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石寨山型銅鼓是銅鼓發展的成熟期。石寨山型銅鼓在萬家壩型銅鼓樂器、禮器的基礎上上升為國之重器,統治階級既將其陳列于庭彰顯其權勢和財富,又作為祀神樂器威懾民心。石寨山型銅鼓傳至廣西,與楚漢和當地音樂文化融合,形成了獨具時代特色的駱越禮樂文化。
【關鍵詞】樂器性能;銅鼓樂;功用
【中圖分類號】J616.3 【文獻標識碼】A
萬輔彬教授在綜合比較自古至今的各種銅鼓分類法的基礎上,運用鉛同位素考證的方式將中國與東南亞銅鼓分為四期,即濫觴期、成熟期、發展期和式微期,其中成熟期銅鼓包含石寨山型銅鼓和東山早期型銅鼓。本文只針對廣西石寨山型銅鼓進行綜合分析,探討該型銅鼓樂在駱越大地的衍變發展。
一、石寨山型銅鼓在廣西的地理分布及歷史族屬情況
石寨山型以云南石寨山古墓群出土銅鼓為標準器,面徑大于腰徑,鼓胸膨脹最大徑偏上、腰部呈梯形,足沿短無折邊,體型小而略高,胸腰際附窄條辮紋扁耳兩對。鼓面紋飾主要是翔鷺紋、羽人紋或房屋等;胸部的主體紋飾是羽人紋、劃船等圖樣;腰部界格飾以民族圖樣,如砍牛祭鬼圖、磨鞦游戲圖、羽人舞、牛圖、馬圖等;由弦紋并列而成暈圈,暈內常常鑄滿三角齒紋、同心圓紋、勾連紋等。
石寨山型銅鼓,全國一共發現70面,廣西占11面,分別為百色隆林共和村鼓、西林普馱糧鼓4面(西林280號、281號、282號、283號)、百色龍川鼓、百色田東鍋蓋嶺鼓(百色01號)、貴縣高中鼓、貴縣羅泊灣漢墓鼓2面(M1:10號、M1:11號)、賀縣龍中戰國競渡牛紋鼓。延續年代從戰國末至東漢初期,前后共計500余年。分布區域從與云南、貴州相鄰的西林、隆林到與湖南廣州交界的賀州,基本仍在“南盤江”“馱娘江、西洋江——右江——邕江——郁江——潯江”古航道流域一帶。戰國時期,西南地區戰亂頻繁,石寨山型銅鼓的傳播路徑一定程度上也反映了戰國時期濮人從西南向東南遷徙與駱越相交匯融合的路線和過程。因此,石寨山銅鼓主要是濮人和駱越人創制使用。
二、廣西石寨山型銅鼓的樂器性能
廣西石寨山銅鼓由云南傳播而來。云南晉寧石寨山發掘的20座墓中,M13、M15、M16、M17等墓皆伴有銅葫蘆笙、銅舞俑、樂舞銅飾、銅編鐘等樂器出土,合奏樂器組合基本是萬家壩型時期的延續。廣西貴縣羅泊灣一號漢墓在器物坑的西坑和東坑分別出土大小銅鼓兩件:西坑M1;10銅鼓伴出樂器是木鼓1件(僅余鼓腔);東坑M1:11銅鼓伴出樂器鑼1件、羊角鈕鐘1件、直形銅鐘2件、木革鼓1件。其中,東坑樂器組合延承滇越銅鼓樂器組合痕跡十分明顯。西林縣普馱糧站銅鼓伴出樂器有羊角鈕鐘。從各類樂器的擺放位置、種類、數量來看,羅泊灣1號墓東坑和普馱銅鼓墓均應是以銅鼓、編鐘為主奏的鐘鼓樂器組合。在20世紀80年代,廣西壯族自治區博物館邀請中國藝術研究院吳釗教授對貴縣羅泊灣M1所出的銅鼓、直筒型編鐘、羊角鈕鐘、銅鑼的發音性能與音高進行測定,認為大鼓(M1:10)“實發兩音”,小鼓(M1:11)“實發一音”。大鼓音色渾厚洪亮,小鼓清脆甜美,“各件樂器均以E為宮,可在同一調高(E調)上進行合奏”,實證了該時期銅鼓已具有良好的音樂性能。
此外,李昆聲教授在其著作《中國與東南亞的古代銅鼓》中列舉了云南、廣西出土的二十三面石寨山型銅鼓的金屬檢測數據。廣西受檢測銅鼓分別為貴縣羅泊灣M1:10、M1:11、西林普馱280、百色01號四面,其中廣西百色01鼓為鉛錫青銅(銅66.1%、錫10.5%、鉛18.4%),貴羅M1:10(銅90.89%、錫11.5%)、M1:11(銅86.3%、錫14.5%)、西林280(銅80.51%、錫14.19%)三面為錫青銅。戰國《考工記》云:“金有六齊,六分其金而錫居一,謂之鐘鼎之齊”。按照這個比率推算,廣西的三件錫青銅銅鼓基本符合“鐘鼎”合金標準,能夠合樂演奏。
三、廣西石寨山型銅鼓樂及其功用
(一)楚漢、滇、南越交融的禮樂風格
廣西出土的石寨山型銅鼓根據大小、形制、紋飾和年代不同分為兩式。I式鼓為廣西田東鍋蓋嶺鼓、百色龍川鼓、賀縣戰國競渡牛紋銅鼓,分布地域:百色—田東—賀縣,時間跨度為:戰國—西漢初;II型分布地域:西林—隆林—貴縣,時間跨度為:秦末漢初—西漢末或東漢初期。戰國時期,百色、田東臨滇越;賀縣臨已屬楚地的桂林荔浦。據《史記·西南夷列傳》記載:“楚威王時,使將軍莊蹻將兵循江上,略巴、蜀、黔中以西;莊蹻者,故楚莊王苗裔也。蹻至滇池,地方三百里,旁平地肥饒數千里,以兵威定屬楚,欲歸報,會秦擊奪楚巴、中郡,道塞不通。因還,以其眾王滇,變服從其俗以長之”。宋元之際史學家馬端臨在《文獻通考 輿地考》中記述:戰國時期,靜江府(今桂林)“楚國及越之交……自荔浦以北為楚,以南為越”。戰爭帶來侵略的同時,也會帶來文化的交流與融合。石寨山I式銅鼓及銅鼓樂在興起、傳播時,一路受楚文化沖擊,傳至廣西又與百色、田東、賀縣等地的駱越、西甌交融。在這種交流影響下,銅鼓作為權勢地位的象征意義不變,但銅鼓樂是否在律制、節奏等方面有相應的變化,是值得研究思考的問題。
秦始皇統一嶺南后,大體按照西甌、駱越、南越等部落原活動范圍,建制了桂林、象郡、南海三郡,任命趙陀為南??埓h令,后趙陀控制嶺南三郡,割據自立為“南越武王”,遵從越人習俗,統治嶺南。據考證,貴縣羅泊灣漢墓墓主應為“鐘鳴鼎食”的中原漢族官吏,但墓葬中的銅鼓、羊角鈕鐘卻是滇越落根在當地使用的樂器,說明墓主作為該地域的統治階級,接受并推崇當地的越族音樂為治世之樂。直筒型編鐘與銅鑼上均刻“布”字銘文,經考古工作者考證,認為應是當地“布山縣”所制樂器。后經吳釗教授等檢測,“各件樂器均以E為宮”(與石寨山出土樂器組測音明顯有異),具有穩定的律高、律制。由此推斷,此時此地域的統治階級宴享音樂應已融合滇越、南越風格,具有了“布”地音樂特色。此外,在貴縣羅泊灣漢墓槨室中還發現有木鼓、筑、十二弦琴等樂器;在殉葬坑中又有竹笛一件,放置在樂伎人殉旁邊。從樂器組合和放置墓室位置來看,應為當時楚漢房中樂?!稘h書·禮樂志》載:“周有《房中樂》,至秦名曰《壽人》。凡樂,樂其所生,禮不忘本。高祖樂楚聲,故《房中樂》楚聲也?!本C上推測,器物坑內鐘鼓樂器組合演奏的應是中正威嚴的宮廷雅樂,槨室殉葬坑內樂器組合演奏的應是娛樂性的燕樂(房中樂)。說明當時統治階級依照楚漢的宮廷樂制來制禮作樂,演樂既承襲當地,又吸納楚漢,使中原之樂與越族之樂巧妙融合,匯成新的南越國禮樂風格。
廣西西林、隆林在西漢早期,隸屬于句町國,與云南廣南一同是句町活動的中心區域。漢武帝元鼎6年(前111年),句町國王帥部歸漢,漢昭帝5年(即前82年),被封為句町王,享受國縣并置的特殊待遇。據考古工作者考證,西林普馱銅鼓墓應為句町王墓。墓葬中伴出樂器有羊角鈕鐘,吳釗等學者認為“萬家壩出土的羊角鈕鐘在同屬句町的西林縣以致貴縣……都有出土,反映出這一文化的傳播脈絡”。兩地的銅鼓、羊角鈕鐘“律高又與萬家壩、石寨山兩地的銅鼓、編鐘無共同之處,而自成體系”。由此推測,西林、貴縣“與萬家壩、石寨山文化雖有繼承和聯系關系,但又獨立發展,而成為一種別具特色的文化類型。”但從西林、貴縣兩處墓葬出土樂器來看,貴縣羅泊灣漢墓的禮樂漢化程度明顯要高于西林普馱銅鼓墓,西林仍具有濃郁的滇越風格。
廣西除西林普馱、貴縣羅泊灣兩處出土石寨山型銅鼓有伴出樂器外,其他幾處,如貴縣高中、田東鍋蓋嶺以及賀縣龍中村等,雖有相對較豐富的陪葬品出土,但均無伴出樂器。由此推測,該時期的鐘鼓之樂可能僅是郡侯級別以上高層統治者的禮樂配享。單鼓出土,更多的是墓主權貴身份和財富的表達。
(二)銅鼓的音樂功用
“國之大事,在祀與戎”?!懊髻F賤,辨等列”的青銅“禮器”,被視為國家“重器”。從楚地攻至滇池,以“變服從其俗以長之”為統治策略的“滇王”,接受當地人以銅鼓作為禮樂器的習俗,并將之提升到更高的國家重器的地位,使其成為莊重、神圣、權威的代表,用于祭祀、威懾來使、宴享重賓等,這以云南石寨山墓群中出土的貯貝器《殺人祭銅柱場面》上可獲得印證。廣西西林普馱銅鼓墓,用四面銅鼓來作棺槨葬具,其隆重、顯赫程度可見一斑,殉葬樂器滇濮風格濃郁,應與石寨山墓群出土的鐘鼓樂器組合相同,是宴享禮祀和娛樂共享的樂隊編制。此外,廣西石寨山型銅鼓鼓面、鼓腰、鼓胸上的紋飾有翔鷺、牛、羽人舞、羽人船紋、龍舟競渡圖等,含有民俗風情、祈愿希望等信息元素,應是在民族性節慶或大型祭典活動中擊鼓祀神歌舞作樂的寫照。
東漢初,為平二征叛逆,漢光武帝拜馬援為伏波將軍征討?!逗鬂h書·馬援傳》中記載:“援好騎,善別名馬。于交趾得駱越銅鼓,乃鑄為馬式,還上之”。簡短的文字并不能確定駱越族在征戰過程中是否已使用銅鼓作為隨軍樂器。但馬援為漢臣,行軍中應會知曉銅鼓對駱越族人的意義,擄獲并將之融毀鑄為馬式,應也是對駱越叛軍首領權威的懾服。至于當時,在駱越族軍出征前后是否有軍儺儀式,類似云南石寨山銅鼓貯貝器上所描繪的碑縛人牲,擊銅鼓、錞于以祀神的場面一般,則需更多考證。1977年,在廣西田東鍋蓋嶺戰國墓出土銅鼓,腰以下崩殘,足部及鼓耳均失,與之伴出的有銅劍、銅矛、銅戈等軍用器械,墓葬中銅鼓、玉玦等是墓主身份地位的象征,殘失腰足耳的銅鼓,是否也可釋為從軍樂器,如鉦、鐃、鑼一般,作為統領號令之器,“擊鼓傳信”,召集部眾。
綜上,云南石寨山型銅鼓在萬家壩型銅鼓樂器、禮器的基礎上上升為國之重器,統治階級既將之陳列于庭,彰顯其權勢和財富,又用于“祀戎”或平置或側懸擊之,作祀神之樂。傳至廣西,受楚漢宮廷樂制和當地音樂文化的影響,銅鼓和羊角鈕鐘、直筒型鐘、銅鑼等成為宴享祭祀、朝賀大典等莊重威儀的場合專門使用的雅樂樂器組合,循禮治世,凝聚民心。銅鼓音樂文化開始生莖散枝,與廣西大地的政治、信仰、民俗交融,形成了獨具特色的駱越禮樂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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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劉金喜(1980-),女,漢族,山東,講師,研究生,廣西藝術學院藝術研究院,研究方向:音樂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