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憶鋒
“好大哥搬家”
賣了舊房買新房,新房裝修一新,解主任一家要喬遷新居。張羅著搬家,妻子梅老師開始找搬家公司。
現在搬家公司多的是,大街上經常看見疾馳而過的搬家車。那輛貼著“喜洋洋”字樣的搬家車,看上去就覺得可喜慶了;還有個叫“奉天老兵”的,讓人浮想聯翩:奉天是哪個年代的奉天?老兵是哪支隊伍上的老兵?各小區門口的公示板上也有很多搬家公司的小廣告。
可是梅老師卻為找搬家公司犯了難,她翻箱倒柜地要找一個電話號。解主任不解:小招貼、網上都有搬家公司的聯系方式,找一個搬家公司有這么難嗎?
梅老師回答說,要找7年前給自己搬過家的那個“好大哥搬家”。
其實,那不是一家正規的搬家公司,那時候搬家行業好像還沒流行辦公司,好大哥搬家只能算是一個搬家隊。熟人介紹的,那老郝就是搬家工人,搬完了送一個“福”字給房主,祝賀喬遷之喜,梅老師就找他來搬家。
“你們女人就是愛占小便宜,一點兒小恩小惠就把你們俘虜了。”解主任笑笑。
“老郝他還喜歡書。”梅老師贊許地說。
梅老師是大學老師,同時還是小有名氣的作家,家里藏書很多,每次搬家時搬書都是一個難題——搬家工嫌書沉,都不愿意倒騰書,遇上一個喜歡搬書的搬家工真是不容易。
“你是不是有點兒偏執啊?喜歡書的搬家公司就好,不喜歡書的就不好?”解主任還是不以為然。
不管解主任怎么說,梅老師還是要找上次給自己搬家的老郝。怎么找?當年老郝沒留下名片,就是留下名片,七八年過去了,估計也早扔掉了。
梅老師想了想,原來那個舊手機上有老郝的電話號,于是,上舊手機上找。梅老師把舊手機找出來,充上電,開機,打開通信錄,找到“搬家老郝”,梅老師隨即撥通了號碼。
“嘟嘟嘟——”,手機接通了,說明這個電話號還在使用,梅老師不禁嘴角上揚。可是,電話響了好長時間也沒人接聽,梅老師失望地放下電話。
10多分鐘后,梅老師手機鈴響起,她接聽電話。一個鄉下口音挺重的男人聲音傳過來:“梅老師你好,我是老郝。剛才您打電話給我了?”
梅老師有些驚喜:“你知道是我打的電話呀?你還記著我的電話號?”
老郝應著:“當然記著。那次給你搬完家,你幫我介紹了很多活兒,不能忘。再說了,最主要的是,你給了我很多書,現在這些書還放在我身邊呢。”
“我給你的書你還留著呢?太好了。”梅老師很高興,隨即問:“你現在在哪里?我要搬家,想請你幫忙。”
老郝長長地嘆口氣:“我不干了。”
“啊,你不做搬家活兒了?”梅老師有些失落。
“不干了,都好幾年了。”老郝慢慢說,“這幾年搬家的活兒不好干,零散的隊伍都被統一收購成立公司了,各種信息也都上網了,我們這樣的落后隊伍跟不上形勢,伙計們投奔了一家互聯網搬家,那家網絡公司挺大的,我也競爭不過。我把搬家的車賣了,回老家了。”
放下電話,梅老師悵然若失。
老郝搬家
梅老師在網上找了一家搬家公司。
按照約定時間,搬家公司的車準時到達。工人把房間里的家具、電器等一件一件搬下樓,很快裝了大半車,此時,房間里還擺放著幾十捆書。
“這些書還搬嗎?”搬家工用腳指著一堆書問。
“搬呀。”梅老師回答。
搬家工按部就班地告知:“我們公司有規定,書最多免費搬100斤,多出來的每斤按照一元錢算。”
“100斤以外還要收錢?”梅老師有些驚訝。
“100斤就不少了。你這些書要是都搬走,那可得不少錢。我覺得搬運費都得比書錢貴。這些書值得搬嗎?要不你就地賣了得了,還能省下不少運費。”
工人們你一句我一句說著,梅老師的眼前浮現出那次老郝給自己搬家的情形。
老郝帶著兩個工人上樓進到房間準備搬運物品時,梅老師正在一摞摞地捆書。看著占據半個房間地面的書,老郝睜大了眼睛,大聲說:“這么多的書呀?都是您自己的?”
梅老師點頭:“都是我自己的,不是別人的。”
老郝隨即說了一句讓梅老師不能完全理解語義的話:“你太厲害了!”
什么厲害?是書厲害還是人厲害,還是什么厲害?看著老郝帶著羨慕和興奮的表情看著眼前這些書,梅老師心里挺舒服的,她笑著問:“你愛看書?”
老郝憨憨地一笑:“也不是特別愛看書,但就是喜歡擺弄書。說實話,很多書我都看不懂,但看不懂也喜歡擺弄。把書捧在手里,就覺得挺牛氣、挺高級。”
一邊干活兒,老郝一邊和梅老師嘮嗑,說他小時候家里不富裕,他是老大,不得不輟學打工掙錢。現在他把這個家支撐起來了,爸媽安心養老,弟弟妹妹都長大成人,他很知足。但也有一生的遺憾,就是看書太少了。老郝還說,他有時候給人搬家,人家把不要的舊物包括書什么的托他帶走扔掉,他就把書揀出來留下。時間久了,他家的床邊摞了好幾摞書,看著就得勁兒。他說,他干搬家這么些年,趕上今天有這么多書的人家,還真不多見。
聽老郝叨咕著,梅老師的心里隱隱一動,她沖著老郝一揮手:“我送你幾本書。”老郝擺手:“書送我了,你就沒有了。”
梅老師解釋:“沒關系,有的書我有好幾本,送你一本我還有。”
“你怎么一本書買好幾本?”老郝很好奇。
“不是,有的書是我寫的,出版社送我樣書,所以我有好幾本。”梅老師回答。
老郝再一次睜大眼睛:“啊?你還會寫書?你太厲害了。”
好像除了“太厲害”之外,老郝不太會說別的感嘆詞。
梅老師挑了幾本自己寫的書,又選了老郝能看的小說、歷史等類圖書,加在一起四五十本,用纖維繩捆了兩捆:“這些,都給你。”
老郝把一捆書捧在懷里,像是得到一個寶貴的禮物,笑著,十分滿足。
車廂里裝滿了家具電器等大件物品,只能在空隙處塞進一捆捆書。工人們看著老郝有些為難:“還剩下幾捆,搬不?”
老郝卻說無論剩下什么,都不能剩下書。老郝把最后兩捆書放進駕駛室的空隙里,就這樣,梅老師的上千冊書,都搬進了新家。
物件全部搬進新房,梅老師特意下樓買了一箱冰鎮飲料請老郝幾個人喝,同時把運費交到老郝手里。喝完飲料,老郝沒離開:“大姐你來指揮,我們把這些書放進應該放的房間,就是你們說的書房。你家這是半躍層,你自己倒騰這些書太費勁了。”
盛情難卻,也正是所需,梅老師就讓老郝他們把書搬上二層的書房里。老郝不停地叮囑大家小心搬書。樓上樓下一折騰,半個多小時過去了。梅老師又拿出100元錢給老郝,可老郝不要。
梅老師讓老郝收下:“你自己不要可以,可你的員工人家想要。”老郝認真地說:“沒事兒,員工都是我親戚,他們聽我的。”
老郝最開始在城里干搬家,一點兒都不惜力氣,多一件就多一件,多上一層樓就多上一層樓。憑著樸實能干,營生越做越火,自己做不過來,就把鄉下的堂兄堂弟小舅子“一擔挑兒”找來一起做,所以他手下的工人都是親戚,啥事都聽老郝的。
梅老師很感動,一遍遍重復著:“謝謝郝師傅。”老郝卻說:“謝啥,我給你搬家這都是緣分。再說了,你給我的這兩捆書,也值不少錢呢,現在這書多貴呀。”
一次愉快的搬家過程就這樣結束了。從此以后,梅老師和老郝沒有太多的聯系,畢竟搬家不是經常發生的事。
搬家
“書還搬嗎?”搬家工的問話打斷了梅老師的回憶,但腦子里還停留著以前的記憶,于是,梅老師說:“以前搬家時,搬書不另外收費。”
“以前是以前,現在是現在。現在都是公司管理了,成本核算嚴格,誰也不干賠本買賣。您總不能讓我們免費搬書吧!誰都不愿意搬書,死沉死沉的。你要是覺得搬書費太貴,那就不搬了。”幾位搬家工左一句右一句地說。
梅老師心里一堵,一字一句地說:“搬,我付得起我的書的運費。”說完這話,梅老師心想:也許這次搬完家之后,自己不會像上次那樣再特意下樓去給搬家工買飲料了。
看出梅老師的不愉快,搬家工解釋說:“其實搬書多出來的運費,我們個人自己也落不著多少,都是公司做分配。”
這次搬家梅老師因為搬書額外多花了不少運費,工人出了力氣但也沒多得多少報酬,兩下都不討好。關鍵是,梅老師曾經享受過的人情味沒有了。即便如此,在最后一捆書放在客廳門口的玄關處后,梅老師還是拿出冰鎮飲料,給那幾個滿頭大汗的小伙子喝。
梅老師向解主任說起自己在搬家過程中的感受:“老郝搬家時,除了彼此的雇傭關系,還有一份感情在里面。現在互聯網搬家確實帶來了便利,但卻缺少了什么。”
解主任撇撇嘴:“不就是搬一次家嗎,還要什么感覺?社會發展、市場整合,這是經濟進步的大勢所趨。一篇文章說,中國人的審美還處于農業文明階段,只愛年輕的容貌,不愛老年神態。我覺得,你的消費心理也還處在過去計劃經濟的年代。親兄弟還明算賬呢,何況是生意。”
梅老師還是放不下:“那今后人與人之間只有經濟關系,沒有溫情?”
“那倒不能這樣極端化,好的公司會把經濟效益和人情味結合起來。現階段恐怕有些難,畢竟是過渡時期。你別灰心,等一等,會有那個重情重義的美好新世界。”解主任半是認真半是調侃地說。
梅老師不再接話,在心里勸解自己:其實誰都沒有錯,只不過自己喜歡以前的那個“好大哥搬家”……
家具電器等物品歸置妥當,梅老師開始整理書柜,把每一本書按照不同類別分別放進書柜。忽然,手邊的一本書吸引了她的注意——《光亮》,看著書名,梅老師想起來了,這書送給過搬家工老郝一本,而且現在,這本書還在老郝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