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大人都是變壞了的孩子
——《狐貍的窗戶》課堂實錄（節(jié)選）

執(zhí)教：熊芳芳

班級：天津開發(fā)區(qū)二中高三學生

課外文本：安房直子《狐貍的窗戶》

對于熊芳芳的課堂，天津開發(fā)區(qū)教育促進中心周永俐老師評價：她所創(chuàng)造的生命語文強調(diào)課堂不應是對課文的肢解與分析，而更強調(diào)生命性的感悟與表達，是為了豐富個體生命的內(nèi)涵，為師生展現(xiàn)一種新的生存方式。她把所有的力量和智慧付諸對作家和學生生命的尊重，付諸對學生能夠在聽說讀寫方面不斷更好一點的誠摯推進。

“扣扳機的手”

師：“我”心甘情愿地把槍交了出來，這中間起到最關鍵的作用的是什么？

生：窗戶。

師：很好，“我”在用自己的手指搭成的窗戶里有幾次看見？

生：兩次。

師：狐貍在一點一點地引導“我”什么呢？

生：引導“我”發(fā)現(xiàn)自己的錯誤。

師：“我”做錯什么了？

生：“我”殺害了生命，讓這只小狐貍或者另外的小狐貍失去了親人，造成了無法彌補的傷痛。

師：所以當“我”看見狐貍的媽媽，以及狐貍懷念媽媽時的悲傷，“我”感到了感傷和自責。還有嗎？狐貍還在引導“我”什么呢？

生：引導“我”發(fā)現(xiàn)自己遺忘了的一些美好事物。

師：什么美好的事物？譬如——

生：初戀。

師：嗯，當最美好的初戀在“我”心中復蘇的時候，“我”的心中充溢著的，是愛和美。愛和美，喚醒了“我”人性當中最美好最溫柔的一塊兒。為什么從“窗戶”里看見初戀時“我”會愿意把槍交出來？

生：因為這份美好的回憶，值得付上代價。

生：狐貍本來可以逃走，但它卻選擇了用愛來感化“我”。

師：太好了。狐貍不是僅僅想要保住自己的命，而是想要去改變一個生命。

生：狐貍本來可以向“我”索要其他的酬謝，它卻選擇了向“我”要那把槍。

師：哦，狐貍自己不可能使用槍，但它卻向“我”要了這么一個對自己并沒有用處的東西過來，它為什么要這樣做呢？

生：它希望獵人能夠放下武器，停止殺害。

師：非常好。狐貍要的不是武器，狐貍要的是對方放下武器。還有其他說法嗎？

生：狐貍本來可以復仇，狐貍卻選擇了放下仇恨。

師：同學們有沒有注意到，文中有好幾處寫到“我”在心中嘲笑狐貍的傻，說它不知道“我”早就已經(jīng)把它看穿了。真的是這樣嗎？狐貍究竟是不小心被“我”識破了，還是根本就沒想過要偽裝？

生：沒想過要偽裝。

師：對，它甚至主動暴露了自己——

生：它說“窗戶”里的那只白色狐貍是它的媽媽。

師：它如此坦誠，在一個強大的持槍的對手面前，它就這樣把自己給暴露了，你覺得這是一種什么呀？

生：坦蕩。

生：無畏的勇氣。

師：它無畏的勇氣從何而來？

生：從美好的事物而來。

師：為什么美好的事物可以給予人無畏的力量？

生：狐貍想讓“我”知道“我”曾經(jīng)毀滅的事物有多么美好，從而讓“我”懊悔自責，喚醒“我”內(nèi)心深處對美好事物的珍愛。人性中對于愛和美的追求是共通的，所以狐貍相信獵人會跟自己有共鳴。

師：說得真好！你們有沒有看過電影《戰(zhàn)馬》？（有幾個學生表示看過）大家是否還記得一個細節(jié)：德軍和英軍對壘的時候，在兩軍戰(zhàn)壕的中間地帶，戰(zhàn)馬被鐵絲困住了，雙方各有一個士兵從戰(zhàn)壕中出來，想要去營救這匹戰(zhàn)馬，他們本來是互為敵人，但是此刻，他們一邊通力合作，一邊輕松聊天，聊他們的周末生活，聊女人和酒。戰(zhàn)馬被營救出來以后，他倆用拋硬幣的方式?jīng)Q定這匹戰(zhàn)馬歸誰，分手的時候兩人互相道別和祝福。你看，雙方本來互為敵人，在戰(zhàn)馬的面前，卻瞬間化為朋友，這是為什么？

生：他們內(nèi)心有對生命的敬畏。

生：他們都喜愛那匹戰(zhàn)馬，相同的喜愛讓他們內(nèi)心有了默契和共鳴。

師：當我們在美好的事物面前有一種默契和共鳴的時候，世界就會變得和諧。所以，狐貍的選擇看起來是很傻的選擇，其實是最為智慧的選擇。狐貍的這種“傻”，來源于心中的大愛，只有大愛，才有可能大無畏。

（設計原理：引入電影進行類比，情感上的相似相關，更能促進學生理解作品，并提煉主旨。）

“兩次看見”

師：這兩個看起來力量懸殊的對手，誰會贏呢？

生：狐貍。

《戰(zhàn)馬》劇照

師：其實狐貍的內(nèi)心很單純，所用的方法也很簡單，所以其實不是狐貍贏了，是愛與美贏了。有一本書叫作《相約星期二》，是一個學生和他的一個身患絕癥的教授之間的對話。這個教授說過一句話：“有些事是自己想做的，但有些事是別人希望你做的。那么究竟哪一件事能贏得最終的比賽呢？——愛會贏，愛是最終的勝利者。”狐貍就是利用“我”兩次從窗戶里面看見的事物，來喚醒“我”心中的愛與美。第一次看見的是初戀的心上人，那么第二次“我”又從“窗戶”里看見了什么？

生：“霧雨深處”，“我一直深情眷戀著的庭院”。

生：“我”的母親和妹妹，這些消逝了的人。

師：這樣的看見讓“我”的心情變得怎樣？

生：“悲痛欲絕”。

師：為什么作者要寫這一次的看見？之前當“我”看見初戀時，“我”已經(jīng)心甘情愿地繳槍了，為什么作者還要安排這一次讓“我”“悲痛欲絕”的看見？

（設計原理：深層的閱讀與鑒賞，在于能夠發(fā)現(xiàn)文本中一些反復出現(xiàn)的元素。幾乎所有的反復都不會是原地踏步，總有一些設計的匠心在。為什么要寫兩次的看見呢？第一次看見戀人，第二次看見親人，每一次都有作者不同的用意。）

生：親情和愛情是人性中最基本的兩種感情。

生：想讓“我”對失去的親人和那些美好的童年回憶有更深刻的情感體驗，切膚之痛往往比幸福甜蜜更能從根本上改變一個人的靈魂。

師：太好了！當“我”看見自己逝去的親人時，“我”才能更加深刻地理解狐貍的悲傷，這一次的看見，才是決定性的改變。第一次的看見，促使“我”從手中放下了武器，第二次的看見，可以說讓“我”怎么樣啊？

生：從心中徹底地放下了武器。

師：對。而且，當“我”回到童年的記憶的時候，“我”終于從一個強悍的獵人，回歸到了一個什么樣式啊？

生：純真的孩子。

師：很好，其實第一次從“窗戶”里看見狐貍的媽媽的時候，“我”心中住著的那個孩子就已經(jīng)蹦出來了，是嗎？

生：是的。“‘我也想要這樣一扇窗戶啊！’我發(fā)出了孩子一般的聲音。”

師：“我”之前一直以一個自以為是的“大人”的形象出現(xiàn)，但是在狐貍的召喚下，“我”開始有了孩子一般的笑聲，“我”開始回到童年的純真心靈。美國的兒童文學大師蘇斯博士說：“所有的大人，都是變壞了的孩子。”狐貍把一個“變壞了的孩子”，重新帶回了童年，回到了孩子的樣式。

（設計原理：《小王子》中也有一個類似的句子：“所有的大人都曾經(jīng)是小孩,雖然,只有少數(shù)的人記得。”要引導學生深入理解作品的主題，除了文字涵泳以外，還需要素材介入。）

“愛與美的窗戶”為什么一定要用雙手去搭建？

師：關于狐貍的窗戶，我還有個疑問：既然狐貍會幻術，為什么它不用一面魔鏡或者其他東西去看它想看見的人，而一定要用雙手去搭建這樣一個窗戶？

（設計原理：這是關鍵的一問。狐貍會幻術，它完全有能力選擇其他方式幫助“我”看見戀人和親人，為什么一定要選擇用當事人自己的雙手？這里有很深的智慧。）

生：這樣獵人才能放下手中的槍。

師：太棒了！如果“我”雖然已經(jīng)放下槍了，卻只是伸出一只手，張開拇指和食指（比劃），這是什么？

生（笑）：槍。

師：如果“我”兩只手都伸出來，都張開拇指和食指（比劃），這是什么？

生（笑）：還是槍。雙槍。

師：那么到底怎樣才可以擁有狐貍的窗戶呢？

生：兩只手合在一起。

師：對，擁抱。狐貍就用了一個擁抱的方式，用愛與美的力量，帶“我”回到孩子的樣式。這是狐貍的一個至高的智慧，不是借助某個工具去看見愛與美，而是要用我們的雙手去創(chuàng)造愛與美。我們的手不應該是用來使用武器的，而應該是用來創(chuàng)造愛與美的。我想，這是狐貍要表達的。狐貍把一個本來內(nèi)心充斥著欲望和殺機的獵人帶到了一個愛與美的圣地，向愛與美來朝圣。可是，為什么狐貍要變幻出一個桔梗花田而不是其他呢？譬如一片森林，有各種動物，豈不是更能吸引“我”這個獵人嗎？

（設計原理：童話和詩歌有類似之處：它們都用意象說話，都充滿了浪漫想象。對意象的準確感悟，就是語感的一種高級能力。譬如詩歌鑒賞，為什么是柳樹不是梧桐？為什么是秋蟬不是春花？不同意象傳遞不同情思，童話里的意象同樣如此。）

生：跟桔梗花的花語有關系吧？

師：不錯的想法！桔梗花的花語跟日本作家三島由紀夫有關：永恒的愛，或者無望的愛，或者永恒無望的愛。狐貍選擇桔梗花田，也許想要表達一種對母親永恒的愛、無望的愛。同時，藍色是一種什么樣的色彩？

生：天空的色彩。

生：大海的色彩。

生：純凈的色彩。

師：很好，這種純凈的色彩會有一種什么樣的功能和作用呢？

生：凈化心靈。

師：非常棒。洗滌我們的靈魂，蕩滌欲望。

生：也可能跟作者的個人偏好有關。

師：很好，作者說她特別迷戀藍色，一看見藍色，心里就感覺特別安詳。她說藍色是最深、最美、最具幻想性的色彩。所以，選擇藍色花田，跟作者本人的偏好也有關。不同的作者可能會選擇不同的意境，傳達不同的主題和情感。

狐貍為什么不再出現(xiàn)？

師：大家讀過《小王子》嗎？小王子在一個小小的星球上，有一粒玫瑰花種子，小王子就澆灌她，培育她長大，然后他們彼此相愛。但是這個玫瑰花非常虛榮和自負，小王子有一天就決定離開這個星球。他被候鳥帶到了很多很多其他的星球，遇到許多不同的人，經(jīng)歷了很多不同的事，而那朵玫瑰花呢，就被他留在了那個孤獨的星球，孤獨地守望。后來小王子遇到了一只狐貍，小王子說：“你來跟我一起玩吧？”狐貍說：“我不能和你一起玩，我沒有被馴服。”小王子問什么是馴服，狐貍說：“馴服的意思是制造牽絆。”也就是制造彼此在情感上的聯(lián)系。狐貍說：“如果你馴服了我，我們就會需要彼此。”它就說了一段很美的話：“你看見那邊的麥田了嗎？我是不吃面包的，對我來說，小麥毫無用處，麥田不會喚起我的任何記憶。這也是挺悲哀的。但是你有著金黃色的頭發(fā)，所以，一旦你馴養(yǎng)了我，這將會變得妙不可言，金黃色的小麥將使我回想起你來。而且，我也會愛上穿行麥浪的風聲……對我來說，你將變成這世上獨一無二的人。對你來說，我也會變得獨一無二。”

于是，他們每天在麥田之中追逐嬉戲。后來有一次，小王子偶然發(fā)現(xiàn)好多好多的玫瑰，他想起自己星球上的那一朵屬于他的玫瑰，他說：原來這個世界上有這么多玫瑰啊！我的玫瑰只是一朵普通的玫瑰。我本來以為她是唯一的。小王子很絕望，但這個時候，狐貍出現(xiàn)了，狐貍說：“她不是一朵普通的玫瑰，她是你的玫瑰。你在她身上付出的時間使它無可替代。你現(xiàn)在要對你馴服過的一切負責到底。你要對你的玫瑰負責……你必須回去找她。”

小王子決定回去，狐貍流了淚。小王子說：“你哭了嗎？我馴服了你卻沒給你帶來一點好處。”意思是現(xiàn)在我要走了，留給你的卻是離別的感傷和流淚的風險。但是狐貍怎么說呢？它說：“由于麥子顏色的緣故，我還是得到了好處。只有用心去看，才能看得真切。重要的東西用眼睛是看不見的。”什么意思？為什么由于麥子顏色的緣故，我還是得到了好處？

（聯(lián)讀《小王子》的節(jié)選部分，不僅僅是為了理解意象與意境，更重要的是用類比的手法來“以文解文”。二者都有狐貍的形象，并且，在內(nèi)涵上極為相似。）

生：一看見麥子的顏色，就會想起小王子的頭發(fā)。

師：那么想起他來，“我”有什么好處？

生：所有關于他的美好記憶都會浮現(xiàn)出來。

師：即使他實質(zhì)上已經(jīng)不在我身邊了，那些美好的記憶還是能夠讓“我”感受到什么？

生：幸福。

師：對，小王子雖然離開了，但我們過去曾經(jīng)相處的美好記憶都還在“我”心里，所以，這個好處，我還是擁有著。所以真正美好的事物，不一定要永遠擁有它，即使是短暫的相遇、瞬間的閃光，它只要帶給了我美和愛，只要它在我心中，那就是真正的相遇，也是我真正的所得。

師：好，最后一個問題——為什么狐貍不再出現(xiàn)？“我”不小心洗了手，再也看不見想看見的東西了，這時候“我”回去找狐貍，為什么找不著了，藍色花田也消失了。為什么安房直子選擇讓狐貍不再出現(xiàn)？

生：美好的事物不見得要一直擁有。

生：真正重要的事物不是用眼睛去看的，要用心去看。

生：“我”已經(jīng)被改變了。

師：很好，狐貍想要改變“我”的這個使命已經(jīng)完成了。所以他可以不再出現(xiàn)。

生：不再出現(xiàn)，也是為了增強神秘感。

師：很好，就像桃花源最終消失了一樣。所有神秘、神圣的事物，都不會永遠做我們的仆伇，它不會永遠留在我們身邊任我們使喚，聽我們差遣。而且，狐貍會不會再出現(xiàn)已經(jīng)不重要了，因為在“我”的心里，那些愛和美的種子已經(jīng)復蘇了，已經(jīng)生長起來了，而且，那些最重要的東西，不是用眼睛去看的，只要用心去看就可以。謝謝大家！

（設計原理：狐貍為什么不再出現(xiàn)，是一個耐人尋味的問題。從語感訓練延伸到思維訓練，永遠是語文教學的正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