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云介
大興安嶺林區詩人王曉華一生致力于新詩和散文詩的創作,其散文詩內容更豐富、形式更精美,并以其獨特的藝術魅力贏得了廣大的讀者和網絡讀者,成為呼倫貝爾散文詩創作領域具有代表性的人物。
王曉華上大學時開始文學創作。20世紀80年代初他與牙克石市幾個詩人一同創辦了“紫葉詩社”。這個詩社有自己的創作主張和審美目標,而且經常一起采風創作,互相借鑒,相互促進,共同成長。成員間頻繁交流,感情篤厚,創辦至今已近40年,成為詩壇上一個獨特的文藝現象。然而,他們不張揚,不喧嘩,更注重人格修煉、作品質量和個性形成,所以在文壇并不為更多人知曉。然而,也正是這種固執的追求和沉默的風格,陶冶了詩人們的性靈,滋養了他們遺世獨立的人格和日臻完美的作品。
王曉華一生致力于寫詩,總量有幾百首;題材豐富,風格各異。但是從總體看,他的詩歌如“裸石”,他也以此為網名、為自況、為自豪。“裸石”表層含義是裸露在地表的石頭,泛指未經琢磨成型、尚未鑲嵌的石頭,深層寓意為“原初的”“無雕琢的”“堅毅的”“誠實的”“忠貞的”“耐磨的”“永恒的”“沉著的”“善良的”“友愛的”。在曉華幾百首詩歌中,很容易辨識出這里的某些標簽,成為他的詩風。其人如是,其詩如是。從來源看,詩人理想中的“裸石”是遵從命運的安排從天而降的,它出身高貴,命運凄美,性格倔強,拒絕平庸和死亡:“你劃破夜空,砰然擲地。/那一刻,你燃燒,卻拒絕成為灰燼。”所謂“溯源應太古,墮世又何年?”亦是:“天地至精之氣,結而為石。(《云林石譜·序》)”“裸石”的外表是嬌美的,因為它經歷了浴火重生,華麗轉身,所謂玲瓏出自然:“來自天空的石頭,光潔而圓潤”。“裸石”的性格是堅毅的、誠實的、內斂的、恒久的:“自己把自己,埋在內心深處。/幸存者骨頭化成塵埃,戰場刀槍銹蝕成泥土,只有你混跡于滿山礫石中,緘默千年。”(《裸石》)
“石”與中國文人相伴千年,許多文人墨客都對石有特殊的感情,陸游說:“花若解語還多事,石不能言最可人”。蘇軾說:“園無石不秀,居無石不雅。”現代社會,讓我們聯想到平民的人生觀,對平民百姓來說,生活多艱,需要以一顆平常心,頑強生存,不斷創造,感動自己,奉獻社會。如新東方教育科技集團董事長俞敏洪所說:“在我們的生活中最讓人感動的日子總是那些一心一意為了一個目標而努力奮斗的日子,哪怕是為了一個卑微的目標而奮斗也是值得我們驕傲的,因為無數卑微的目標積累起來可能就是一個偉大的成就。金字塔也是由每一塊石頭累積而成的,每一塊石頭都是很簡單的,而金字塔卻是宏偉而永恒的。”古人說,“心與物相隨”,曉華的詩心與“裸石”相依相伴,這是我們打開其心靈秘密的一把鑰匙——曉華用自己的平凡印證著真實,用樸實的方式展現著才華。
曉華的詩美首先表現為語言美而富有張力,給人無限聯想。在《夜的黑》里詩人說:“回望的風景里,顆粒飽滿的種子就生根發芽,長出一路光明……那些帶著心跳的光明,就在黑夜縫隙流出。繞過高大喬木點點流螢,照亮一朵玫瑰和夜鶯閃爍血光顆顆音符。”這個“回望”是希望的不斷生長,是沉甸甸、金燦燦的,鳥語花香,旋律悠揚,暖人暖心,讓人回味無窮。曉華前期的詩歌略帶憂傷,色調偏冷,如《給一片葉子》:“一枚孤守枝頭的葉子/將與誰一起飄零”。“孤獨”和“尋找”成為一種感情基調,也有尋而不得卻初衷不改的“守候”與“淡然”,如《有白樺林的地方》:“就讓漂泊的命運/洗盡凡塵/依山而居”。也正因為他拒絕平庸和依附:“走進白樺林/平庸的念頭落葉紛紛”,所以,他才聽從“靈魂清純的呼喚”。近幾年他沖出了原有思想情感的藩籬,春天般慢慢回暖,陽氣上升,至性至情,超脫達觀,在詩歌整體意境上日趨唯美。他反復播撒和展露:“那些因美麗而洋溢的芬芳,那些因高尚而閃爍的心跡。”大自然的“美麗”和人性的“高尚”成為曉華詩歌的基本主題,這是他歷經滄桑后的人生積淀和對繁復生活的積極權衡與取舍。他在《藍星星》里自問自答道:“生命經歷了什么,才綻放出這飄逸藍光?閱盡紅塵,依然如此清純,矚望遠天。”時光流轉,閱盡紅塵,可他初心不改,依舊浪漫,始終堅信“落英之后是鮮嫩的果實”。(《紅月亮》)
在意境上,曉華的詩注重氣韻營造,這也是對中國古詩詞藝術的繼承和發揚。《紅月亮》就寫的很奇幻,很微妙,很有愛。老人講“月光就像穿窗而過的女人。我總在有月亮的夜晚,關上所有的窗子。”后來,“直到那一年那一天晚上,我點起紅燭,緊閉門窗。被點燃的紅月亮姍姍而至”。如果說把“月亮”比作“女人”已經不足為奇,那么詩人心中的“紅月亮”是自己清冷書桌上的“紅燭”點燃的,且“紅月亮姍姍而至”便以形寫神,妙不可言。《藍星星》說:“或許,一滴藍,只有來自大海,才可以如此深邃。”一顆星星就是一滴藍,這是多美的想象啊;而藍得深邃,又因大海,更是“以小景傳大景之神”,言有盡而意無窮,這才是最心靈化的藝術。
在詩的意味上,曉華近年的詩風逐漸轉向了“國風”,注重傳承傳播中華文化精神和文化意蘊。在《夜的黑》里詩人說:“黑夜凝聚墨汁,讓濃香精美浸透一個民族魂靈。/滴落在竹簡上的簡約古風,溶解在錦帛里的輝煌氣韻,潤染在宣紙中的水墨丹青,讓朝代的系列,詩人的品牌,越過時光,飄逸千年。”在《藍星星》里說:“初次相見,即如相識已久,唐宋的韻律,青瓷的點染,報國壯士利劍的寒光,民國女子旗袍的風韻,禪境的靈悟,人世的良知。”這些詩句利用“竹簡”“錦帛”“宣紙”“青瓷”“利劍”“旗袍”等有一定代表性的東西,展示了中國傳統文化的“古風”“氣韻”與“魂靈”,便有了“永恒的”標簽,可見他在此更加注重藝術趣尚,也更加追求心靈感受中的蘊藉深永。
在創作方式上,曉華散文詩有一個特點:即目即景,借景寫意。在幾十年里,詩人的生活地不斷變化。在大興安嶺林區生活的時間最長,先在林區文化濃厚的牙克石、莫爾道嘎等地工作過,后來去草原文化、森林文化與少數民族文化交匯地額爾古納工作,退休后去北京文化圈工作,最后去海洋文化氛圍濃厚的青島生活。這樣的遷徙給了他更開闊的視野、更多的題材選擇和開發的可能。在人生這場旅行中,他一邊行走,一邊入境,所到之處“眼處心生句自神”,形成了曉華的散文詩之內容豐富、風格各異的特點。《室韋》在東胡、鮮卑、蒙兀的歷史背景下,謳歌“彎刀出鞘,寒光照亮北方星陣”的英雄豪杰,《莫爾道嘎》講述的是浩蕩森林里演繹的驚心動魄的故事,《額爾古納抒情》(散文詩組章)是對蒙古族母親河額爾古納河和成吉思汗大弟哈薩爾古城的詠唱,《臨江尋夢》富有俄羅斯文化情調:“我在這里醉過酒,唱過岸上的喀秋莎,還有小路上的三套車。”而《老船》:“年復一年,一艘老船鋼鐵的意志,是否被波浪的傾訴打動……老船沉默,負重兩岸城市的喧囂,品嘗穿越世俗的苦樂。”又把視域移出了蒼茫的北方、轉向了浩瀚的海洋。然而,無論地理環境如何轉換,他都要把自己放逐到大自然中,盡情享受自然之趣,且總能即目入詠,思考人生價值,謳歌生命精神和英雄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