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析木板年畫中鐘馗形象的地域性色彩差異

付靜

摘要：木板年畫起源于宋，盛于明清，是我國民間主要的藝術形式。鐘馗作為年畫中具有代表性的題材之一，流傳時間長，遍布四大年畫產(chǎn)地。由于不同的地理環(huán)境、文化環(huán)境，各地鐘馗形象各不相同，色彩差異尤為明顯。本文以四大年畫產(chǎn)地的鐘馗形象為案例，從色相選擇、純度變化、色彩面積對比三個方面，分析不同地域年畫中鐘馗形象的色彩差異，探尋不同地域文化對年畫藝術的影響及其藝術價值。

關鍵詞：年畫 鐘馗形象 地域性色彩差異

鐘馗是我國家喻戶曉的門神，也是四大年畫產(chǎn)地的主要題材，鐘馗作為一個藝術形象出現(xiàn)于唐代，始于“驅鬼大元帥”。但鐘馗的形象不是一成不變的，其作為神話故事的主角，容易在人們的口口相傳中發(fā)生改變，具有開放性、變易性等特征，這些也促進了年畫中鐘馗形象的發(fā)展，同時在不同地理環(huán)境與人文環(huán)境的作用下，鐘馗形象的地域性差異也逐漸形成。

色彩是構成年畫中鐘馗形象的重要元素，我國古代對色彩的運用極為重視它的象征性功能，所以色彩的利用存在眾多限制，雖然從流傳下來的年畫作品來看，只是幾種簡單的顏色，但它們卻是在繁復的社會文化結構變化中，在一代代人的觀念中凝聚成美的沉淀。因此各地年畫的鐘馗形象色彩更具有地域文化的代表性，本文以我國四大年畫產(chǎn)地鐘馗形象為例，通過色彩對比，探討不同地域文化對年畫藝術的影響及其藝術價值。

一、色相選擇

年畫所運用的色彩范圍十分廣泛，除了黑白兩色之外，包含了五色及問色的全部色相。就目前流傳下來的四大年畫產(chǎn)地的鐘馗作品來看，在色相選擇上主要以紅色、藍色、綠色為主。據(jù)文獻記載，北宋沈括《補筆談·卷三》：“其大者戴帽，衣藍裳，袒一臂，鞟雙足。”北宋高承《事物紀原》：“見一大鬼，頂破帽，衣藍袍，束角帶。”南宋夢元老《東京夢華錄》：“假面長髯，綠袍。”可以看出鐘馗的衣著有藍、綠兩種說法。我國古代對服飾顏色有嚴格規(guī)定，在魏晉隋唐時期，藍色是平民可以使用的顏色，因此在唐朝人眼中鐘馗是“衣藍袍”的平民形象。至于鐘馗的“綠袍”來源于《唐逸史》中記載鐘馗是終南山的進士，因相貌丑陋未中狀元后撞石階而死，唐高祖聽說后賞賜綠袍給鐘馗，并將其厚葬。在此基礎上后世又對鐘馗形象進行不斷的改造，例如清代《歷代神仙通鑒》記載唐高祖賜紅官袍給鐘馗。加之紅色是吉祥喜慶的代表，年畫又是用來裝飾和烘托新年氣氛的產(chǎn)物，因此紅色也自然而然成了年畫中鐘馗形象的主要顏色。

除了紅、綠、藍、黑、白這幾個基本顏色相同之外，不同地域文化的年畫藝人們色相選擇不同，就目前四大年畫產(chǎn)地流傳下來的鐘馗作品來看，楊柳青年畫的鐘馗沒有使用紫色，因為楊柳青有這樣一句畫決：“紅配綠俗得哭;黃配紫丑得死。”如圖1所示，鐘馗形象運用到大量黃色，因為位于京城附近的天津楊柳青年畫長期被典雅精致的宮廷風格所影響，而紫色與黃色并置，黃色歡快明亮的特點會被紫色削弱，所以楊柳青年畫的鐘馗形象沒有使用紫色，而是配合藍色、紅色，使整體色彩搭配簡潔有力，華麗精致。而河南朱仙鎮(zhèn)年畫認為：“大紅是肉綠是皮，黑是骨頭紫是筋。”如圖2所示，鐘馗形象主要由紅綠兩大色塊構成，朱仙鎮(zhèn)年畫注重以色扶型，利用補色對比，使鐘馗形象中的紅色更紅，綠色更綠，這種強烈的色彩對比增大了鐘馗的體積感，營造出了鐘馗兇神惡煞的氣質，加強了鐘馗鎮(zhèn)宅驅鬼的功能性。山東楊家埠年畫受楊柳青年畫影響較大，鐘馗形象的色相選擇也是以藍色、紅色為主，如圖3所示，但相對于楊柳青年畫，其涉及色相的種類較少。蘇州桃花塢年畫的鐘馗形象運用了獨特的桃紅色，例如畫中雨傘的紋樣與裝飾部分，如圖4所示。桃花塢年畫向來喜歡使用桃紅色，桃紅色多出現(xiàn)在吉祥喜慶題材的作品中。與其他各地不同的是，桃花塢年畫鐘馗被塑造成不得志的文人形象，所以多用桃紅、紫、中黃、墨綠等色，使鐘馗形象鮮活生動，帶有濃郁的市民氣息，體現(xiàn)出秀美文雅的地域特征。總之，在色相選擇方面，楊柳青與桃花塢年畫更加追求人物的美感，而朱仙鎮(zhèn)與楊家埠年畫傾向于加強鐘馗鎮(zhèn)宅驅鬼的功能性。看似單純的色相選擇，實則包含了不同地域人們的審美習慣與年畫藝人們長期實踐后的理性思考。

二、純度變化

民間關于年畫有這樣一句俗語：“套版要越少越好，套出的顏色要越鮮亮越好。”一方面為了烘托歡樂的節(jié)日氣氛，一方面由于制作方法的限制，所以各地年畫發(fā)展至今依然多采用原色印刷，形成了高純度的色彩風格。以下是各地年畫鐘馗作品主要顏色的HSB色譜數(shù)值。

楊家埠：黃色：H：56度S：100%B：96%。紅色：H：6度S：86% B：87%。藍色：H：211度S：76% B：77%。楊柳青：黃色：H：44度S：95% B：91%。紅色：H：6度S：94% B：85%。綠色：H：164度S：58% B：69%。桃花塢：黃色：H：54度S：71% B：87%。紅色：H：357度S：93% B：74%。綠色：H：83度S：74% B：46%。朱仙鎮(zhèn)：黃色：H：44度S：88% B：90%。紅色：H：355度S：97% B：91%。綠色：H：170度S：79%B：55%。

S值與B值越高說明色彩純度越高，根據(jù)以上數(shù)值分析，各地年畫鐘馗色彩純度由高到低依次為：楊家埠年畫、楊柳青年畫、朱仙鎮(zhèn)年畫、桃花塢年畫。色彩純度變化不同，源于各地年畫藝人調節(jié)色彩純度時各有一套方法。例如天津楊柳青年畫為了整體畫面和諧有序，便通過在原色中添加少許黑色、白色、水等來改變色彩純度。如圖1所示，“鐘馗”胡子的棕色在改變純度之后形成深淺層次，塑造出了胡子飽滿起伏的狀態(tài)，代替了以往平涂設色的造型方式，這也說明楊柳青年畫掌握了通過色彩的明暗關系來造型的繪畫技巧。桃花塢年畫的鐘馗，如圖4所示，衣袍以綠色為底色，又附加上一層深綠色的圖案，增加了層次感，也減輕了綠色與周圍紅色、黃色的沖突感。從畫面的整體效果來看，這種具有豐富層次感的純度變化相對緩和了高純度色塊之間的碰撞，紅綠補色對比的相互干擾也得到了一定程度的緩解。

楊家埠與朱仙鎮(zhèn)年畫一方面由于較為封閉的地理環(huán)境，另一方面由于沒有形成手繪程序，所以多采用原色印刷。但二者并不一味追求強烈的色彩對比，例如楊家埠年畫藝人們在創(chuàng)作過程中巧妙地利用了墨線和留白，如圖3所示，通過兩者的疏密關系在畫面中穿插組合，不僅突出了作品的主體形象，而且最大限度地調和了畫面的對比關系，豐富了鐘馗的色彩美感。

對高純度原色的推重與熱愛，充分說明了民問藝術色彩源自人類對色彩本能反應與需求，它具有封閉狀態(tài)下的裝飾性、自發(fā)性、表現(xiàn)性等特征。喜慶熱鬧的色彩風格雖然是民問繪畫的主觀選擇，但和諧有序的色彩藝術規(guī)律卻在漫長的發(fā)展中逐漸形成，其來源于中華民族陰陽相守的哲學觀，這種觀念其實是對新一年風調雨順、平安吉慶的一種祈禱，因此，在年畫藝術中不同地域的年畫藝人都在通過調節(jié)純度變化來追求整體畫面的色彩和諧，只是所用方式不同所以造成了鐘馗形象色彩純度的差異。

三、色彩面積對比

關于色彩面積對比的定義為各種色塊在構圖中所占據(jù)的量的比例關系。這種對比與色彩本身的屬性沒有直接關系，卻可以通過面積大小，組合排列等方式直接影響作品的整體色彩效果。①許多藝術大師在創(chuàng)作時都非常重視色彩的面積對比，野獸派畫家馬蒂斯在創(chuàng)作初期時，圖稿中就已經(jīng)詳細地標明了各色塊的位置與面積，如此精心的設計才有了我們眼前看似揮灑自如的藝術作品。

從色彩面積對比來看，楊柳青年畫與桃花塢年畫類似，如圖1、圖4所示，二者的鐘馗形象色彩設計豐富精致，在鐘馗頭部、服飾等部位用色豐富且以小色塊構成，疏密有序，使原本大紅大綠的整體色調減少了沖突感，變得和諧精致，少有匠氣。而朱仙鎮(zhèn)年畫與楊家埠年畫，如圖12、圖3所示，二者都是用藍色或綠色作面積大而整的處理，形成底圖，色彩面積對比較為單一，甚至直接用大色塊與大色塊區(qū)分不同的部位，所以整體給人一種強烈的沖突感和體積感。

鐘馗色彩面積對比差異源于各地年畫制作精致程度的不同，桃花塢和楊柳青雖然在地理位置上一南一北，相距甚遠，但是年畫作品大多制作精良，因為天津楊柳青與蘇州桃花塢都是位于我閆東部沿海地區(qū)，交通便利，文化經(jīng)濟發(fā)達，這些都促進了年畫市場的繁榮以及年畫與其他藝術形式相交流。例如天津楊柳青年畫，受院體畫影響，畫工精良，人物面部等細節(jié)都是依靠手繪來完成，所以色彩柔和清麗，設計精致。這些外部因素都在不斷激發(fā)民間藝人的創(chuàng)作活力，使其自覺地提高繪畫技巧與藝術水平。而朱仙鎮(zhèn)與楊家埠地理位置相對封閉，很少受到外來文化的影響，所以他們的創(chuàng)作一直保持在相對封閉和穩(wěn)定的狀態(tài)。所以在今天看來，楊家埠和朱仙鎮(zhèn)年畫比楊柳青和桃花塢年畫更簡單，更帶有一種原汁原味的鄉(xiāng)土氣息。

四、結語

年畫中的色彩是民族思想、情感、審美在藝術創(chuàng)作中的直觀體現(xiàn)，造成年畫中鐘馗形象的色彩差異原因是多方面的，一是來源于不同地域環(huán)境使人們的審美喜好不同，二是不同地域年畫藝人在調和色彩之間沖突時所采用的方法不同，三是在于不同地域的經(jīng)濟條件決定了其年畫的藝術水平不同。因此才形成了桃花塢年畫的鐘馗色彩清新秀麗，楊柳青年畫的鐘馗色彩典雅精致，朱仙鎮(zhèn)年畫的鐘馗色彩粗獷豪放，楊家埠年畫的鐘馗色彩艷麗濃郁。

上千年來，鐘馗作為捉鬼門神為人們所追捧，成為各種藝術形式的熱門題材，當鐘馗加入年畫這種大眾喜聞樂見的民間藝術時，便開始反映了不同地域人們的思想情感與審美喜好。在歷史漫長的積淀下，她域特色不僅豐富了年畫藝術創(chuàng)作，造就了鐘馗豐富多彩的藝術形象，也形成了年畫藝術的多樣性，使其具有深厚的藝術價值與人文價值。

① 馮健親：《色彩》，江蘇美術出版社1994年版，第68頁。

參考文獻：

[1]王樹村，王海霞.年畫[M].杭州：浙江人民出版社，2005.

[2]王樹村.中國民間畫訣[M].北京：北京丁藝美術出版社，2003.

[2]李炅.“鐘馗樣”研究[J].東南大學藝術學院學報，2007（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