍、在游泳池自拍、在霧氣彌漫開的樹林里自拍……有些照片看得出被刻意調成黑白色，卻很有藝術審美的水平，飽含生命的激情，比我看過的很多雜志攝影更加有味道。

有些好奇，我繼續翻看，兩年時間，那陌生人都在用心累積更新，仿佛面對萬千觀眾。但事實上，他發表的內容之下，沒有一個轉發，沒有一條評論，也沒有一枚點贊。極盡平凡，又極盡豐饒;極盡認真，又極盡孤獨。

再后來，那陌生人便不再更新了。

過了大半年，我想起了他，又去偷窺了一把。發現那博主改了昵稱，內容換成了日常的吃穿出行，人也似乎忙于工作，眼神黯淡，失去了光彩，照片的感覺比起過往更是遜色太多。仿佛珍珠變成了魚眼睛。

蓋棺論定，他被寂寞打敗了。

對于很多人來說，沒有獎賞和喝彩，創作太寂寞。哪怕有過精彩的片刻，很快就銷聲匿跡，默默放棄。如果我給他點個贊，會不會有點幫助？

有一次，我路過街頭，看見一個唱歌很棒的年輕人，旁聽了一會，我便拿出手機主動加他，并留言“請及時聯系我”。我有一位好友是演藝公司老總，我打算推薦一下這個年輕人，給他謀求一條新的出路。可是我給這個年輕人留言了兩天，他都不回復。直到有一天，他突然看到我發了一些與唱片公司老板相關的消息時，才忽然醒悟，急急忙忙和我搭訕，可我已經無話可說。

后來，我反思這種現象，歸根結底，這是因為我的職業病。我做過編輯、首席編輯、編輯部主任、主編、文字總監等等，這種工作的本質，就是為他人作嫁衣裳。看見有才華的人，我會眼睛止不住被吸引，一看再看，我喜歡從人海茫茫里，發掘璞玉人才。但是文藝這種事，緣分大于計劃，勤奮大于計劃，初心大于計劃。也許我錯過的，在別人那兒大放異彩。也許別人錯過的，在我手里，經過琢磨一番，成就美玉。這跟賭石差不多。

賭石是珠寶行當的危險游戲，說的是翡翠原始材料開采出來，外面有一層風化皮包裹著，沒辦法知道里面到底有沒有玉、這玉的成色好不好，只能切割開看，才能真相大白。命運如何開場，如何收場，誰知道呢？

也許玉料一直蒙于塵土，等了太久，無人喝彩，直接被粉碎當路面的鋪設雜石，也許被賞識，能工巧匠雕琢成器，人間留名。但無論是哪一種結果，都要讓自己先成為一塊玉，再謀求放光發彩的時機。

（編輯 邢多多 1048572239@qq.com，西米繪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