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馬克思主義者在提出無產階級革命偉大思想的同時,對于深受資產階級社會壓迫的婦女也指明了解放道路,為后世女權主義和兩性哲學產生了深遠的影響。波伏娃在其著名的《第二性》中,從“存在主義”視角提出了在父權社會中女性處境的復雜性。在其關于人的歷史性、父權制度的溯源、女性生產力的意義等的論述中,均可看到馬克思主義對其的影響,她甚至將歷史唯物主義作為獨立的一章放在《第二性》中,肯定其婦女理論的進步意義。但波伏娃并沒有止步于此,而是提出了對于馬恩婦女解放理論的批評。她指出,單純工具上的解釋不足以闡明私有制的來源,也不能由此推出女性受壓迫的結果;女性的生育能力同其生產能力同樣重要,而馬克思主義忽略了這一點;同時她也反對將女性和無產階級進行類比,更反對以一種“決定論”的形式單純地將女性看作“經濟實體”。因此,找到女性受壓迫處境的真正來源,就必須超越歷史唯物主義的視角;女性要擺脫“他者”,走向“此者”,就必須有主動的解放意識和自我意識。
關鍵詞:波伏娃女性主義;存在主義;馬克思主義
一、前言
在《第二性》中,波伏娃揭露了在父權社會下,女性作為“他者”的可悲事實。她認為,要擺脫這種“他者”的狀態,進而走向“此者”,女性就必須走出內在性,構建女性主體。她反對生物學家和以弗洛伊德為代表的精神分析學家用簡單的生理特征或“性一元論”來看待女性。同樣地,她也認為歷史唯物主義的女性觀是一種“經濟一元論”,“僅以性和技術是什么也不能解釋的”。但無可否認的是,在波伏娃的論述中,具有鮮明的馬克思主義婦女觀和經濟社會理論的影響,體現了對于馬克思主義的承襲與批判。
二、波伏娃對于馬克思主義哲學的吸收
(一)人是歷史的人,要從具體的社會環境中看待女性處境
在第三章中伊始,波伏娃就言明:“歷史唯物主義的理論闡明了十分重要的真理:人不是一種動物,而是一個歷史現實。”正如馬克思在《關于費爾巴哈的提綱》中提到的“人的本質不是單個人所固有的抽象物,在其現實性上,它是一切社會關系的總和”。“人”并不是孤立的、靜止不動的,而是不斷發展著的、豐富著的歷史的產物,必須被放在具體的歷史環境中去看待。因此,“女性”決不能像生物學那樣,被看做為一個簡單的有機體,也不能像精神分析學那樣,將女人視作一個性欲決定的動物。總而言之,女性不可以通過特定因素來解釋——“女人不是一種固定的實在,而是一種變化。”
因此,波伏娃提出:“女人不是天生的,而是后天被塑造形成的。”女性的處境是復雜的。女人并不是生來就處于“他者”這樣一個被奴役和壓迫的地位,而是父權制度和社會不斷塑造了女人,但她同時又被排除在父權制度所創設的政治經濟系統之外。因此,女性只有選擇依靠男性才能夠獲得生存和發展,于是被迫成為與確立了自身“主體”存在的男性相對立的“他者”。那么,這種壓抑女性的父權制度是如何起源的呢?波伏娃借鑒了恩格斯在《家庭、私有制和國家的起源》中的觀點。
在石器時代,整個部落全部財產共有,落后的農業技術限制了兩性的分工。女性由于生理力量相對較弱,所以只能從事家庭內部的生產任務,包括陶器、紡織、園藝,而男人則負責狩獵和捕魚。此時,女性在經濟活動中還具有不可忽視的作用。進入青銅時代之后,農業工具的升級使得人們的生產范圍擴大,從而需要更加密集的勞動。因此,一方面人們需要求助他人——奴隸出現了;另一方面,和男性謀取生活資料的勞動相比,家庭勞動顯得不值一提,男子的勞動就是一切,女性因此成為奴隸主的所有物,父權制度于是出現了,領地和財產的轉讓從“妻子到她的部落”轉移到了“由父到子”。私有制基礎上的父系家庭持續著對女性的壓迫,作為主宰者的男性可以“一夫多妻”,而家庭中的妻子卻被要求“忠貞”。可以看到,兩性等級并非原初就存在,是在漫長的社會歷史發展過程中才推就了今天的女性困境。但與恩格斯不同的是,波伏娃并不認為有母權社會的存在,“社會始終是男性的”“女人的黃金時代只是一個神話。”
總而言之,與馬克思主義者觀點相同的是,波伏娃認同,私有制的確與女性壓迫存在著密不可分的因果關系。正是因為家庭和私有財產成為社會的基礎,女性才在這個過程中被異化成為“他者”。但是,波伏娃認為,僅僅是私有制,不足以推斷出對婦女的壓迫,必須從本體論的角度才能真正廓清女性處境的來源,這一觀點在之后將會具體闡述。
(二)生產活動對于女性的重要性
歷史唯物主義堅持女性被奴役、被侮辱的社會處境歸根究底都是私有制的社會體制所造成的,因此“她遭受的社會壓迫是她遭受的經濟壓迫的后果”,那么女性要擺脫這種經濟壓迫,就必須重回生產,全面參與到公共職業當中。
隨著生產力和生產關系的不斷進步,技術消除了男女體力上的不等,男性在體力上的優勢也不再突出。同時,科技的高速發展使工業需要大量的勞動力,于是女性得以從家庭中解脫出來,積極地參與社會生產活動成為可能。恩格斯說:“婦女的解放,只有在婦女可以大量地、社會規模地參與生產,而家務勞動只占她們極少的工夫的時候才有可能。”波伏娃肯定這種觀點,她認為,追求女性平等不應該追求權利的抽象平等,就像不能用生物學上的抽象平等來簡單地粉飾男女平等一樣。她說:“我們在歷史發展的過程中都看得到,抽象權利不足以確定女人的具體處境;處境大半決定于她所起的經濟作用。”男性在社會和經濟方面越是強大,那么他就越起著權威家長的作用。父權社會將女性物化為財產:“她本人屬于男人的財產”女性沒有繼承權,也沒有個人財產,因此只能寄生于男性,成為男人的附庸,從而受到生育奴役,喪失尊嚴。因此,女性必須獲得經濟上的自主,于是參與生產活動就變得尤為重要,而工業大革命恰帶給了女性掙脫家庭的機會。“在自由勞動中,女人獲得了具體的自主,因為她重新起到經濟的和社會的作用。”
可以看到,馬克思主義的人性觀和政治經濟理論的確影響了波伏娃。雖然馬恩相比于之前生物學和精神分析學更進了一步,但最重要的問題在波伏娃看來卻被回避了。
三、波伏娃對于馬克思主義婦女觀的批判
(一)對私有制和女性受壓迫來源的本體論闡述
波伏娃認為,恩格斯的全部陳述仍然是表面的,他所論證的觀點和論據并不值得推敲。歷史唯物主義者認為,人類歷史從群體制走向私有制,而私有制帶來了女性受壓迫的現實。但是,歷史為什么會從群體制向私有制過渡,恩格斯卻沒有給出論證,只是說:“我們至今還不得而知。”因此,歷史唯物主義的重要理論來源并沒有得到解釋說明,反而“看作被賦予的”,“它不加討論便提出將人與私有制相連的利益關系,但這種利益關系作為社會機構的根源,本身的源泉又在哪里呢?”
波伏娃認為必須對此加以進行本體論的解釋。在主體內部,始終有一種傾向,即在特殊性中將自身的存在確立為自主和分開的。原始人起初對自然抱有敬畏和迷茫的態度,是因為他們感受不到自身對世界的掌握能力,只得聽天由命。但隨著部落的擴大和青銅器的發現,這種確立自我實現的傾向便逐步走向實在。人類發現自身是創造的、是有主宰能力的,因而開始敢于把握自主的主動性的內在傾向。同時,人類還保有另一種原始的傾向,即只有在異化中才能把握自身,通過外在于“我”并且成為“我”的形象的事物中尋找自身。人類起初追求圖騰、神力、領土,這是部落的異化,隨著個人和群體的分離,這種異化傾向同時個體化了,人們于是希望將一塊土地、一個勞動工具據為己有。在這些個人的財富中,人重新找到自身,“于是人們明白,可以給予財富同他的生命本身一樣基本的重要性。”在這樣的本體論來源中,人類才從群體制走向私有制。如果人一開始沒有這種主體性的自我確定的傾向,那么人永遠不會對別人的財富感興趣,只需迷茫在對自然的敬畏中即可,因此,只從工具的角度解釋私有制的來源是不夠充分的。
同時,也不能通過私有制簡單地推斷出婦女的受壓迫。“女人體力的弱點只是在青銅工具與鐵工具的關系中才變成具體的劣勢,但是,他沒有看到女人勞動能力的局限本身,只是從某種角度看才構成具體的不利。”波伏娃認為,正是因為男性的主體性和超越性,使他們不斷開始新的計劃、創造新的工具,不斷去征服自然,超越了自身所處的環境。而女性由于體能的遜色,并不能夠參與到男性的計劃當中。但這并不足以解釋女性受壓迫,因為“性別的勞動分工本來可以成為友好的聯合”。但事實上人的主體意識一旦確立,就必然伴隨著“他者”范疇的出現,女性逐漸受到奴役并非簡單地因為女人被視為弱者、沒有成為男性的勞動伙伴,而是因為女性受生育等自然功能的限制,并沒有確立自己的主體性,因而在男性眼中,成為了“他者”,男人在超越自然的同時也超越了女性,成為女性的壓迫者。
(二)無法忽略的女性生育功能
馬克思主義者將婦女的命運和社會主義的命運結合在一起,但波伏娃認為女性的處境是不同的,女人不能和無產階級做類比。奴隸對抗奴隸主、無產階級反抗資產階級,其目的都是希望重新確立自身本質,從而消滅階級。但女人分散地生活在男人中間,她們通過居所、工作、經濟利益社會條件等等和男性相連,這比與其他女性的聯系更為緊密。因此“資產階級婦女與資產者而不是無產階級婦女連結起來;白種女人同白種男人而不是同黑種女人連結起來。”甚至男性發現,女人有時扮演了同謀的角色。因此,女性身上少有革命的欲望,她們不會作為性別而自我消滅。
更重要的是,女性的生育功能是不能被忽視的。馬克思主義者將女性簡單地看作勞動者,但她同時是一個生產者。分娩不是簡單地像服兵役一樣的社會服務,而是實實在在對女性命運產生影響的活動。“性欲不能被納入社會性中。”古老家長制中(如蘇聯)女人被要求涂脂抹粉,裝扮自身以吸引男人的注意,這說明女性對于男性來說,是一個不可忽略的“性伙伴”、“生兒育女者”,是一個“他者”,通過女性,男性尋找自身。
(三)存在主義女性觀
正是基于這種生理的特殊性,波伏娃認為,不能簡單將兩性都視作一種經濟實體,必須超出歷史唯物主義的視角,重新審視女性的特殊處境。既然女性長期以來都被視為“他者”,那么女性解放最重要的就是確立女性的主體性,也即女性必須主動有自我解放的意識。
作為薩特的伴侶,波伏娃的女性主義很大程度上受到薩特“自由”觀的影響,薩特認為主體的自由無須追求無須選擇也無可逃避,因為自由是人的宿命,人就是自由。主體只有擁有了自由,才能夠確立自己的意圖。波伏娃將這個觀點延伸到女性身上,女性被困在“他者”的牢籠中,實際上沒有自由選擇的權利。它處于一種封閉的、被動的、停滯的、難以突破自我的生存狀態,而男性的超越性則推動他者客體化和實現客體主體化。因此女性必須要走出這種內在性,構建女性主體。
波伏娃也強調兩性之間的生理差異,阻礙婦女參與生產的根本障礙在于女性的母親角色。“將女人和孩子連接起來的關系獨一無二。這種處境不是被唯一的青銅器創造的:機器不足以消滅它。”因此,女性要爭取的自由選擇權,就包括自由選擇避孕和流產的權利。同時她也更加強調女性相對于無產者來說的復雜處境。男工對于女工來說,首先表現的是對廉價勞動力競爭的敵意,只有當女性結合到工會中時,他們才消除了這種敵意。因此,波伏娃更強調的是女性本身的聯合。
即使波伏娃在解釋私有制起源時,不免夸大了個人意識的作用,但無可否認的是她為女性解放提供了一個新的視角。只有女性本身具有主體意識,愿意為自由而戰,真正的解放才成為可能。正如書中結語所說的:“女人將重新找到作為人的位置,那時,她將充分地成為人。”
參考文獻:
[1]雷蒙娜·德·波伏娃:《第二性I》,上海:鄭克魯譯,上海譯文出版社,2012年,0—354頁
[2]馬克思、恩格斯:《馬克思恩格斯選集》,北京:人民出版社,2012年
[3]唐正東:《馬克思恩格斯原著選讀》,北京:北京師范大學出版社,2010年
[4]范海敏:《馬克思主義視域下的波伏娃女性主義思想研究》,上海:上海交通大學,2014年
作者簡介:楊林(1998—)女,漢族,山西忻州人,單位:西安電子科技大學人文學院,2016級本科生,哲學專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