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詩佳句千千“愁”

趙越 乙常青

愁，是人的一種特殊的心理活動，一種復雜的感情。它看不見摸不著，但在文人騷客的筆下卻化虛為實，可觸可感，千姿百態。

抽刀斷水水更流。舉杯消愁愁更愁。（李白《宣州謝眺樓餞別校書叔云》）

以抽刀斷水，水流更疾，比喻內心的苦愁無法排解，極言愁思之多。比喻奇特而富于獨創性，同時又是富于生活氣息的。謝眺樓前就是終年長流的宛溪水，不盡的流水與無窮的煩憂之間就極易產生聯想，因而很自然地由排遣煩憂的強烈愿望中引發出“抽刀斷水”的意念。由于比喻和眼前景的聯系密切，讀來感到自然天成。盡管內心苦悶無法排遣，但“抽刀斷水”這個細節生動地顯示出詩人力圖擺脫精神苦悶的要求。

一片花飛減卻春，風飄萬點正愁人。（杜甫《曲江二首》）

詩句透露出無可奈何的惜春情緒，有一種驚心動魄的藝術效果。“一片花飛減卻春”是詩人游覽曲江時看到的景象和心理活動。曲江曾經是著名的游覽勝地，這里一到春天便曲水湯湯，花團錦簇，這里曾留下多少歡聲笑語。但安史之亂后，曲江一帶已是“門前冷落鞍馬稀”。詩人此時正逢官場失意，家國之事縈縈于懷，正因為如此，才由一片花在風中飛落敏銳地感到春光正在一點點地消逝，惜春之情已經流露出來。在詩人眼中這眼前的“風飄萬點”真是流水落花春去也，怎不令人傷懷？“正愁人”三字直抒胸臆，緊承上句，把作者的惜春、傷春之情宣泄無遺。這兩句詩將作者面對如畫美景反增愁情的情狀刻畫得淋漓盡致，富有神韻。

剪不斷，理還亂，是離愁，別是一番滋味在心頭。（李煜《相見歡》）

千絲萬縷的離愁，緊緊纏繞著人，真是苦惱。我要和它一刀兩斷，永不再想，可是不成，再快的剪刀也是剪不斷的。那么，索性就去想個透吧，把它整理出頭緒來，可是越想越煩，越理越亂了！這種滋味很不好受，又說不清楚，說它是苦的辣的酸的甜的，似都有那么一點，又都不是，只好說“別是一番滋味”了。后主把離愁寫得很形象，寫出其滋味，寫出一種非常深切的人生感受，確是千古妙筆。

試問閑愁都幾許？一川煙草，滿城風絮，梅子黃時雨。（賀鑄《青玉案》）

詞人心神渺遠，浮想聯翩，以“煙草”“風絮”“梅子雨”三者意象喻愁，尤為新奇，極言愁多如平川上的茫茫煙草，鋪地接天，悠遠綿長;廣如滿城中的綿綿柳絮，絲絲縷縷，縈繞紛亂;密如梅子黃時的紛紛細雨，迷茫飄忽，彌漫無際。簡直充塞天地，無處不在。這一連串的意象，極能引發讀者的豐富聯想。我們好像站在陌頭，平平望去，只見蒙蒙的煙靄之下，一片草野，伸向遠方，忽而，又見熏風之中，柳絮翻飛，點點起落，縈繞不去，忽而，又見輕陰漫漫，天地迷蒙，紛紛細雨，穿梭如織……幾種圖景流轉、變幻，相疊相映，讓人仿佛置身其中，看不穿，走不出，只覺俯仰所向，迷離縹緲，皆是愁怨。

揚子江頭楊柳春。楊花愁殺渡江人。（鄭谷《淮上與友人別》）

揚子江頭的渡口，楊柳青青;晚風中，柳絲輕拂，楊花飄蕩。岸邊停泊著待發的小船，友人即將渡江南去。淡淡幾筆，如一幅清新秀雅的水墨畫，景中寓情。依依裊裊的柳絲，牽曳著彼此依依惜別的深情。飄飄蕩蕩的楊花，惹動著雙方繚亂不寧的離愁，勾起了天涯羈旅的漂泊之感。“揚子江頭”“楊柳春”“楊花”等詞語同音字（“揚”“楊”）的有意重復，構成了一種清爽流利又回環往復、富有情韻的風調，讀來倍覺感情的深永。后句單提“渡江人”，但彼此羈旅漂泊，南北乖離，“君”愁“我”也愁，不言自明。

關門不鎖寒溪水，一夜潺諼送客愁。【李涉《再宿武關》）

古關靜夜，溪水潺潺，引起夜不成眠的詩人的遐想：那流過古關的潺潺諼諼的溪水，仿佛是為他不幸遠別而嗚咽啜泣;又仿佛是從他心中流出，載著綿綿無盡的離愁別恨，長流遠去。“關門不鎖”四字，尤為神來之筆。雄固的武關之門，能封鎖住千軍萬馬，但此時對于淙淙寒溪水送來的愁聲，卻無能為力，怎么也“鎖”不住，足見“愁”的分量之重！一個“鎖”字，把看不見、摸不著的“愁”，活靈活現地顯示出來。詩人通過水聲的描寫，把內心的離愁別恨曲折細膩地描摹出來，使人如臨其境，如聞其聲。

梧桐更兼細雨。到黃昏、點點滴滴。這次第，怎一個愁字了得？（李清照《聲聲慢》）

梧桐落葉，細雨黃昏，更添愁思，“點點滴滴”活現了細雨的連綿不斷，愁苦的絡繹不絕。一個“愁”字哪能說得了這時的心情？這正是加倍寫愁，使人感到愁得茫無邊際。

一聲梧葉一聲秋。一點芭蕉一點愁。三更歸夢三更后。（徐再思《水仙子》）

連用六個數詞回環往復，不僅音律和諧，氣韻流暢，而且準確地捕捉了秋聲秋色的典型季節特征，借助聯想將芭蕉、梧桐同愁和雨聯結在一起，造成了一種孤寂惆悵的氣氛。“三更歸夢三更后”點明詩人愁腸百結、夜不能寐的心理狀態。三更正是午夜，午夜夢醒，輾轉枕上，是因為綿綿的相思、悠悠的鄉情，還是不可名狀的悲哀？真是如泣如訴，扣人心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