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帥
不知不覺,鄭萬麟已成了一類藝術家的代表。
在波譎云詭的當代藝術背景下,一個正常的藝術家,反倒顯得有些另類。面對萬念翻新、千“咖”競秀、一片喧嘩的藝術世界,他既不是既得利益者,也從不說葡萄酸;既不跟風,也不關門。他有時是客氣的圈內人,有時像安靜的局外人,呈現出“乾坤容我靜,名利任人忙”的和諧共洽。
淡定,并非無奈。
三十年來,他從未停止過正常的藝術實踐,正常的藝術閱讀,正常的藝術思考,正常的藝術教育。在他的精神辭典里,“藝術家”“書法家”“畫家”都是有神圣感的文人衣冠,他更愿意以藝術信徒自居,便少了些狂悖或枷鎖,只是聽從內心的召喚,一味將虔誠轉化為持久的追隨,發現美,發現真,發現感動,發現人生的藝術可能。
文心伴初心
三十年來,他須臾不忘初心,弱年猛志在歲月中轉換為壯歲深情。
三十年來,他須臾不廢學習,拜名家,多交游,廣見聞,文質彬彬,然后淡定。
三十年來,他經歷了命運的全套雨打風吹,無論是青春的沖動迷惘,奮斗的輾轉拔節,職業的偶爾懈怠,還是物質的盈虛、技道的砥礪、名利的賊笑,他都須臾不惰領悟美、創作美、分享美。他的作品,始終被初心召喚;他的生活,始終被文心給養。
三十年來,他用藝術的陽光圍繞著妻子、女兒,又給她們光輝燦爛的自由。如今,一家人就唱活了一臺“藝術三國”。
少年以藝術為愛,青年以藝術為職,中年以藝術為業,完整實現以藝術為家的初心,萬麟這近乎完美的藝術人生,既有初心的動機牽引,也有文心的修煉自覺。
“苦悶的象征”是有的,“身份的焦慮”也是有的,但這都只是插曲,他的主旋律一直妥妥的——揣著藝術夢想,追尋美好生活。形上虔悟,形下篤行,他總在建構,圍繞著“美”的主旋律,建構“好”的現實交響。
痛感、荒誕、解構,這些個當代藝術的關鍵詞,在他具有全方位免疫力的文心里,總是后退為微笑的注釋。
從這個意義上講,萬麟用藝術重構了自我的精神時空,實現了對生命拋光的滿覆蓋。
書法咬畫法
咬,穩穩咬住,緊緊咬定,慢慢咬合,合成萬麟藝術創作的雙翼。
書畫同源四個字,很多畫家終其一生,也不過是掛在嘴上,而萬麟將其落實得一筆不茍。
80年代酷愛書法,至今不輟。90年代初美術科班,如沐如飲。從90年代中期至今,他都在書法教育、美術教育中左右逢源。
萬麟耍了30年毛筆,早有了“唯手熟爾”的本錢,生熟之間,秋波往返,逐漸定慮穩健一路。行筆穩,故無浮躁,無戾氣;走筆健,故無浮滑,無膩味。
即興贊之,詩曰:“體貼萬象憑癡情,半生錘煉線一根。”
在“骨法用筆”的高樓上,萬麟的書與畫終于對上暗號。
從此,在中鋒到八面出鋒的路上,他苦心孤詣,深得不知足者之常常樂。年復一年,他成了“書貴瘦硬方通神”的鐵桿粉絲。其好處是提得起筆,干凈利落,留有余地,令人時作風骨之想。但在不同作品的語境中,瘦硬也是一把雙刃劍,“瘦”是“薄”的鄰居,“硬”是“生硬”的辯護人,偶見其書作有微瑕于此者。在繪畫中則要妥帖得多,尤其山水,尤其彩墨,因墨彩層次豐富的配合,不斷疊加的點面與線的交媾,使作品整體獲得超越技法的視覺呈現,程度不一的混沌感,將作品的審美表現推向縱深,站在了渾厚華滋的簾前,并摸進了氣韻生動的閨房。
探看復探索
探看浩瀚的傳統,探索我在的可能。
探看,憔悴不悔地打進去;探索,驀然回首地走出來。
探看,決定了專業段位;探索,打開了精神遠方。
探看,是修煉的必然;探索,往往有紓解的偶然。
探看,是萬麟永不停歇的日課;探索,不期然而然在他筆下發生。
近年,萬麟在彩墨畫的探索中頗有感覺。
作為在書畫幽徑中風雨兼程數十載的全能選手,這種選擇并不是急于求成的聰明套路,而是自然生成的樸素答案。
他有傳統的青綠、巖彩、重彩、沒骨的技巧底子,有實驗水墨的觀念領子,他在裝飾味與畫意之間徘徊,在具象與抽象之間捕捉彩虹,在寫美與寫心之間淺吟低唱。空色之道,風情無邊。他性格中的厚度沉淀為畫面的厚重,蜀地的溫潤噴發為筆墨的酣暢淋漓,經年相與童心,綻放出滿紙燦爛的深情。尤其小品,特多生氣,堪稱妙手偶得,技道合作。大畫幅的把握偶有用力過猛處,也絕不使用江湖手段,糊涂狂抹以欺世。認真,是最高的道德。
這批挺筆而出的嘗試,對萬麟個人藝術史而言,有著毋庸置疑的價值,無疑是他窖藏多年的激情的一次有節制噴射。
人品見畫品
各種錯綜的朋友圈,都流傳著萬麟的好。
萬麟的好,我是有發言權的。
1990年盛夏,我倆生命軌跡相逢。因為共同的藝術夢,兩枚分別來自川南川北的生瓜蛋子,不遠千里奔赴重慶黃桷坪,補習班同窗,一月疊床,日夜傾心。將告別,我才發現囊中怎么也湊不夠返程車票。閑談中,我提及家中有徐悲鴻那本經典的《素描技法》,萬麟久覓而未得,我說回家即寄,他不假思索地預支我五元。他同時支出的,是對我這個同學的信任,更是其待人的坦蕩。當時我已是中學數學教師,教初三,一開學就忙得不可開交,直到國慶,忽憶及,羞出一身冷汗。
兩年后,命運將我倆再度拋進同一個時空,大學再同窗,砥礪守望,夾持體貼,令人依依。
我一個人說萬麟好,或有私心,大家都說好,就不簡單了。
簡單的萬麟,數十年如一日,修成不簡單的萬麟之品。所謂品,不是瞬間印象,而是源源不斷地散發,那種味兒,那種范兒,那種境界。
人品和畫品的隱秘關聯,早已成為一樁畫史公案。
所有高超的技藝,都是生命的存在方式;所有作品,歸根結底都是對人的觀照;即便洪荒的天地,即便玄之又玄的道,那也是與生命密切相關的存在背景;即便有人聲稱“主體性黃昏”到了,也無法超越生命本身。基于此,我們向來看重人品與畫品的關系,哪怕是落差關系。
我們熟知的藝術家何止千百,也不乏有品之士。但萬麟的人品不僅好,并且好得極少雜質。所以值得重重地提一提。
畫者,心也。
無論再多的專業訓練,再濃的風格意識,再強的理性覆蓋,也斷不可完全遮蔽畫者的感性之魅。藝術之所以為藝術,尤其是好的藝術,大抵都是感性的種,綻放出感性的花,理性只是澆灌者。感性,就是作品的呼吸;人品,就是畫品的后臺;筆觸的縫隙里,透著生命的光;作品最動人處,往往不是他高超的技藝,正是那一抹生命饋贈生命的光。
不急不躁的萬麟,重情重義的萬麟,危行言遜的萬麟,決定了他的畫不會鉆野狐禪的洞,也不會上投機取巧的床,更不會與曇花沾親帶故,與狂、怪、狠、戾通通絕緣。實實在在,孜孜矻矻,一筆一筆,畫下去,畫進去。
大凡真畫進去了的人,一旦出來,都是靠譜的,都是有些斤兩的。
非常道日常
萬麟出來了。
這些年新作接踵,成績摩肩,逐漸獲得了不錯的關注度,但他從不以非常自恃,唯以日常躬行。他以愛為圓心,以書畫為半徑,以教育為軸線,次第展開藝術生命的姿色。
任爾立山頭,任爾豎旗幟,任爾喊口號,他始終是一個淡定的守望者,不人云亦云,不非此即彼,在藝術江湖的邊緣,不即不離,暖男冷香,優哉游哉。
萬麟就是傳說中與潮流共在,卻沒被席卷的藝術家。
像這種藝術家,不妨多一些。
鄭萬麟簡介:
鄭萬麟,1971年生于四川自貢,1994年畢業于四川省理工學院藝術學院,2004年畢業于四川省教育學院美術系。現為成都樹德中學博瑞實驗學校美術教師,四川省美術家協會會員,四川省書法家協會會員,四川省中學美術創作研究會會員,四川省教育學會美術教育專業委員會會員,全國百佳藝術教育個人,郫都區美術家協會副主席,郫都區書法家協會理事。美術、書法作品多次參加全國、省、市、區美術書法作品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