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工貴婦

［日］ 東野圭吾

薦讀人：趙斌濤

筆名阿浪，浙江省電力作家協會、臺州市作家協會會員。第15 屆、20 屆全國新概念作文大賽獲獎者，獲評第四屆“浙江省十大校園新銳寫手”，2018年出版新書《百舸風華》。

每次走進書店，日本文學的書架上東野圭吾的名字必然陳列眼前。他的長篇小說《白夜行》《嫌疑人X 的獻身》《惡意》《放學后》被粉絲們稱為“四大推理神作”。但其實除了跌宕起伏的長篇小說，東野圭吾的短篇小說也十分精致。他擅長從現實生活出發，抓住身邊發生的尋常小事進行創作，讀來令人不由得感嘆：“明明只是常見的瑣事，他寫得怎么這么有趣！”

《手工貴婦》在東野的諸多短篇中未必是最出色的，但它對生活細節和人物心理的刻畫很能引發共鳴。我們都知道，人的眼睛看不到自己的臉，許多時候我們要借他人的嘴來當“鏡子”。可是，當有一天你一覺醒來，發現自己長久以來所照的其實是一面“哈哈鏡”，這時你會作何感想？故事中的富岡夫人會讓你見證，當一個人對自我缺乏認知時，會發生怎樣的鬧劇。

請你“腦洞”大開，想象一下當富岡夫人醒來后，所有人的生活會有什么變化。也請你想一想：平時，你是如何評價自我、如何對待他人的評價的？

圖：也 圓

靜子的丈夫供職于ABC 電器，最近升上了管理職位，還在公司附近買了套房子。入住一個月后，靜子從鄰居鳥飼文惠那里知道了富岡夫人的茶會。

富岡夫人是ABC 電器富岡董事的太太，她每月舉辦一次茶會，與會的都是“丈夫部下的太太”。靜子心里有些抵觸，但考慮到要提高丈夫在領導眼中的印象分，靜子還是決定參加下一次的聚會。

富岡府的會客室里已經來了四位太太，其中鳥飼文惠、町田淳子、古川芳枝都是老面孔了，另外一位田中弘美，也是新來的。

富岡夫人點完名后，茶會終于開始了。靜子等人幫忙端過紅茶和點心。

“今天的點心是戚風蛋糕。我覺得烤得很不錯，孩子們也都夸好吃。”

看著夫人一臉自豪，靜子好奇地用叉子切下一塊。才一下手，她就忍不住想，這是什么呀？整塊蛋糕硬邦邦的，不僅調制差勁，還烤過了頭。送進嘴里一嘗，口感果然很糟。

“嗯，很可口！”文惠發表的感想卻和靜子全然不同，“松軟豐潤，簡直入口即化。”

夫人笑得瞇起了眼睛：“是吧？ 古川太太你覺得呢？ ”她問眾人中特別熱愛點心的古川芳枝。

“嗯……是啊，是很美味。”芳枝吞吞吐吐地說完，轉而尋求靜子聲援，“你說對吧？ ”

“對，好吃極了。”靜子別無選擇，只能這樣說。

獲得預期的反應后，富岡夫人心滿意足地喝著紅茶。

“對了，差點忘記一件要緊事。”富岡夫人說，“我有禮物要送給各位。”

“啊呀，是什么？ ”文惠馬上接口，聲音顯得滿心歡喜。

靜子心里頗感膩煩，她偷瞟了眼淳子和芳枝的表情，兩人臉上笑逐顏開，眼里卻浮現出不安的神色。夫人轉身走出會客室，旋又抱著一捆布回來，攤到桌上。是一疊長約30 厘米，寬約20 厘米，由布片縫綴而成的手工作品。

“喲，很華麗的抹……”弘美說到這里，急忙打住。靜子心想，幸虧她及時剎車。剛才她肯定是想說“抹布”，但這怎么可能是抹布？就算再像，夫人也不至于送抹布給大家。

夫人得意地拿起一塊怎么看都是抹布的布片說道：“餐墊這東西很好用，對吧？所以我就自己做做看。來挑選自己喜歡的吧！”她把自己的手工作品依次硬塞出去，靜子也不得不收下四塊餐墊。

靜子心想，這個所謂的茶會，無非就是為了恭維富岡夫人的手工作品。倘若她確實心靈手巧，做客人的也很愉快，稱贊起來也有意義。可偏偏不知為什么，夫人做任何東西都在正常水準以下，而且她本人對此還毫不自知，這就令人頭疼了。不知其他幾位太太作何感想？靜子一直好奇。收到不想吃的食物、不愿掛出來的手工藝品時，應該不會很高興才對。只是目前還沒人表示出來。

過了幾天，靜子又接到文惠打來的電話，夫人有禮物要送給茶會的全體成員，請大家明天務必光臨。

第二天，靜子來到富岡府的庭院時，一股異樣的臭味直沖鼻孔。來到院子里，只見茶會的常客都到齊了。她們看到靜子也都露出百味雜陳的笑容，笑中透著幾分痛苦。

庭院中央放著四個巨大的塑料水桶，富岡夫人伸手探進其中一個，揪出一棵腦袋大的白菜。“這泡白菜看起來很誘人吧？我還是第一次腌菜，不過相信肯定會順利成功。”

聽到這番話，看來今天要分送給大家的就是這泡菜了。靜子頓時感到絕望。等回過神時，她的兩手各拎著兩個塑料袋。

正如靜子所料，帶回家的泡白菜立刻惹來麻煩。她原想試著和丈夫挑戰一下，誰知才吃一口，兩人全吐了出來。“快扔掉！”丈夫命令。

靜子決心要早早處理掉，問題在于怎樣扔掉。垃圾袋根本擋不住這股強烈的臭味，就這樣扔到垃圾場，萬一被熟人看到，是行不通的。

兩天后的上午，靜子透過窗子張望垃圾場。一看到垃圾回收車開過來，她馬上拎起放在玄關的垃圾袋飛奔出門。只要爭取垃圾第一個被回收，就能神不知鬼不覺地處理掉了，她盤算著。

但打這個算盤的不止她一個。

幾乎同一時間，好幾個家庭主婦拎著垃圾袋從不同方向出現了。一看面孔，都是茶會上的同伴。

清潔工將幾個垃圾袋放進回收口，小聲嘟囔了一句：“這泡菜的味道真臭。”

那一瞬間，靜子看到所有人的表情都僵住了，自己多半也好不到哪里去。擠出一個曖昧的笑容后，她回到家里。

周六，富岡夫人舉行茶會，這天人來得很齊。

“看到你們都在，我真高興。我最近正在研究一個新玩意兒，比烹飪、縫紉難度高多了，但很有意思。”

“這回夫人是要挑戰什么新項目？”照例又是文惠湊趣。

“稍等片刻，我很快就會展示給各位看。這段時間大家就先喝喝茶、聊聊天吧。”說完，夫人離開了會客室。

坐在靜子身旁的古川芳枝終于湊近她問：“那個，有點棘手吧？”

“什么？ ”

芳枝小心翼翼地說：“泡白菜。”

眾人霎時屏住呼吸。

靜子佯裝平靜地點點頭：“是很棘手。”

“是吧。”芳枝看來松了口氣。

“量也太多了，”町田淳子也加入談話，“我家有點吃不完。不過，味道還是蠻好的。”

“我家也吃不慣，終究剩了下來。”

“味道太怪了。”新人田中弘美脫口而出。

眾人頓時噤聲。誰也沒想到她會這么直接。但隨后淳子也緊跟著說：“不光泡菜，之前的香腸也是。”

“上次的曲奇餅你們覺得怎么樣？”芳枝問。

“活像在啃墻土。”回答的是平時最能奉承的鳥飼文惠。大家哄堂大笑。

“太難吃了。”

不知不覺間，她們的語氣越來越沒了拘束。

“不光烹飪，縫紉也是。”

“前一陣做的那個餐墊，早成我家抹布了。”

“我們家也是。”弘美笑得肆無忌憚，就像解開了詛咒一般，每個人都眉飛色舞起來。靜子很久沒體會這種充實感了，如果茶會都像今天這樣，就是天天開也樂意。

“對了，今天她要獻什么寶？”淳子撇著嘴說，“剛才她說了，既不是烹飪，也不是縫紉。”

“不會是弄什么飲料給我們喝吧，那可怎么辦？”

“假裝一不小心倒了唄！”

“嘻嘻嘻！”

就在這時，古川芳枝無意中看到桌下的一本電子產品的使用說明書，上面寫著“你也可以制造竊聽器”。眾人立刻警覺地站起來。

突然，弘美“啊”地叫了一聲，從花瓶背后拿起一個小方盒，那樣子和說明書上的成品一模一樣。

“不得了了！”文惠推開會客室的門后尖叫道。

一群人連忙來到走廊上。

“白沫……夫人口吐白沫了……”

“得把夫人頭部放低！”

“夫人，振作一點！”

（有刪減）

感謝開化中學的同學參與討論

●黃佳靜

一位“手工貴婦”，一群職員太太，演繹了一個自欺欺人的故事。被虛假的評價捧起來的富岡夫人，因為職員太太背地里的真實想法而暈了過去。在她醒來之后，那些職員太太或許會當什么都沒發生過紛紛獻上祝福，而被真實評價戳破的富岡夫人，或許也會當什么都沒發生過繼續接受眾人的阿諛。

日常生活中，我們對于自己的言行不一定會有十分清醒的認識，因此，我們都會主動尋求別人的評價。很慶幸，我的朋友都愿意說出最真實的評價，讓我能正確認識自己。

●程燁博/方旖旎

這位富岡夫人家境優越，卻不具有獨立的判斷能力，只以他人的評價來判斷自己的好壞，把別人的贊揚、恭維作為精神支柱，著實令人吃驚。現實中，人與人之間有太多牽扯，例如利益、血緣，導致有些評價不夠實事求是，甚至變味，有一味的阿諛，也有毫無道理的貶損。過分的諂媚或貶損，會使人漸漸膨脹或自我否定。所以我們內心應有自己的尺度，他人的評價不一定客觀，但有一定的借鑒意義，最終還是需要我們獨立地思考判斷、衡量自我。

●方佳慧

富岡夫人醒來后，或許各位太太能夠認識到自己的阿諛奉承是多么害人。很多人在利益與真話、權力與真心面前，會選擇利益、權力，這就造成了即使富岡夫人做的蛋糕再難吃、腌的泡菜氣味再難聞，也會被夸獎。但是，謊言最終是會被戳破的。雖說人們都愛聽蜜語，但終究是“忠言逆耳利于行”，我們不能為了利益、權力拋棄真話，掩蓋真心。

●汪 瑩

近來，朋友圈里流行“商業互吹”，指朋友之間為了開心互相吹捧。但有人真的在這種夸獎吹捧中迷失了自我，分不清現實與虛幻，從此活在了謊言與虛榮心構成的堡壘中。富岡夫人又何嘗不是呢？ 也許她在醒來后會意識到自己的不足并虛心改正，但也可能更加不敢面對現實，縮回更深的堡壘。人無完人，我們要敢于面對自己的不足，及時檢討自身的問題，才會一點點成長。

●胡楚伊

富岡夫人醒來后可能暴怒，并不斷吹“枕邊風”，讓那些道出真相的太太的丈夫在職場上舉步維艱，因為她是一個虛偽、不自知的人。很可惜，這樣的人在生活中也是屢見不鮮的。

關于自知，如果一個人對于自己的能力、性格以及渴望有較為清晰的認識，對自己的評價也就能做到不偏不倚，不至于狂妄自大或是妄自菲薄。當然，不帶任何主觀色彩、客觀理性的自我定位是很難的，所以我們必須學會自省。這不是要我們動搖自己的觀點，也不是如同富岡夫人般自欺欺人，而是要做到“有則改之，無則加勉”。

●朱杭玥

待富岡夫人醒來后，或許她會認識到自己的不足，但改變的可能性很小，長期被諂媚包圍，要改變自己哪有那么容易？富岡夫人的經歷是現實中不少人的縮影，如何正確認識自我和評價他人是每個人一生的必修課。就前者來說，聽取周圍的聲音，褒獎也好，讒言也罷，只要我們理智地剖析，就能從中發現自己的閃光點和不足。就后者而言，作為評價者的我們，該夸獎的時候不吝惜詞匯，指出個中不足時則應找到“真實”和“禮貌”的平衡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