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勇
在21世紀的年輪即將轉過20年的軌跡之時,中國新詩也已走過了它的百年歷程。百年輝煌同時伴隨著百年爭議,百年之后再出發,中國新詩成績如何、路在何方?這恐怕是詩人們和一切愛詩之人共同關心的問題。直面這些問題,努力尋求解答,是我們應當擔負的責任。對于21世紀以來的新詩,一個普遍的看法是,它是在20世紀80年代、90年代新詩的軌跡上前行,個人化寫作仍在繼續,“盤峰論爭”引發的知識分子寫作與口語寫作之爭、《星星》詩刊《下世紀學生讀什么詩?——關于詩歌教材的討論》引起的反響,都延續到了21世紀。如今回顧21世紀以來的新詩,它給我們交出了一份怎樣的答卷呢?對此,謝冕的評價令人深思:一方面,他認為“詩歌沒有陷落”,詩人們仍直面時代,但另一方面卻是“奇跡沒有發生”:“中國新詩誕生于二十世紀,它給那個世紀留下了可貴的詩歌遺產,那也是一個長長的名單。二十世紀的終結,二十一世紀的開端,人們總有殷切的期待,期待著如同二十世紀初期那樣,從世界的各個方向,也從中國的各個方向,詩人們趕赴一個更為盛大的春天的約會。而奇跡沒有發生”。[1]奇跡之所以沒有發生,應該與新詩發展中的種種問題相關。
新詩合法性焦慮與“世界中”的新詩
胡適認為文學革命最難攻破的堡壘就是詩歌,但到了1922年,胡適在《五十年來中國之文學》中宣布:“我可以大膽說,文學革命已過了討論的時期,反對黨已破產了。從此以后,完全是新文學的創造時期。”[2]從實際情況特別是新詩發展來看,胡適未免過于樂觀了。事實上,直到新詩百年之際,關于新詩的論爭都完全沒有平息,論爭的問題涉及方方面面,而首當其沖的,就是新詩的合法性問題。
中國新詩作為一個自“五四”以來正式登臺亮相的新生事物,總是被拿來與有著幾千年輝煌歷程的中國古典詩詞作對比,也不必說新詩在思想內容、藝術成就等方面飽受爭議,甚至連“新詩”這一名稱,都受到了質疑。耐人尋味的是,這種質疑恰恰是“新詩人”提出來的:在2013年12月杭州“新詩百年:精神與建設的向度”主題論壇上,徐敬亞提出,“五四”時期誕生的白話詩稱為“新詩”,契合了時代氛圍,如今“新詩”這個詞應該成為一個歷史性的概念,在現在時的意義上停止使用。流沙河則認為新詩是一場失敗的實驗,這一論斷引發了巨大的爭議。[3]
另一方面,圍繞新詩而召開的詩歌會、詩歌節、論壇、評獎,特別是新詩編選,卻又屢屢成為詩歌界、學界、出版界的熱門話題。在世紀歷程中,各種新詩選本層出不窮,也曾掀起過幾次高潮,特別是21世紀以來,總結新詩百年的大型選本也開始推出,這對于新詩經典化而言自然是很大的促進。但在新詩編選越來越熱鬧的時候,對于新詩選本本身的“冷思考”卻顯得薄弱,關于新詩和新詩選本的爭議也一直未曾停息,洪子誠認為:“對新詩史,特別是在處理當前的詩歌現象上,最緊要的倒不是急迫的‘經典化,而是盡可能地呈現雜多的情景,發現新詩創造的更多的可能性;拿一句詩人最近常說的話是,一切尚在路上。”[4]
吳思敬也認為世紀之交的中國詩壇,似乎感染了經典焦慮癥。他借用了西方學者“恒態經典”(Static Canon)與“動態經典”(Dynamic Canon)的區分:前者指經過時間的淘洗,已經獲得永恒性的文本;后者則是指尚未經過較長時間的考驗,不穩定的、有可能被顛覆的文本。中國古典詩歌中的杰作屬于恒態經典,而絕大部分以“經典”名之的新詩名篇,只能屬于動態經典。因此,就新詩而言,與其說已誕生了可垂范百世的經典,不如說新詩的經典還在生成之中。[5]的確,自20世紀90年代末以來,關于新詩經典的選本就層出不窮,這里透露出的,恐怕不是對新詩經典的自信,而是對新詩經典化的焦慮,說到底,仍是對新詩的合法性缺乏自信。“新詩三百首”“新詩十九首”“現代詩經”等提法,能讓人感受到以古代經典選本之名來為新詩張目的意圖,但這種古為今用,彰顯的是自身的底氣不足。這也就可以解釋鄭敏在1993年發表的《世紀末的回顧:漢詩語言變革及中國新詩創作》以及2013年流沙河宣稱新詩是一場失敗的實驗,會激起詩界如此強烈的爭論。
因此,在這種或隱或顯的合法性焦慮之下,詩界對于新詩也處于不斷的探索中,既有創作方面,也有理論分析,既關乎詩歌體式,也涉及寫作姿態。這里對于“新詩”的命名,也是極其關鍵的一個樞紐。對“新詩”之名的爭論,包含著對新詩根本特質的思考,它不僅僅影響到新詩創作、接受與研究,也同樣深深影響了新詩選本的編纂。但是,新詩/白話詩的提法,存有兩個弊端:一是關注得更多的是“白話”而非“詩”,二是建立起了二元對立模式:古典/現代、文言/白話、舊/新、保守/進步等,并且后一項對于前一項是帶有壓制意味的。到了90年代,不斷有海內外學者對此加以反思,奚密(Michelle Yeh)與王光明提出的“現代漢詩”概念即是此種實踐之一。1991年奚密的英文著作《現代漢詩:一九一七年以來的理論與實踐》在美國出版,她提到此書目標有二:一是“企圖揭示中國詩在學界受到不公平的忽視的一部分:1917年左右至今的現代詩”;二是“了解現代漢詩獨特的革命性本質,探討它在若干關鍵層面——從理論的建構到實際的表現——如何有別于古典規范”。[6]
國內學者以王光明對現代漢詩的倡導和研究最為顯著。1997年召開的首屆現代漢詩學術研討會上,王光明提出將20世紀中國詩歌劃分為“白話詩”“新詩”和“現代漢詩”三個階段,他認為現代漢詩“作為一種詩歌形態的命名,意味著正視中國人現代經驗與現代漢語互相吸收、互相糾纏、互相生成的詩歌語境,同時隱含著偏正‘新詩沉積的愿望”。王光明以此強調新詩是以現代漢語鑄就的現代詩歌,回歸新詩本體。[7]
“漢語新詩”也是近年來學界提出的一個新概念。2004年朱壽桐正式提出“漢語文學”,他也是從語言入手,強調語言的相通對于文化認同的意義,破除文學中的國族界限、地域分割及自我中心主義,他認為“漢語文學”概念“更少國族意識,更少‘中心色彩,更具有一般科學概念的寫實性和中性色質”。[8]此后,他進一步提出“漢語新文學”“漢語新詩”等概念。
就各家表述而言,“現代漢詩”與“漢語新詩”的提法,其實沒有實質性差異,它們都是以語言為突破口,將自己的研究限定于漢語文學,同時也是以漢語為文化認同的紐帶,將不同地域、國內外的漢語新詩作品貫通起來加以考察,既考察不同地區新詩的發展,也探討相互之間的交流與影響。而無論是以“現代”還是“新”來命名,其實都表明了他們對“五四”以來現代文學文化傳統的認同(“現代漢詩”的“現代”,更主要是指明現代性,不僅僅是一個時間概念)。因此,這樣的思路,實現了對“世界中”的新詩的觀照,以一種世界眼光把握新詩,探討中國新詩在世界文學格局中的地位、發展情況與特點,改變新詩研究與編選中的本位主義、條塊分割,也進一步從外部深入到新詩本體。這種“世界中”的文學觀念,在姜耕玉主編《20世紀漢語詩選》“追尋新詩的漢語言藝術的本性”[9]中也可以看得很清楚。
“世界中”的新詩還可以表現為另一個維度:面向世界的傳播。1936年哈羅德·阿克頓(Harold Acton)與陳世驤合譯的《中國現代詩選》在倫敦出版,是中國新詩最早的英譯本。而自1963年許芥昱編譯《二十世紀中國詩選》以來,漢詩英譯逐漸改變了重古詩、輕新詩的局面。90年代以來國內學者有更為自覺的意識,同時也加強了與海外漢學界的合作,如張智編《百年詩經——中國新詩300首》、奚密編譯的《中國現代詩選》等。但是,這種觀念落實起來仍有難度:首先,要實現不同地域新詩的融會貫通并不容易。很多詩歌選本做了這方面的努力,但效果不理想,這些選本或者是將各地新詩分類編排(多數分為大陸、臺港澳、海外),這就變成了各地新詩的疊加、羅列,條塊分割的缺陷沒有改變;或者是將各地新詩整合起來,按詩作時間線索來編排。但這就又變成了一個大雜燴,既沒有展現各地新詩的發展歷程與特點,也沒有揭示相互之間的交流與影響。編選者的本位主義也很難完全打破,大陸編選者以大陸的新詩為中心,臺灣學者又偏向于臺灣詩作。可見,“世界中”的新詩編選,仍然是一個有待努力實現的目標。
從新詩命名的爭論中,我們可以看到,百年來的中國新詩仍或隱或顯地掙扎在合法性的焦慮中。但是,新詩的生命力是頑強的。學界的共識是,中國新詩就是用現代的中文來表達現代中國人的思想、感情、體驗的結晶。詩人們當以此自勉。
新媒體時代的多元化樣態
21世紀的一大特點就是新媒體的迅速崛起與普及,網絡技術帶來了資訊、信息的空前膨脹,世界被收入到全新的虛擬空間中。在新媒體時代,文學創作是零門檻,借助于網站、短信、微博、微信等平臺,網絡文學出現空前繁榮的景象。2005年3月,國內第一部短信詩集《我只在我眼睛里》出版,首印3萬冊,開創了近些年來詩集出版首版印數的最高記錄。特別是2015年的余秀華事件,使得一直處于邊緣地位的詩歌,再次得到全社會的關注,草根詩人也成為熱門的研究對象。但是,公眾所關心的,更多的是詩歌事件而非詩歌本身。詩歌大眾化潮流在相當程度上是獵奇心理、商業運作在起作用。這是需要警惕的。
對于網絡時代的詩歌創作,李少君提出了“草根性”的概念,他認為“20世紀只是提出了一個‘新詩的概念,并且這個概念和現代進步、民族復興、精神啟蒙、思想解放等宏大敘事捆綁在了一起;那么,21世紀才真正出現了新詩本身的興盛,新詩回到了詩歌的本體,回到了作為個人抒發情感、呈現日常生活、升華自我精神和個體靈魂安慰的自由自然自發狀態”,“草根詩人”多來自民間,如楊鍵、雷平陽、江非、江一郎、鄭小瓊、謝湘南、余秀華、郭金牛、許立志等。李少君指出,“草根性”還有一個意義:“那就是在中國現代化加速以后,在已經向外(西方)學習之后,需要再向下(本土)、向內(傳統)尋找資源和動力,從而最終向上建立中國人的現代意義世界,包括生活的、美學的世界。”[10]
新媒體時代的詩歌創作與編選、傳播是相輔相成的,詩歌創作空前繁榮,詩歌的編選與傳播也呈現出多方面的特點:一是編選創意處于越來越重要的地位。市場上選本眾多,往往出現重復編選的同質化傾向,千人一面、千篇一律,這對于新詩的傳播十分不利,品味新詩佳作、了解新詩發展歷程、探索新詩創作藝術等等,就都成了一句空話,這樣的選本也無法在競爭激烈的圖書市場上成為贏家。因此,無論是從社會效益還是經濟效益的角度考慮,新詩編選者都注重指出自己在編選上的新意:例如注重當下社會現象、熱點,強調時效性,如微博詩選、微信詩選、打工詩選、北漂詩選、草根詩選、新世紀詩選、21世紀中國文學大系、年度詩選等。運載平臺也多種多樣,如“讀首詩再睡覺”“為你讀詩”“詩歌是一束光”“第一朗讀者”等一批詩歌微信公眾號的走紅,《詩刊》《星星》詩刊等紙媒刊物的網上運作,都是非常成功的例子。
在這種多元便利的條件下,21世紀以來的詩歌編選方式已經發生了變化,為詩人們提供了新的便利:傳統的編選,通常是詩人、專家個人或集體商議,對詩歌文本進行挑選、評點,形成選本,進而出版。這是一個較為封閉、平面化的活動,而21世紀以來的編選,往往是走出書齋,通盤策劃、多方合力的運作,編選與詩歌評獎、詩歌節、詩歌論壇、見面會等結合在一起,面向社會和公眾,詩歌編選成為立體的、開放的、動態的文化事件。2013年,號稱是“中國第一本微博詩選刊”的《中國微博詩選刊》創刊,而此前主編高世現就在騰訊微博策劃了“首屆微博中國詩歌節”,發起“微詩體”,多家門戶網站對此進行了報道。“微詩體”所轄的微博專題、微詩接力成為網絡詩歌重要的發布平臺。2017年4月,中國第一部《北漂詩篇》由中國言實出版社推出,通過網絡公開征集而誕生,被譽為詩歌版的“北京志”。這不是一個孤立的、靜態的事件。5月,中國言實出版社、《北京文學》月刊社聯合主辦了“《北漂詩篇》暨新詩百年詩歌朗誦會”。中國言實出版社社長王昕朋在講話中表示,正逢新詩百年之際,中國言實出版社關注到“北漂詩人”這一群體的特殊性,試圖為“北漂詩人”搭建一個更加廣闊的、展示自我的平臺。
新詩選本的編選活動,同樣也能演化為一個個鮮活的文化事件而非閉門選詩。2009年5月,第二屆中國詩歌節在西安舉行,為此次詩歌節專門編選的《詩韻華魂》叢書出版,王澤龍主編其中的《現當代詩歌精選》,這套選本成為詩歌節活動的一個重要組成部分。2012年,中國新詩論壇在沙溪舉行,新詩經典化成為論壇討論的焦點。這次論壇的一個重要議程就是評選新詩十九首。而從2011年6月開始,《揚子江詩刊》就開始邀請專家學者進行推薦。評選結果揭曉后,《新詩十九首——中國新詩沙溪論壇推介作品賞析》于2013年出版。
在這個過程中,新詩選本還能借助于誦讀活動、掃碼技術,與照片影像的聯合,可讀、可看、可聽、可感,引導讀者進入文字、聲音、圖片、影像等共同構筑起來的新詩世界。
當然,新詩誦讀要走進公眾生活,還必須得到公眾的認可。新詩編選主打溫情牌、青春牌,能起到以情動人的效果。果麥《給孩子讀詩》、北島《給孩子的詩》、楊克《給孩子的100首新詩》帶來的是溫情風。而邱華棟主編、周瑟瑟編選的《那些年我們讀過的詩》,是一部“致青春”的作品,以回憶、溫情打動讀者,向新詩百年致敬。人民日報出版社還攜手中央人民廣播電臺中國高速公路交通廣播、青年文學聯盟共同主辦的《那些年我們讀過的詩》新書發布暨“致敬詩人”詩歌朗誦會在北大舉行。中國詩歌網是這本書全部朗誦音頻的大陸授權發布平臺。中國詩歌網總編輯金石開認為這是傳統出版與移動互聯網的一次完美的詩意結合。
不過,對于讀者大眾而言,新詩選本的種種變革、包裝,仍然還是外在的因素。看上去熱鬧、花哨、炫目,但是精品意識與深度閱讀還顯得不夠。要使讀者能夠領略新詩藝術,還是需要在作品賞析上下功夫,編選者尤其要以自己的編選眼光和精辟闡釋,充當讀者的引路人。因此,新詩選本的另一條路數就是,深入新詩文本,通過細讀、品鑒,展現出編選者對詩人詩作的理解,引導讀者進入詩歌的內在世界。因此,新詩選本的編選、解讀必然打上選家的印記,越是有自身個性、藝術眼光的選家,選本的特色越是鮮明。
擔當、情感、語言與傳統
21世紀以來的中國詩人,面對新的時代環境,首先需要有的是直面時代的擔當意識,敢于為大眾代言、為時代立言。正如沈浩波所說,“作為這個時代的詩人,我們不能集體對這個民族正在發生的一切視而不見”。[11]幸運的是,不是所有的詩人都會縮進一隅天地,他們在這方面的表現還是令人鼓舞的。“911”事件發生后,胡丘陵的《2001年,9月11日》對此予以了強烈譴責,展現的是對公義的堅守。2008年汶川大地震,王平久的《生死不離》、蘇善生的《孩子,快抓緊媽媽的手》在網上迅速流傳,引發多少人的同聲一哭。2017年由《星星》詩刊編輯出版了《不忘初心——喜迎黨的十九大勝利召開全國詩歌征文作品選》,2018年汶川地震十周年之際,由《星星》詩刊雜志社龔學敏主編、成都時代出版社推出的《十年——汶川地震十周年詩歌作品集》,說明在新時代,詩歌從未缺席。
但是,更為常態化的情況是,“絕大多數詩人都開始了書寫一種短暫的感受、一種自我的情緒——像一個小小的容器,像整日生活在高層樓房中足不出戶、對很多事情都提不起興趣的一群人,沒有熱情、激動與感動,這種寫作似乎注定無法進行大面積的鋪陳,因為思想、意識以及情緒僅僅是輕微的浮動,所以,詩歌本身也只能做到戛然而止。在這種流行的創作形式中,不能說沒有生活,只能說寫作者本人將生活本身進行了窄化的理解。小格局、小規模,進而在模式化的敘述中千篇一律,‘小情緒的簡約與泛化堪稱當前詩歌基本面貌。”[12]
有論者對此表達了深深的焦慮。這種焦慮當然有其合理性。不過,面對大時代,詩人們仍然需要通過自我的感受來抒懷,也完全可以書寫一己之思,二者并非水火不容。只要直面人生、正視自我,抒發出自內心深處的真情實感,自我與時代就是相互融通的。針對網絡時代的詩歌創作,劉波認為,詩歌“有感而發”的抒情本質不變:“‘詩人的詩與‘大眾的詩的契合點還是‘為人生的寫作,只有生命的情感互通,才能實現詩人與大眾的心靈交匯,才能引發創作和閱讀的共鳴。在這個意義上說,通過微信等自媒體平臺來傳播詩歌,不僅僅是提高詩歌對大眾的影響力的問題,更重要的是,借此傳遞一種精神能量,讓我們的靈魂不至于太庸俗,讓我們的生活不至于太功利,喚醒每個人精神深處的詩意”,“有藝術追求的詩人仍需保持從容的格調和寫作的尊嚴,沉下來寫入心之詩,寫人生之詩”。[13]
此外,語言問題也成為新詩遭受爭議的焦點。自新詩誕生后就出現的自由體、格律體、半格律體等體式之爭,貫穿了新詩百年。近年來的口語化寫作出現了散漫無邊的傾向,引起了極大的爭議。語詞的表現力、意象的凝聚力顯然十分欠缺,因此,堅持民間立場的楊克在《中國新詩年鑒》出版10年之際,對這些問題作了較為全面的反思,他認為“靈動鮮活的口語絕不等于‘口水化和市井俚語,而是要探索將新的日常語言轉化為新的詩歌語言的可能性”,他由此解釋“民間”概念的包容性:它“當然屬于那個為這一觀念的創立而‘付出過的詩人群體,但同時也屬于‘知識分子寫作或別的‘旗號的寫作,更屬于廣大的‘無名的寫作者”,因此“民間”是“一種藝術心態與藝術生存狀態,其實它只是返歸從《詩經》開始的千百年來中國詩歌的自然生態和偉大傳統。它呈現的是個人的真正獨特的經驗,在這個敞開的、吸納的、充滿可能性的領域,沒有人能獨占它的含義,也沒有人能夠說出它的全部真理”。[14]
回望百年,新詩的路途上輝煌與灰暗并存,榮耀與爭議同在。在未來,新詩的路還很長,如何走出屬于中國新詩自己的坦途,展現自己的風采,是中國詩人們都需要認真對待的問題。
[本文為國家社科基金項目:百年新詩選本與中國現代新詩的經典化研究(16BZW141)階段性成果]
注 釋
[1] 謝冕:《中國新詩史略》,北京大學出版社2018年版,第431-436頁。
[2] 胡適:《胡適學術文集:新文學運動》,中華書局1993年版,第158頁。
[3] 韓慶成:《年度詩歌觀察:站在新詩百年的門檻上》, http://culture.ifeng.com/insight/special/2013shige/。
[4] 洪子誠:《文學與歷史敘述》,河南大學出版社2005年版,第306頁。
[5] 吳思敬:《一切尚在路上——新詩經典化芻議》,《江漢論壇》2006年第9期。
[6] 奚密:《現代漢詩:1917年以來的理論與實踐》,上海三聯書店,2008年版,第2頁。
[7] 現代漢詩百年演變課題組:《1997年武夷山現代漢詩研討會論文匯編》,作家出版社1998年版,第36頁。
[8] 朱壽桐:《另起新概念:試說“漢語文學”》,《東南學術》2004年第2期。
[9] 姜耕玉:《20世紀漢語詩選》(第1卷),上海教育出版社1999年版,第2頁。
[10] 李少君:《一個世紀后,新詩終于回歸了“草根”》,《文匯報》2015年3月13日。
[11] 沈浩波:《詩人能否直面時代》,楊克主編:《2006中國新詩年鑒》,花城出版社2007年,第285頁。
[12] 張立群:《“小情緒”的簡約、泛化及其他——當前新詩發展的困境與難題》,《長江文藝評論》2017年第2期。
[13] 劉波:《“有感而發”的抒情本質不變》,《人民日報》2014年11月25日。
[14] 楊克:《中國詩歌現場》,《〈中國新詩年鑒〉十年精選》,中國青年出版社2010年版,第3-4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