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娜娜
它就那樣靜靜地站著。雷鳴風嘯,炙日可烤。
它就那樣輕輕地看著。日月星辰,四季輪迭。
它就那樣默默地聽著。鐮卷著風,犁披著雨。
它就那樣淡淡地活著。不悲不喜,不怨不悔。
沒有戰士護盾般的盔甲,卻有著戰士睥睨風云般的威嚴。固守著小小的城池,無君主,只子民。干癟的身軀,拼盡全力抵擋入侵的千軍萬馬。
不言不語,麻雀和野雞已經望而止步。嫩雛兒的麥芽變成大片搖曳的麥浪,玉米苗兒從塑料薄膜中探出腦袋。它看著它們擁有了鮮活的生命,完成使命后光榮地離開。
不聲不響,聽春雨掩著笑躲在花骨朵中,聽麥穗在風中搖曳的聲音,聽農人抱怨天的不公,聽它守護的孩子們相互嬉鬧。
它甚至不算一個生命。幾枝樹干,就著從麥垛底邊拈來的麥草,裹著一件破舊的大衣,依稀可辨人形。
它的來臨和離開無人問津。
它的憂苦和歡樂冷暖自知。
驚蟄過后,一場雨如約而至。
干癟的土地開始大動干戈,泥土的氣息借著溫柔的風四處流竄,早早被埋在地里的種子依勢而生,以迅雷般的速度攻占了這片城池,綠色的旌旗耀武揚威。
房檐處猛地掉下一小塊土疙瘩,飛燕銜泥筑巢,聲勢浩大。
拾掇起過節的那份莊重,在初春的暖陽中,農人拿出農具,從朝霞到日暮,翻土耕作收獲。可真是位老頑固,擷掉鐵銹,農具認得每種農作物,還有農人手上的老繭和土黃的田地!
春天不緊不慢地走,村莊不慌不忙地變年輕。
只是屋檐沒有了瓦片,麻雀似乎不喜歡鋼筋水泥的建筑,于是在春天,電線桿上便多了嘰嘰喳喳的麻雀。
把城里的夏夜當成繁華的帝京之所,故鄉的夜晚便是遠離喧囂的邊陲小鎮。
城市的夜晚輾轉反側,突然想起了故鄉,在想遠方的家人在做些什么?
可能洗褪了一天的疲乏后,坐在門前乘涼。一陣清爽的風鉆進他們的衣衫,按摩著每一寸辛勞的肌膚。
可能在嘮著嗑,碎碎念著某家的家事,夜空里滿滿的星星,或遠或近地在聆聽,偷偷一笑,點亮了黑夜。
可能放著音樂,女人們不同步的手和腳在跳躍的鼓點中無處安放,啤酒在漢子的笑聲中綻出一簇簇翻涌的花兒。
可能今夜有雨,滴滴答答地走街串巷,誰家的狗落荒而逃。
可能今夜燈火未明,一聲狗吠攪亂了此起彼伏的鼾聲。
可能今夜的父母在思念著遠方的兒女,不知是否一切安好。
村莊在靜謐的夜中輕輕睡下,晚風搖著蒲扇,知了哼著童謠,星星說著悄悄話,唯恐驚了好夢。
他是一個以撿垃圾為生的人。
弓著脊背,一只手拖著大大的尼龍布袋,一只手快速地在路邊摸索,眼睛所瞟之處,有用的沒用的自動過濾。
他常著一件寬大的皮襖,裹挾著并不瘦弱的身子,額上嵌著深深的溝壑,藏著被污泥浸染過的歲月,半睜著一雙渾濁的眼睛,皸裂開的嘴唇掩在糟亂的胡子里。
年幼的我,以為他會用撿垃圾賣的錢為孩子買糖。
母親說,他沒有家人。
我便偷偷地將家里的饅頭給他。只記得,他對我咧嘴一笑。笑得面容扭曲,但很溫暖。
再回故鄉,似乎沒有他的音信了。或許他去別的地方撿垃圾了,或許死了。
有些人,他們的生命際線走向蹣跚,不知何時中斷,沒有人記住,也不會留下什么。但是在小小的村莊,雜生的草叢,背山處的垃圾堆里,總有一個身影,在陽光下熠熠生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