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會在下個春天，花開滿園

家寧

我是一只狗，他們都管我叫笨笨。好長一段時間，我什么都看不見，我也走不動了。這幾天，兩個老人總是圍在我身邊，他們是我的主人。聽他們的意思，我大概是快死了。他們照顧了我一輩子，讓他們看著我痛苦地死去，總是覺得有些殘忍。盡管我多么不愿，但生命有時候就是這樣無奈。

那個小女孩呢？天天都嚷著要吃好吃的小女孩呢？我記得她每周五下午才來，現在是星期五的上午。我心里面一陣一陣的絞痛，呼吸短促，像溺水一樣總是想呼吸卻吸不了更多空氣，我大概等不到下午了。以前和她一起玩，一起撒歡奔跑，一起在河邊玩水，弄得滿身是泥，那時覺得時間總是過得飛快，而現在，半日的等待，仿佛漫長的一個世紀。

我還記得我剛見她的時候，她比我大不了多少，我說身材。那些人可以像抱我一樣抱起她，不過她身上沒有毛，眼睛還挺大。她媽媽眼睛也大，她姥爺眼睛也大，我見過鏡子里面的自己，我的眼睛也大。我很得意，這讓我更確定，我們就是一家人。

我和那孩子的姥姥姥爺一樣，是看著她長大的，看她一點一點變瘦，變高，變得能夠抱起我了。

后來她開始上小學，只能周末來，每周五下午她來了，我都特別開心，我會圍著她的腿轉，跟著她亂跑，跳到她身上，坐在她腿上，讓她給我撓癢癢。

夏天的時候，后半夜我總喜歡去她的床腳趴著，她有時候半夜起來上廁所，她怕黑，在黑暗里慌慌張張的樣子，真有趣。她起床看到了我，才會如釋重負地挺起胸膛走進黑暗里。

冬天的時候，她姥爺總給她買各種好吃的，有熱乎乎的甜甜的東西，有外面裹著糖的凍水果，我每次都喜歡追著她讓她給我，她就躲起來，我假裝我找不到她，再假裝不小心發現她，她就接著跑。最后，我們總能一起把那些東西吃光。

我這一生啊，馬上就快結束了。我多想再撐一撐，還有幾個小時她就回來了。我知道即使她回來了我也看不見，我的眼睛已經好幾年都看不見了，我不需要看見她，這一家人的臉我永遠都不會忘。我只想感覺到他們都在我身邊，我知道這對他們來說很殘忍，看著我死去，可我多希望這個時候，他們所有人都能在我身邊，就像之前那些日子一樣，他們都在我身邊。他們都在，或許我會覺得一切沒那么

糟糕，他們都在，我才能安心地做最后的告別。我猜，我死了以后，她姥爺一定會把我葬在南邊的果樹下——他之前帶我去南邊的大河游過泳，我還記得那片土地，可真干凈啊。一到春天，那邊的果樹

就會開花，這老頭特別喜歡花，養了一屋子的花。我沒在別的地方見過那么好看的花，這些花我看

了一輩子，真好。我知道我撐不下去了，我努力地睜著眼睛，我

想試著看看陽光，想試著再看最后一眼他們的臉，想試著看看她有沒有回來。我想最后一次呼喚他們的名字，呼喚那些快樂的時光。

我凄厲地叫了起來，這是我第一次這樣叫，也是我最后一次這樣叫。

因為我知道，我什么都等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