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紅艷
摘要:亞里士多德說“比喻是天才的標識”,張愛玲小說中的比喻句別具一格、極具創造性和表現力,不愧是“天才女作家”。在小說中,她這種新穎別致的表達方式分別營造了陰森恐怖、悲涼失望,甚至毀滅死亡的氛圍,對于小說刻畫人物悲傷的心理、暗示命運悲慘的走向、表達主題悲涼的思想意識功不可沒。
關鍵詞:張愛玲“悲”色彩 比喻甸
亞里士多德說“比喻是天才的標識”。張愛玲小說中的比喻句別具一格、極具創造性和表現力,不愧是“天才女作家”。《第一爐香》之所以能成為張愛玲的成名作,除去其他因素,比喻的恰當使用也是必不可少的原因。在小說中,具有“悲”色彩的比喻句分別營造了陰森恐怖、悲涼失望,甚至毀滅死亡的氛圍,對于小說刻畫人物悲傷的心理、暗示命運悲慘的走向、表達主題悲涼的思想意識功不可沒。根據在文中其所起的作用,筆者將《第一爐香》中出現的具有“悲”色彩的比喻句進行歸類分析。
一、具有“悲傷”色彩的比喻句:營造陰涼黑暗的環境、表現人物悲傷的心境
《第一爐香》中寫到薇龍對服裝面料的感覺,內心的感覺本是抽象而微妙的,只能意會不能言傳,作者卻連用三個比喻,毛織品是曲調悠揚瀟灑的爵士舞、絲絨是大氣高亢的歌劇主題曲、軟緞是流暢宛轉的《藍色多瑙河》。她本保留了那份平淡、進取之心,想要繼續完成學業并在學業上有所成就,但是眼前姑媽為她準備的這些奢華的衣服把她繼續學習的愿望打消了。她的內心由平靜到騷動,挑撥、憂郁、涼陰這三個詞傳神地寫出了薇龍此時享受這一切但又怕深陷其中難以自拔的傷感、矛盾心理。
其實薇龍即將入住梁家時心情忐忑不安,既渴望又害怕。張愛玲用精妙的語言描述了冰塊在薄荷酒里慢慢融化的細節,顏色、形狀、變化的過程與燈光在綠玻璃窗里的晃動極其相似、視覺上異常契合。這個比喻在這里營造了一種陰森、恐怖的氣氛,使人感覺到溢出畫面的濃郁的緊張感暗示出她即將踏入表面奢華實則危險的境地。當薇龍住進梁家之后,張愛玲把陽臺比作甲板,把窗外濃郁的霧氣比作一片海,把薇龍如霧般迷茫、沒有頭緒、看不到前景的傷感心情表達得含蓄而精準。
在薇龍面對喬琪背叛時也有過同樣矛盾的心理,薇龍一邊想躲回上海的家逃避這一切,一邊又放不下香港的奢華享樂的生活。心魔難去,心痛難醫。這里描寫冷冷的白色天空像刀子一般割痛了眼睛,高飛的黑鳥慘叫一聲像在刀口上刮了一刮似的,作者用通感將自然景物用人的感覺表達出來,富有創造性地寫出了薇龍悲傷痛苦凄涼的心情。
二、具有“悲慘”色彩的比喻句:烘托陰森恐怖的氣氛、暗示人物悲慘的命運
作者用梁夫人出場時的服飾和顏色暗示了她的身份和處境。梁太太穿著時尚的黑色服裝,戴著綠色面網,綠寶石在網面上忽明忽暗,顯得神秘而性感。黑綠搭配,神秘又性感;綠寶石代表她的富貴;面網代表她遮遮掩掩的齷齪生活;黑蜘蛛代表陰險和毒辣、把薇龍黏進她親手編織的網里;欲墜未墜、明亮的淚珠代表她年老色衰無依無靠還得濃妝艷抹賣笑的悲慘命運;暗暗的一粒青痣,代表她貴婦身份掩蓋下真實的“鴇母”身份。
如果說梁太太貴氣的裝扮含蘊豐富的話,司徒協給薇龍戴金剛石鐲子的描寫也是耐人尋味。作者通過司徒協給薇龍戴鐲子的細節描寫,讓讀者從司徒協動作的迅疾上可以看出他迫不及待、猴急的齷齪心理。如果薇龍被戴上這只鐲子,就意味著拿人手短、身不由己。所以就像犯人被偵探給套上了鐐銬。這個事件也促使薇龍開始考慮選擇喬琪,一方面指薇龍還處在懵懂當中就被別人利用;另一方面隱喻薇龍被梁太太和覬覦她的人下了套,套上了沉重的枷鎖。
薇龍的這種悲慘命運,作者早在薇龍剛來到梁太太家時,就用梁太太家的植物盆景做了暗示。先是將仙人掌蒼綠的厚葉子擬人化,寫其因長得茂盛而“四下里探著頭”給人張牙舞爪、危險逼人的感覺;接著又將厚葉子模擬成扭動的青蛇,瞬間讓讀者感到仿佛置身于恐怖、陰森的氛圍之中、危險逼人;又將含苞欲放的花朵比作青蛇吐出的紅信子,猙獰吃人的形象加重了陰森恐怖、危機四伏的氣氛,生動形象地襯托出了薇龍在這種環境里緊張、惶恐、害怕的心情。正巧此時梁太太的丫鬟睨兒從花背后門簾里出來,一下子使人聯想到是青蛇朝薇龍這邊游過來,把薇龍嚇得“打了個寒噤”。
除了把植物和動物聯系起來,作者還把照在人身上的陽光比作兇殘的猛獸。那陽光透過扇子篩入到嘴里,振振欲飛。恍惚之間,讓人產生一種幻覺,以為是根根老虎須在顫動。這一比喻暗示梁太太是這個家的“慈禧太后”難伺候,那么自然讓人聯想到薇龍投靠梁太太后的日子應該是不好過。
“慈禧太后”十分重視呵護裝扮她的手指頭。“梁太太正擦完蔻丹,尖尖的翹著兩只手,等它干”。雪白的手指,十指尖尖,涂抹那一點鮮紅,紅白映襯,本是十分美麗的畫面,然而在這里十個紅指尖就像滴著鮮血,這個血腥場面讓人慘不忍睹。
三、具有“悲涼”色彩的比喻句:渲染毀滅死亡的氣息、傳達人物悲涼的意識
《沉香屑第一爐香》題目就用了比喻。初讀不懂題目為什么這樣選取,讀懂后發現才它的妙處。“您這一爐沉香屑點完了,我的故事也該完了”。講的是故事的開始與結束,同時也講的是薇龍人生的開始與歸宿;似乎在說,人的一生就像一炷香燃盡的過程,短暫而虛無,不過如此。
正因為張愛玲的這種悲涼意識,小說中處處有危險、時時有沖突,把本應美好的場面寫得充滿“殺氣”。周吉婕的美貌在張愛玲的筆下充滿殺氣,像恐怖的女鬼一般:臉雪白,眼睛泛著淡綠的光,鬼陰陰的;稀疏的睫毛和眉峰黑得厚重;厚嘴唇是猩紅的——簡直是一種女鬼版肅殺的“美”。
薇龍不僅看周吉婕有肅殺之氣,姑媽的家在她的眼中也是皇陵一般的存在,窗欞上是紅色、黃色搭配,琉璃瓦和玻璃窗是綠的,房子是白的。黃、紅、綠、藍、白,都是飽和度很強的色彩,搭配在一起的時候,風格像皇陵,暗指半封建的社會性質下濃厚的封建陰影,這種陰影是導致薇龍走向墮落的很重要的原因;也暗暗交代了姑媽家就是一個埋葬青春的墳墓。“薇龍覺得自己是《聊齋志異》里的書生,上山去探親出來之后,轉眼間那貴家宅第已經化成一座大墳山”。這比喻的想象力和渲染力,讓人感到驚心動魄。
姑媽家陽臺對面的山崖伸出舌頭“舔舐”,而陽臺上的植物也是殺氣騰騰,用夸張的手法寫出微風里都是血腥味兒。“吃人”的氣息彌漫在薇龍的周圍,“殺氣騰騰”暗示薇龍遲早會被這些外力所吞沒。 陳媽本是陪薇龍入住梁家的傭人,作者對陳媽的描寫也是充滿殺氣,薇龍覺得陳媽的那根辮子“扎得殺氣騰騰,像武俠小說里的九節鋼鞭”。這樣的辮子,那一定是生硬、呆板、老土,上不得臺面。這個細節描寫從側面反映出薇龍內心既清高又自卑、虛榮的矛盾性。這為下文薇龍既享受姑媽家的生活又還看不起、深深厭惡這種生活的矛盾心理埋下了伏筆。
薇龍跟喬琪賭氣時內心無比失望痛苦,看到的世界也像是吃人的血盆大口:黑夜里的一朵朵象牙紅,簡單、原始、碗口大、桶口大。作者用常見的外在事物形象烘托出恐怖感,讓人聯想到了恐怖劇中飄忽在黑夜當中的紅衣女鬼,十分詭異。
所以,他們結婚以后的結局,小說的結尾有這樣一段描寫:黑夜中,喬琪打火機打出的火光仿佛一朵橙紅色的光,可是轉瞬就消失了,仍是無盡的寒冷與黑暗。薇龍的愛情、幸福和歡樂像這火花瞬息間消失殆盡,生活“仍是無盡的寒冷與黑暗”。
張愛玲以她非凡的想象力和創造力,用一系列的生動比喻烘托氛圍、表現心理,突出主題。氛圍的陰森恐怖、心理的悲傷失望,無不飛揚著作者的悲涼意識:這里的人們只有“不明不白、猥瑣、難堪、失面子的屈服。然而到底是凄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