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情練達

萬鈞

人情是個人、人群乃至民族的心智慣性。

兩千多年前的智者列御寇寫了《愚公移山》，兩千多年后的偉大領袖毛澤東也寫了篇重要文章《愚公移山》，還有同名的油畫、電影、歌曲，當然全都是褒揚愚公的，使愚公移山成了膾炙人口的成語。可中國人里面，還是智叟遠遠多過愚公，且贊曰“隨機應變的聰明人”，這就是中國的人情。

中國人講究用巧不斗力，所以不玩斯巴達克斯那樣的角斗，也不玩西班牙的斗牛，更多的是玩斗蟋蟀、斗雞這些奇巧，那個精、那個趣，就是沒有那個險。還有就是玩鳥玩魚的傳統，弄個精致籠子氣派缸，限制小精靈們的自由，是不是也有點兒像中國社會的人情味兒——喜歡誰，就限制誰。

言為心聲，說人情，不說說中國話哪兒行？光“差不多”“不好意思”這七個字，就夠寫上幾本書了，太豐富。中國男人一看就懂的“上前一小步，文明一大步”廁所格言，我就搜集到了幾十條不同的英語翻譯，拿去請教幾個外國人，讀起來實在很囧，用外國話說，可真的很減人情味兒啊。

在中國歷史上，大凡是個人物的，都是在人情上大有建樹，都創建了一套系統有效的人情理論和方法。無論是超然世外的老莊，還是入世勵志的孔孟，或是荀子、墨子等；《戰國策》實乃人情之策，《史記》更是人情之記，《資治通鑒》是當之無愧的人情之鑒，更不用說讓人戰戰兢兢的韓非子、鬼谷子了；名垂青史的劉備、曹操、諸葛亮、嵇康、韓愈、蘇東坡，皆因人情而名；再從“獨尊儒術”的漢武帝到“杯酒釋兵權”的宋太祖，禁止佛教徒飲酒食葷的梁武帝，殺盡功臣的明太祖……政治亦是人情，如近代人情大師的巔峰大概就是曾國藩了。

中國人有“人情練達即文章”的名言，可此言出處《紅樓夢》的作者曹雪芹，寫出空前絕后的奇文，在人世間卻頗為潦倒。在《紅樓夢》中，他把這句話放在了“金陵十二釵”中鳳姐的房間，暗喻她才夠人情練達。

所以真正人情練達的人，是以人際關系周旋之事做文章的，樂此不疲，從市井角力到政壇風云。而在紙上做文章的，倒是很少在人情上練達，實屬于看得清但做不出的“文人書呆子”。

好在多數中國人習慣于對“書呆子”的公論，真的認為“書呆子”就不懂人情世故了，在他們面前便毫無顧忌地淋漓展現，于是活添了好多文章素材，人情成就了書理。所以古往今來，但凡真正治人得權的中國人，一定都讀過些書，且能把書讀“薄”，讀進去，也讀出來了。

其實，多數中國人，是能夠接受在勾心斗角的人際關系中常來常往的，得失算計，有聊天之資，有玩味之趣，有學習之得，起碼可以減少老年癡呆癥的發病率，也許還可以延年益壽。

雖然人情世故世代相傳，處世格言人人信手拈來，隨時可以高談闊論，但絕大多數人依然抱怨終日為人情所困，很多人費心耗財尋求奇效妙方，有家教家規，有暢銷書，有大師課，頭頭是道，真正用到自己身上，卻是七竅通了六竅。究其緣由，還是因為脫不開自己心底那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