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小龍 連成艷
墓志,是指放在墓里的刻有死者生平事跡的石刻,一般分為上下兩層,上層稱為“蓋”,下層稱為“底”,墓志銘文刻在底部,蓋上刻有死者的官爵、姓氏、諱字等信息。秦漢時期的勞役墓瓦和刑徒磚被看作是墓志的起源。到了三國時期,曹操提倡儉樸之風,喪葬事宜禁止樹碑立傳,士大夫階層將死者的生平事跡鐫刻在較小的石面上,葬于棺內,稱之為墓志銘。墓志在南北朝時期尚不普遍,隋唐以后,志蓋相合,遂成定制。古人要求書寫墓志的人應是當地非常有名望、有身份的人來寫,以表示對死者的尊重。墓志的字體往往能體現當時的書法水平,具有較高的歷史文化價值和藝術價值。
近年來,隨著建筑工程的大面積展開,出土的墓志也不在少數。前不久,朋友來訪,帶來一張墓志拓片贈送與我,展紙觀看,甚為欣喜。拓片精致,且保存完好。尤其是墓志用行書寫成,書法風格宗《集王羲之圣教序》一脈,筆法精湛,氣韻生動,如行云流水,一氣呵成。用“翩若驚鴻,矯若驚龍”來形容此書法亦未嘗不可。經多次細心揣摩,精心辨識,對文句及字體進行分析整理,形成此文,以饗讀者。
墓志銘文
夫人本西河人也,其先黃帝之苗裔,家傳令望,代襲清華,婉彼閑和,德行昭著。初笄之歲,歸于高氏之門,能修宗婦之禮,備明箴誡之訓,克己以效,內外咸遵。卌年余,日慎一日。何期神理不祐,夢豎為災,一且之亡,萬事已矣。春秋六十五,貞元十九年閏月十月廿五終于私弟也。
夫人有三子,長曰涉,次曰瑜,季曰瑗,并皆任孝,郁為時英名,汾陽人莫能及。感其偏露,泣血絕漿,叩地號天,心骨俱碎。于永貞元年十月廿日汾州城西五里權為安厝。夫人長子新婦,河東薛氏,德惟和惠,性自貞廉,行也有恒,言未傷(? )。年在始笄之日,而行婦道于高氏之門,節行為恭,禮無失墜,何期彼蒼降禍,斷折而亡。三女一男,并皆幼稚,悲傷草木,哭動云山,哀哀之聲,見者心斷。遂于此年遷厝于夫人闕前,次南三步。夫人夫之弟,諱秀,年六十九而亡,乃權窆于嫂之墳東兩步。恐陵谷遷變,故為斯銘,以示來者。
銘曰:白玉之潤,夫人德兮;孤松之貞,夫人則兮;后代傳芳,永不息兮;子子孫孫,法無極兮。恭聞薛氏,詢美且都;明如水鏡,凈若冰壺;克懷仁孝,能事舅姑;不幸斷折,其何命夫。茫茫逝川,沿流不止,修短伊何,古今同此。刊石泉扃,斯銘無已。
此方墓志銘文分為兩部分,前一部分是序文,后一部分是韻文。銘文記敘死者任夫人的出生及世系,任夫人是西河人,現在汾陽當地仍有西河鄉。黃帝之苗裔,意即黃帝的后代,是漢民族的正宗一脈傳人,古人以此來表示自己屬于高貴血統。“家傳令望”是指任家世代美名傳家。“代襲清華”是指其家族是清高顯貴的門第。這樣高貴的家庭養育了溫柔、美麗、嫻雅、孝敬的品德高尚之女子,讓人贊不絕口。女子剛滿十五歲便嫁到了高家做媳婦,在高家守婦道、明事理,勤儉持家,家里家外的規矩皆能遵守,四十余年謹慎做人。這樣的一個好人,卻不得天祐,享年六十五歲。
任夫人有三子,并皆仁孝,汾陽人莫能及,長子的新婦乃河東薛氏,在很年輕的時候去世,文中用了“斷折”二字,但沒有交代具體時間。我們從上文可以讀出,任夫人去世后三年才得以安厝,為什么要等三年,難道是過去的葬制習俗使然?至今的北方有些地方仍有這樣的風俗,人死后,沒有合適的日子不能安葬。永貞元年十月二十日,任夫人在汾州城西五里權為安厝,并將兒媳也遷到此處安葬。銘文中最后還提及一人,即任夫人的小叔子,也葬在任夫人的墳東兩步。讓人不解的是,一般家族里面女人先逝者不得先進入祖墳,但男子死后是可以直接進入祖墳安葬的,他怎么是權窆于別處呢?只有一種可能,是其父母當時仍然健在,兒子先去世的不得進入祖墳。
最后的韻文部分我們不做詳細解釋,接下來我們分析墓志的書法藝術價值。眾所周知,碑和墓志一般用隸書或楷書字體書寫,很少有用行書來寫的。唐太宗李世民寫過一通行書碑,此碑是山西太原晉祠的《晉祠銘并序》,至今尚存,被譽為天下第一行書碑。墓志的書法大都為魏楷或唐楷,用行書字體的極為少見。《唐高氏故任夫人墓志》就是用行書寫成,而且是地道純正的王羲之書法風格,由此可見唐代對王羲之書法的推崇。汾陽地處山西腹地,素有“秦晉旱碼頭”之稱,交通便利,又是著名的汾酒之都,自古以來經濟文化繁榮。《唐高氏故任夫人墓志》高 75cm,寬75 cm,縱19列,共406字,行書,字字獨立,筆法精到,字勢遒勁。在結體上,奇中寓險,險中寓奇。章法布局清朗寬綽,字體點畫生動,結構端穩,風神簡靜,全碑表現出入規入矩的端莊與溫雅,并以精嚴的技巧表達出含蓄內在的文人之氣。用筆一絲不茍,巧妙地將內擫和外拓的筆法融為一體。通篇秀雅恬淡,“二王”精髓畢現,魏晉風神十足,可謂作者“心手雙暢,翰逸神飛”的佳作。特別是其中一些字如“本、也、先、帝、之、清、華、和、于、高、能、訓、以、年、事、矣、六、終、感、絕、地、天、永、城、夫、惠、性、有、言、禮、者、貞、無、極、若、懷、流”等 ,在筆法和意境上直追《蘭亭序》《圣教序》的遺蹤,用筆精致含婉,平和中又寄以奇姿,牽絲連帶自然生動,全然一股“二王”風度。可以想象當時書寫墓志的人書法水平之高。在當時社會,普通家庭請這樣的文人書寫也并非易事,可見任夫人的身份應該不低,而這些需要進一步去當地進行歷史、人文等情況的考證,筆者在此只從書法的角度與大家共享,對歷史的人文的狀況尚且不做深究。
一個國家的文化要靠每一代人進行傳承,一個民族的精神也要靠文字載體進行延續,這就是國 家的真正的靈魂所在。一千多年前的人們怎會想到,直至今日,他們的子孫后代仍然在繼承著祖先們的文字遺傳密碼,而且傳承有序,每個國民的血液里都流淌著民族的文化基因,這就是我們的國家之所以強大的真正原因。
作者單位:1.山西省工貿學校;2.山西省貿易學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