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刀背藏身’是一個武術的術語。刀法跟劍法是不同的,用劍基本上是人的身體跟劍保持一致;劍主要是刺,刺的力量必須是貫穿在一條線上,這樣刺的力量才能大。而刀是避免直線攻擊的,因為刀的主要功能是抹。”徐浩峰說,“北方理念,刀法是防御技,刀背運用重于刀刃,因為人在刀背后。”
文/何小威
2019年5月24日,法國戛納。
導演徐浩峰和演員許晴、張傲月、黃覺、李光潔等人出現在電影《刀背藏身》的發布會,不僅宣告了影片定檔的消息,還公布了一張寫著“久別重逢”的海報。
“久別重逢”,看似簡簡單單的四個字,卻藏了太多的故事,甚至一下子將大眾帶回到了2017年4月27日。
這一天,徐浩峰因電影《刀背藏身》的問題,在某社交平臺上發表了《日后痛罵》一文,無奈地指出,“放棄導演署名,是導演對作品的保護手段……臭罵自己的電影,是作者對作品的最后溫情。向大眾表示,它原本不是這樣,別怪它,不是它的錯,是我沒辦法,沒有保護好它。”
徐浩峰的無奈,很快便引起了影迷們廣泛地熱議。這其中之原因,與徐浩峰本人的身份有著絕大的關系。畢竟,徐浩峰在電影圈的影響力不容小覷。
他不僅是北京電影學院的教師,教授電影相關的課程;又是作家,撰寫過紀實文學小說《逝去的武林》(2006),武俠小說《道士下山》(2007)、《國術館》(2008)、《武士會》(2013)、《武人琴音》(2014)和影評集《刀與星辰》(2012)等;還是導演、編劇和武術顧問,撰寫過《一代宗師》(2013)、《鏢門》(2014)的劇本,拍攝過《倭寇的蹤跡》(2011)、《師父》(2015)、《箭士柳白猿》(2016)等電影,被影迷們稱為新派武俠電影的代表。多種身份的加持,使得徐浩峰的關注度越來越高,也讓影迷們為他鳴不平。

“這幾個身份是相互保護的。當電影導演是我最想做的事情,文學創作是我沒落時、無用武之地時自救的一種方式。文學寫作成了我生活的一種本能。我必須堅持寫作,(因為只有這樣)我這個人才有生命力,我才能有力量去拍電影。”徐浩峰坦言,“老師是我增加福氣的一個職業。當電影導演身遭厄運的人比較多。當作家顛沛流離的也比較多。當老師可以把自己的研究交給年輕人,而且教師身份勢必讓你成為一個善待他人的人。所以,我的教師身份是我能當作家、電影導演的保障。”
最終,電影《刀背藏身》的片方公開表示,“我們會和導演一起努力,尊重藝術,為大家呈現一部極具徐氏風格的優秀作品。敬請期待。”
然而,這一等就是兩年。在第72屆戛納國際電影節的發布會上,徐浩峰避開了久未上映這個問題,“因為許晴功夫沒練好,大家一直在等她,現在許晴已經練成了。”當然,這只不過是徐浩峰的說辭而已,其中的艱難恐怕也只有徐浩峰自己知道。
在這兩年里,徐浩峰對電影《刀背藏身》重新進行了剪輯,“主要是調整了故事節奏,因為結尾是一個涉及三四十人的大戰,我們需要思考怎么改變,才能把這場大戰剪輯得更有結構感。在剪輯方式上,我是從頭至尾進行了一些調整,等于找到了一種新的‘剪輯上的筆法’。”

#電影《刀背藏身》劇照
有意思的是,在剪輯電影《刀背藏身》時,徐浩峰就遭遇到了剪輯師的“乞求”。
原來,徐浩峰在拍攝電影《刀背藏身》時,第一次嘗試拍攝了許多備用鏡頭,“以前我一直是窮導演,沒有太多的費用;拍攝的時候,我的剪輯點就定下來了,拍多少,剪多少。到這一部得到了(大家的)支持。我第一次拍了很多備用鏡頭,拍完以后又發現很喜歡這些備用鏡頭,就都剪了進去。后來,為了觀賞上的美感,我們重新進行了剪輯,這是為了追求好的剪輯點。我剪得差不多的時候,我的兩個剪輯師含淚哭求,說導演你別剪了,已經少了14分鐘了。”
不管徐浩峰將電影《刀背藏身》剪成多長的版本,但有一點可以肯定,電影《刀背藏身》仍舊是帶有徐氏標簽的作品。徐浩峰說:“本質上還是我在和自己較勁。電影剪輯很多時候像作曲、畫畫一樣,是有高度形式感的一個東西,而這次剪輯就是一個對形式感的提純。一個局部的‘筆法’,如果讓人覺得舒服,或者能感受到另一種可能性的話,我就很愿意去嘗試。”

#電影《刀背藏身》劇照
電影《刀背藏身》不同剪輯的嘗試,實際上是徐浩峰與觀眾的一個游戲。徐浩峰說:“每次從小說到電影劇本都會有一到兩個核心的改動,這個是我和觀眾之間的游戲,不能讓你們猜到我會怎么改。”但是,徐浩峰也強調,“改”不是目的,而是希望獲得大眾的共鳴,滿足大眾潛在的需要。他曾說:“我這部電影探討的是在一個失信的時代,還要不要堅守承諾。承諾和失信是我這一代人急需解決的問題。我希望我提供的故事和人物能夠在這一點上和大眾產生共鳴。”
所以,在謀篇布局的時候,徐浩峰就選用了一個具有“愛國精神”的故事,即1933年長城抗戰。但是,電影《刀背藏身》并非是傳統抗日題材電影,而是通過大刀術去探討民族英雄身份,以及歷史問題等。徐浩峰曾向媒體透露,“跟我早年做武術的口述歷史的經歷有關系。我當時主要采訪了李仲軒老人,他其實也是我姥爺的弟弟。當年長城大刀的刀法就是他師門的刀法,是由尚云祥傳的。我拍這部電影最初的想法很單純,大家都知道長城大刀,但長城大刀怎么使用?原理是什么?不是說靠著一腔熱血和日本人拼了,我們就能打贏。現代戰爭光靠血拼肯定是贏不了的。一定是說,我的兵器很簡單,但是我有一種意外的使用方法。這種使用方法是非常巧妙的,所以我們才能在戰場上取得勝利。”

#電影《師父》工作照
而為了表現出長城抗戰的真實效果,徐浩峰做了三方面的嘗試。一方面,徐浩峰對許晴、張傲月、黃覺、李光潔等演員進行了專門訓練。他說:“我們對演員進行了中國式的素質訓練和刀式訓練,許晴,請的是山東真正的武術實戰高手,直接對許晴培訓。”尤其是,徐浩峰對身為舞者的張傲月重新進行了武術培訓,“因為武術主要是發力和換位,換位是為了攻擊……我請這個民間武術人物,就是長城大刀直系的傳承人,請他過來訓練演員的刀法。”值得一提的是,徐浩峰對張傲月“零替身、零特效、零威亞”的表演頗為稱贊,“張傲月不愧是張傲月,難得。”這并非是徐浩峰的“自賣自夸”,而是張傲月確實演得不錯。
另一方面,徐浩峰采用了紀實性的長鏡頭,“有些動作看似很簡單,但打的時候有很多非常細微的變化,細微到人的眼睛是反應不過來的。比如,一個演員一共做了三個動作,但其實有兩個動作是眼睛看不到的,所以這兩個視覺上失去的動作就要靠聽覺補上。如果把聲效做到位了,這三個動作就都能看見了。”
此外,為了在電影中凸顯動作的聲音質感,徐浩峰采用了重金屬類的音樂,“音樂不要拘于樂器,而是看要表達什么樣的感覺……我們電影涉及的是20世紀20年代之后,中國上海、日本東京成為世界的爵士樂中心,產生了很多相關的音樂元素。你可能會覺得我用貝斯太現代,但其實我在開頭是拿貝斯做了一個日本沖繩的小調,日本民間的古曲。”
與此同時,徐浩峰在電影《刀背藏身》中特意地強調了女性,如許晴飾演的闞智慧、春夏扮演的青青,“因為傳統的武林,因為很多武術大師,其實都沒有兒子,他們生的是女兒。如果按照老的傳統來講因果關系的話,在父親這一代殺氣太重,所以你這個家族就得由女性來柔化它,來調和它。否則的話,家庭就有可能滅亡。”

#電影《師父》工作照
不過,在拍攝電影《刀背藏身》時,徐浩峰也遇到了新的難題,“拍攝難點就是追求動作設計,因為拍電影的過程還是非常感性的。比如,我跟攝影師合作,我為什么選擇這樣的鏡頭長度和角度,首先我的武打設計必須是成立的,攝影師就會覺得這個鏡頭的選擇是對的。不然,他就很難理解。而且,動作設計里要體現人物性格,有時候跟演員說戲,和他討論心理、討論理解力,其實都是虛探……他在跟人打的時候會做出什么動作,以什么方式去擊打對方,先讓他體會一下上一場文戲里是怎么跟人交流的,他一下就找到感覺了。所以,拍武打片還是用文戲武唱、武戲文唱的方法相互影響。”
《刀背藏身》里,想必也藏著徐浩峰的武林。他把自己的電影定義為“武行片”,即使時代變遷,他也認為武俠片不會消亡,只要武行人的精神一如往昔,只要武林中仍有愛與仁義。他說:“我想要復興武打片。我希望在武打片里加入更多的人文元素。”
與此同時,徐浩峰也會繼續去挖掘以前的武俠片里很少出現的武打樣式。“在《刀背藏身》中,涉及的刀法其實是戰場上對付刺刀用的一種刀法,而這種刀法以前幾乎沒有在武打片里出現過。這個刀法算是對前人經驗的一種總結,包括我自己的家傳,又采訪了幾個武林人士,從而編出這么一個非常豐富的刀法,這和以前金庸武俠片中的刀法完全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