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王安潮

“國之大事在祀與戎”(左傳·成公十三年)。祭祀用樂一直是中國古代音樂的重要組成部分,曾是古代雅樂的代表,自黃帝時期留下來的《云門大卷》等“六代樂舞”,曾是華夏遠古文明的重要組成部分。2019年4月5日,風和日麗,清和景明,期盼已久的己亥(2019)年清明公祭軒轅黃帝典禮儀式于上午九點九分開始,儀式共有九項儀程,“九”在中國有著特殊的寓意,從中可見祭典的精思巧設。其音樂自2004年以來,采用的是民間禮俗樂的鼓吹樂、鑼鼓樂等,今年的禮儀用樂以提升為基礎,進行了大幅度地變換,全新創作的典禮用樂給了祭典以極大的藝術感染力,從而將人們的注意力引入到典禮用樂的本身。音樂以統一構思,主題貫穿的手法,有別于以往的拼盤,所以,給人以音樂形象明確之感,音樂的主題主要由兩種元素組成,其一是舒緩輕柔的羽調式基礎上建構的主題,其二是輝煌大氣的宮調式基礎建構的主題,兩個主題既對比又相互關系,其間有某種親緣聯系。在配器上,用樂的音樂民族韻味濃郁,典雅而莊重,大氣而精致。它們既展現了尊古所需的莊嚴肅穆,又以創新而挖掘了時代審美所需的簡潔大氣。較之以往,此次儀式最為引人注意的是改版后祭禮樂舞的藝術創意,從外在到內涵,從音樂到樂舞,全新的祭禮儀式給參與者帶來極大身心震撼,讓華夏子孫充分認識到人文始祖軒轅黃帝的創世之功,讓今天的人民深刻認識到精神文明標識的引領之力。
從第一項的擊鼓鳴鐘開始,此次儀式就配以嘹亮雄美的管弦之樂,大鼓之隆隆,大鐘之鏜鏜,在銅管嘹亮昂揚音響的烘托下更顯得鏗鏘有力,撼人心魄。其鐘鼓之聲,取法遠古,它源自黃帝時期的六代樂舞之首《云門大卷》;其管弦之聲,取法新時代,它源自于華夏文明經“絲綢之路”溝通中西之時的《大雅》之樂。新創的《黃帝頌》是作曲家印青以毛澤東那首著名“赫赫始祖”的祭文為詞,音樂舒緩清新而又純真飽滿,宮調式旋律以雙聲部展開,它時而和諧統一,時而相映成趣,三度、四度音程的兩條旋律展現了文明歷程的進程狀態(見例1)。隨后的《敬獻花籃》儀程則用了《黃帝頌》的音樂主題素材而進行的展開,器樂化的手法將合奏和小提琴領奏形式的音樂以或親切唯美或沉思悠遠,將獻花環節營造得溫心暖意,情深義重,從而將自漢武帝時期即已開啟的公祭黃帝陵典禮發揚光大,鋪展開來。

例1、《祭黃帝文》主題
外在形式的大氣有其高潮點,其起勢的營造在儀程的第六項“樂舞告祭”,它以八音之樂、八佾之舞展現八風之氣,中心祭臺上的320人所排列的樂舞行進舞隊,在128人禮儀舞隊的配合下,形成或縱或橫的樂舞隊列形式,這一章主要注重外在儀式感大大氣之美的營造,由《樂祭》《云翹》《天香》《龍馭》等樂舞段落組成,從舞容上來說,由《金幡》《羽翟》《干戚》《云翹》《牡丹》等樂舞樣態的逐一演繹顯現,它與隨后的“龍行”及“龍飛”祭禮環節相連,在將華夏對龍的圖騰外化顯現的同時,也將舞容華美、聲容華麗的祭禮景觀以物化的外在形式呈現。而此時的樂舞伴奏音樂來自于《黃帝頌》主題的器樂化發展,隨著配器中增加的鐘磬管弦之聲逐漸加濃,主題音調被逐漸升華,并推動華美光亮的高潮到達沸騰的頂點。

例2、不斷衍變的《祭黃帝文》音樂主題
此次外在音容對公祭的儀式感的營造最為簡潔有效,以外在多種形式而對視聽進行逐層遞進,它在層次井然、邏輯謹嚴的統籌布局下,從而使儀式感由外及內地充分顯現,使崇敬感物化而形象地影響參祭者的心靈,從而能以視聽的綜合藝術魅力而觸動炎黃子孫在祭奠時的崇敬之心。此次的清明祭禮以綜合聲響而聚集了音樂的外在張力,進而以整體性布局而充分呈現樂舞的綜合魅力,從外在儀容上達到了祭禮的飽滿樣態,體現中華祭祀文明的禮制規范,凸顯“中華第一祭典”的國家氣度。
從“山門景行”開始,公祭黃帝陵儀式就意在內在情感的逐層挖掘,王黎琦作詞、劉琦作曲的《雨潤清明》以雅樂調式而塑造了清新、雅致、舒展的旋律曲調,童聲合唱的純凈、清新之聲,混聲合唱的飽滿、雄健之聲,都意在不斷變化的情緒而逐層展開音樂空間。音樂表現了“天開云門,雨潤清明。炎黃子孫,根系龍庭。慎終追遠,四海歸宗。
此次祭奠采用的是國家大樂手法的公祭,而非民間社火形式的民祭,較之于既往選用的民間鑼鼓樂、鼓吹樂的不同之處,統籌樂舞觀念下的公祭大樂講究“大樂與天地同和”,它除了在于外在形式上注意飽滿的氣度外,更在從內在而統一音樂素材、手法、思維乃至觀念等。在音樂的器樂化段落,加強了色彩的轉換與意象的空間感,如《雨潤清明》的間奏音樂,以小提琴的抒情唯美音色而展現了優雅清麗的意境,將“山門景行”的祭奠者瞬間淳化心境,靜心朝覲之感油然而生。心香雅樂,告祭祖靈?!边@一段落的音樂意在“樂由心生,美由心造”的內在蘊涵的氛圍營造(見例3)。它的營造是一個逐漸引向心靈深處的動態情感過程,而這一動態過程是由總導演左青、音樂總監印青在統籌規劃下所進行的遞進衍展。
此次祭奠采用的是國家大樂手法的公祭,而非民間社火形式的民祭,較之于既往選用的民間鑼鼓樂、鼓吹樂的不同之處,統籌樂舞觀念下的公祭大樂講究“大樂與天地同和”,它除了在于外在形式上注意飽滿的氣度外,更在從內在而統一音樂素材、手法、思維乃至觀念等。在音樂的器樂化段落,加強了色彩的轉換與意象的空間感,如《雨潤清明》的間奏音樂,以小提琴的抒情唯美音色而展現了優雅清麗的意境,將“山門景行”的祭奠者瞬間淳化心境,靜心朝覲之感油然而生。

例3、《雨潤清明》主題

例4、《雨潤清明》的器樂化發展
上述所言的舒緩速率的《雨潤清明》,它在速度加快、節律緊縮,再經由音樂主題的內在聚攏發展后,音樂變為《黃帝頌》的主題素材?!饵S帝頌》有別于《雨潤清明》之處,除了選用較為明朗的宮調式外,還在于更為昂揚向上的音調,這也為后面樂舞告祭儀程留下了器樂化展開的空間,從內在音樂素材的線索化統籌布局而凝聚了多元音樂的韻致與莊重。
在“廟祭三獻”儀程中,樂用選材了古琴曲《神人暢》,它既是古典文化的遺存,明代在汪芝1549年編撰的《西麓堂琴統》,是古琴曲中較為能代表其美學特征的作品之一,也是祭禮意象所需的情境。關于為何選擇《神人暢》,王黎琦做了文獻的調研和音樂情境特點的分析,如下是其的調研與分析:
《琴論》載,琴曲有“暢、操、引、弄”四種體裁(劉朝·謝希逸);《琴操》載,琴曲有“二暢、五曲、九引、十二操”(漢·蔡邕)之說;《琴道》載,《堯暢》,遠則兼善天下,天下通暢,故謂之“暢”(漢·桓譚《新論·琴道》)。暢曲“和樂而作”,唐代以前傳承至今的古琴暢曲,僅存唐堯的《神人暢》和虞舜的《南風》兩首。琴曲《神人暢》表達“堯彈琴,神人現”,奇妙的琴聲感動上天,使天神降臨,與人們歡樂歌舞共慶盛典的情景。古樸粗獷的音調,熱烈奔放的節奏,宛如江河行地;清瑩透亮的音節,深邃開闊的氣感,尤似日月經天;蒼勁雄健、淳樸自然的原始祭神曲風,體現出中華優秀傳統文化天人合一的哲思和美學觀念。(見“典禮流程文案”)

例5、《神人暢》音樂主題

例6、《軒轅柏之歌》音樂主題

例7、領唱與合唱協同擴展的祭典音樂空間
在詮釋中融入了現代形式,其演繹形式多樣,意在展現今人用這一音樂的新意所在。其現場演奏形式或獨奏而迎于入門屏風處,或兩兩齊奏而展于香爐前,或九臺組成雅樂琴陣而列于初祖殿前,沉心靜氣的演奏樣態,恰好表達焚香敬獻的澄明心緒,在古雅韻味之中展現公祭中的“神人之暢”情韻。而這一儀程音樂的舒雅之態也在前后兩個儀程的張弛之間形成以靜心致敬初祖。
“樂舞告祭”儀程是公祭樂舞凝聚內在音樂素材而進行主題表達的主要篇章,它運用黃鐘大呂之音、金石管弦之聲而展現金聲玉振之樂,協同呈現與天地同和的“大樂”,意在表達民族自強、國家自信、人民自豪的華夏正聲,而它以現代樂響手法表達,“亦古亦今”,凝心鑄魂,從而展現了此次全新改版典禮之樂的新樣貌。它的體裁是全新創作的交響音樂,恢弘大氣,熔鑄多元,以《黃帝頌》音樂主題的縱向貫穿而綜合多種素材,從而產生藝術現代美的內在蘊涵表達,提升祭祀樂舞在國家典禮用樂中的主流文化蘊含和當代審美情趣的表達。綜合之美的祭禮用樂,其主旨意在展現華美之聲,并內在元素的凝聚而成的飽滿情緒而給人以全身心的震撼之感。它所烘托的樂舞,有文武之變,如文舞《羽舞》、武舞《干·戚舞》與《戟舞》;有色彩之變,如《金幡舞》、《云翹》及亮彩舞段《牡丹》等,變換多樣的形式或明亮、或柔美、或鏗鏘、或華貴的場境,對不同舞段而進行了內在蘊涵的表達。
在“瞻仰軒轅殿·拜謁黃帝陵”及“種植橋山柏”儀程中,音樂選用了施光南作曲、廖昌永演唱的《軒轅柏之歌》。關于這首作品的發現,王黎琦特意提到了黃陵縣的白陸平教授。作品舒展起伏的旋律用男中音廖昌永雄渾的歌聲來表達,既是對人文始祖軒轅黃帝的頌揚,也是對華夏文明源遠流長的寄語。這首歌曲的旋律舒展、大氣,展現了后人敬仰初祖的深厚情感,而這首歌由30年前創作并傳頌至今,其本身就是對人文精神發自內心的傳揚。
此外,從音樂的編配和音樂的器樂化發展來看,它有整體構思和結構邏輯的發展之法。一是以整體戲劇性場景音樂的構建為法,從而將主題以不同的形態放置于交響化的器樂音樂之中,如《雨潤清明》作為主題之一而用于“敬獻花籃”的環節,不同樂器演奏的主題展現出不同的色彩;二是器樂化思維的發展,從而將主題的發展更為寬幅,這也將音樂主題不再局限于聲樂的旋律框架之中,從而獲得了更大的表現空間;三是合唱的大量運用,三個新創音樂中,都融入了新編配發展的合唱,《雨潤清明》有童聲、混聲兩個版本,而《祭黃帝文》更是進行了二聲部、四聲部等多種不同的發展,《軒轅柏之歌》采用了領唱合唱的形式,從而將施光南《軒轅柏之歌》進行了場境的擴展,擴大了祭奠用樂對音色音響的情境營造之需,從而展現黃帝陵祭典用樂的特定效果。
人文始祖軒轅黃帝研究可謂成果豐碩,而對其祭祀也是由來已久,綿延至今。文獻學、考古學的研究成果也作用在本次祭典考量之中,這是新時代語境中學術性之體現。如對記載的資料搜集有:“其臣左徹取衣冠幾杖而廟祀之”(《竹書記年》),“有虞氏禘黃帝而郊嚳(kù),祖顓頊而宗堯。夏后氏亦禘黃帝而郊鯀(gǔn),祖顓頊而宗禹。”(《禮記·祭法》)歷史學家認為,從堯舜禹時代到春秋時期公祭黃帝的祭典從未間斷過,公元前442年(周威烈王四年)秦靈公“作吳陽上畤(zhì),祭黃帝”(《史記·封禪書》)下令全民改祭“炎黃二帝”,是史料中關于黃帝祭祀的最早記載。這些都是神話傳說中的記載,但并非完全不可相信,考古發現中有2016年全國十大考古新發現的鳳翔雍山血池秦漢遺址“上畤”陶片的發現,成為佐證這一史料記載的文物史據。(見下圖)
最為可信的記載要數司馬遷對漢武帝元封元年(公元前110年)的那次祭奠的記述:“北巡朔方,勒兵十余萬,還祭黃帝冢橋山?!保ā妒酚?封禪書》)漢武帝北征朔方回來途徑橋山,叫十萬軍士每人取土堆“黃帝冢”,現在仍留有當時堆土及其所植柏樹,十萬人的祭祀,恐怕也是中國歷史上最大規模的黃帝祭祀吧!其后的唐宋皇帝都有祭祀的記載,而民國以來的孫中生、蔣介石等,而毛澤東、鄧小平等領導人對其撰文祭祀,也都留為佳話。
習近平總書記所倡導的“黃帝陵是中華文明的精神標識”,為今天的黃帝陵公祭定位為“國事”,為其人文始祖的精神發揚光大指明了方向。習總書記的“中華文明標識”的立意將祭祀變定位為文明求索、敬仰之旅,籌委會也確立了“溯源、尋根、凝心、鑄魂”的文化定位,以“觀古鑒今、傳統為根,以文化人、當代表達”為理念,從而將黃帝陵祭典的當下文化價值予以了空前的提升,為全新改版奠定了基礎,從而使祭典由民祭轉變為公祭,將其變為新時代國家祭典的現代范本之一。
此次公祭黃帝陵采用了全新的提升理念,首先從用樂的新創開始,進而帶來了樂舞的變化,尤其是用樂的統一規劃,為“國事級”的祭典確立了高標準。其樂既遵從古典又發揚現代,以全新創作的大樂而意在烘托與天地同和的國家氣度,與世界同輝的民族樂象。這是站在新時代的語境,以內外兼顧的藝術形式而頌揚人文始祖,是以“當代祭祀人文始祖”的現代理念進行與時俱進的美學表達。而這種理念下產生的“走心”音樂,是策劃者的人文情懷之體現,也是意在推動黃帝文化與世界文化接軌的開放式表達。它展現了古國文明既有的人文樣貌,并以樂舞這一世界通用藝術符號而推動了華夏文明輝耀世界的人文樣態。

◎ 秦漢上畤陶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