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言作品英譯本的出版傳播經驗研究

郝丹

早在上世紀90年代中期，莫言的《紅高粱家族》和《天堂蒜薹之歌》就已進入美國市場。2012年莫言獲得諾貝爾文學獎（以下簡稱“諾獎”）后，他的作品在美國獲得了更多的出版機會，影響也逐漸擴大。據北京外國語大學教授何明星統計，截止到2012年8月，“莫言英譯作品有17種，由5家出版社出版，其中企鵝集團（含集團下屬的美國維京出版社、英國的哈米什·漢密爾頓）合計出版了6種，屬于英國聯合出版集團的梅休因出版公司（Methuen）一家就出版了5種，美國的拱廊出版公司（New York：Arcade Publishing）出版了4種，英國的海鷗出版社（London：New York Seagull）和香港中文大學各出版了1種”。①目前，在美國亞馬遜官網上可購買的莫言英譯本作品一共有11部。

事實上，莫言作品英譯本的成功出版傳播，首先得益于電影《紅高粱》的國際影響力，其次要歸功于著名翻譯家葛浩文先生的翻譯和推介，再次就是諾獎和拱廊出版社的強力推動作用，最后也不能忽視莫言背后出版經紀團隊的支持。

一、電影《紅高粱》的先導作用

對于當下的許多讀者而言，他們首先是觀眾，而后才成了讀者，他們是通過一部影視作品去認識一部文學作品或是一個作家的，比如人們看了電視劇《小姨多鶴》和電影《金陵十三釵》才知道了嚴歌苓，看了電視劇《雙面膠》和《蝸居》才知道了六六，看了電影《推拿》才知道了畢飛宇，看了電影《手機》和《一九四二》才知道了劉震云等等。事實上，國外的出版人和讀者也是通過這樣的方式認識了莫言，認識了他的《紅高粱家族》。1988年由張藝謀執導的電影《紅高粱》（西安電影制片廠）在西德、中國香港、加拿大等地上映，1989年2月該片在美國上映。值得注意的是，這部電影不僅改編自莫言的小說《紅高粱家族》，而且其編劇團隊也有莫言本人的加入。1986年當張藝謀決意拍攝這部電影的時候，莫言只是拿到了800元的版權費和1200元的編劇稿酬，而那時的他一定想不到在電影上映之后的第五年（1993年），《紅高粱家族》的英譯本就被美國的企鵝出版公司出版發行，首印是一萬冊。雖然這個首印數并不大，但是對于一個中國當代作家而言，在上世紀90年代初就能在美國擁有這樣的出版機會和成績已經非常難得。不僅如此，2004年當美國拱廊出版社出版莫言的《豐乳肥臀》的時候，出版商在推薦語中仍然提到了電影《紅高粱》，由此可見該影片對莫言作品傳播的作用。

可以說，《紅高粱家族》英譯本的譯介和出版主要是基于電影《紅高粱》在國際上取得的驕人成績：1988年，該片獲得了第三十八屆柏林國際電影節金熊獎，第五屆津巴布韋國際電影節最佳影片獎、最佳導演獎、故事片真實新穎獎，第三十五屆悉尼國際電影節電影評論獎，摩洛哥第一屆馬拉什國際電影電視節導演大阿特拉斯金獎；1989年，該片又獲得第十六屆布魯塞爾國際電影節廣播電臺聽眾評委會最佳影片獎、法國第五屆蒙彼利埃國際電影節銀熊獎；1990年，該片獲古巴年度發行電影評獎十部最佳故事片，并提名民主德國電影家協會年度獎。維京企鵝出版社在這部電影獲獎之后不久就主動邀請了葛浩文翻譯莫言的《紅高粱家族》。當然，莫言作品的英文譯介并不始于《紅高粱家族》，“1988年出版的《中國文學》（Chinese Literature）刊載了莫言的短篇小說《民間音樂》，這是莫言作品首次被譯介成英文。次年，莫言的作品《白狗秋千架》和《大風》又被《中國文學》收錄。1989年其小說《枯河》被紐約蘭頓書屋出版的《春竹：中國當代短篇小說選集》（Spring Bamboo：A Collection of Contemporary Chinese Short Stories）收錄，這是莫言英譯小說首次在海外出版現身，也意味著莫言英譯小說開始了真正的海外之旅。1991年莫言小說《白狗秋千架》出現在美國夏普出版社出版、著名漢學家杜邁克所選編的《中國現代小說世界》（World of Modern Chinese Fiction）中。”②不過，從這里也可以看出，在電影《紅高粱》獲獎之前，莫言的作品還從未以單行本的形式在英語世界出版社出版過。

二、葛浩文的翻譯與推介

在論及莫言作品在英語世界的出版問題時，葛浩文的名字是不可能被繞過的。在莫言獲得諾獎之后，幾乎所有人都在說是翻譯家葛浩文成就了莫言，這個說法倒并不夸張。就文本本身而言，一部中國當代文學作品想要得到美國出版社的垂青，通常要具備兩個條件，第一是故事講得好，第二是翻譯夠地道。故事講得好，是針對美國讀者的文化心理和閱讀習慣來說的，比如像《三體》這樣的科幻文學作品，只要翻譯者熟識其內容所涉及的專業性知識并具有過硬的語言翻譯能力就可以翻譯該作品，出版社在看到這類作品的譯本后也不需要太擔心市場收益，在這里譯者是否非常熟悉中國文化和美國文化其實并不那么重要，因為這樣的作品本就比較容易被美國讀者理解和接受。翻譯夠地道，在莫言作品的譯介上就非常重要了，因為莫言的大部分小說都有著獨特的中國歷史背景和深厚的中國傳統文化內涵，盡管他是被作為“會講故事的人”為世界文壇認知的，但如果翻譯家沒能將中國語言背后所隱含的中國歷史與文化盡可能有效地轉化為可以為英語國家讀者所理解的內容，那么這些作品的出版發行和閱讀接受都是難以實現的。

葛浩文的翻譯成就了莫言作品在英語世界國家的傳播，一層意思是他為莫言作品的文本層面的翻譯做出了巨大的貢獻，另一層意思則是葛浩文的“中國當代文學的首席翻譯家”（夏志清語）的地位使他在英美出版商那里非常具有說服力。這其實就和作家的“名家效應”相似，比如在國內如果曹文軒、楊紅櫻、鄭淵潔想要推出兒童文學作品，主打兒童文學的出版社一定毫不猶豫地去爭取版權。新世紀以來，翻譯家的“名氣”對于文學作品在海外的出版命運的影響大抵也是如此道理，許多英美的出版社都非常認葛浩文的“資歷”和“名號”，對于葛浩文翻譯的中國當代文學作品他們不能說一定會出版，但是會優先考慮。不過葛浩文本人對于中國當代文學在英語世界的現實狀況的把握還是非常理性的，他說：“近十多年來，中國小說在美國英國等英語世界不是特別受歡迎，出版社都不太愿意出版中文小說的譯本，即使出版了也甚少做促銷活動”，“莫言，他可能是近年來唯一一個不懂任何外語的諾貝爾文學獎得主；不可否認的，他或許看過其他諾獎得主的作品，他是透過翻譯來閱讀的，這不僅僅是莫言一人如此，我知道的所有作家都一樣。顧彬認為這個缺失導致中國小說視野過于狹隘，我同意他的說法。中國作家到國外旅行演講，必須完全依賴口譯的協助，因此自行到處走動與當地人接觸的機會少之又少，通常是和中國同胞在一起，等于是人雖然出了國了，但語言、心態還是留在中國。難怪不少人認為當代文學缺少國際性，沒有宏觀的世界觀。”③

三、諾貝爾文學獎與拱廊出版社的合力

如果說上世紀90年代莫言的《紅高粱家族》在美國的出版是得益于電影《紅高粱》斬獲多項國際電影大獎，那么自2012年10月11日至今莫言作品在美國所引發的出版高潮則更多是諾貝爾文學獎刺激的結果。其實，在莫言獲得諾貝爾文學獎之前，他的作品并不是國內嚴肅文學作家之中賣得最好的，像劉震云的《我不是潘金蓮》一個月的銷量就達到過五十萬冊，而莫言的《蛙》數年內的累積銷量也不過二三十萬冊。那么，諾獎的刺激作用究竟有多大？2012年10月，北京精典博維文化傳媒有限公司副總史翔在接受《天府早報》記者采訪時透露，他們將出版《莫言全集》，本來預計首印2萬～3萬冊，但因為諾獎的關系，首印量至少要翻一番，或會達到5萬～10萬冊。此外，在諾獎頒發后不久，莫言英譯作品在美國的出版就達到了一個小高潮，《紅高粱家族》的有聲版，《天堂蒜薹之歌》的平裝版、Kindle版、有聲版，《酒國》的平裝版、Kindle版、有聲版，《師傅越來越幽默》的平裝版、有聲版，《豐乳肥臀》和《生死疲勞》的有聲版，《變》的平裝版、Kindle版，《檀香刑》的平裝版、Kindle版，《爆炸》的精裝版、平裝版、Kindle版，以及《蛙》的精裝版、Kindle版都是在那一時段問世的。

拱廊出版公司出版了5種莫言英譯作品，站在“拱廊”背后的那個人其實就是莫言在美國出版界最重要的伯樂——理查德·西維爾（Richard Seaver）。拱廊出版公司成立于1988年，主要從事小說和非小說文學作品的出版，其創始人就是理查德·西維爾。2009年理查德去世后，拱廊宣布破產，次年7月被美國天馬出版社收購，2011年拱廊在天馬的名下重新起航，主攻方向仍保持不變，且還加入了一些藝術類圖書的出版發行。目前，拱廊出版公司已經出版了來自超過30個國家的近300個作家的作品。一直以來拱廊出版公司都非常推崇莫言的作品，拱廊的官網首頁上更是在相當長一段時間內都寫著“Arcade and Skyhorse congratulate Mo Yan on winning the 2012 Nobel Prize for Literature”④（拱廊和天馬祝賀莫言贏得2012年諾貝爾文學獎）。莫言能夠和拱廊結緣要感謝三個人，一個是翻譯家葛浩文，一個是文學代理人桑德拉·迪杰斯特拉（Sandra Dijkstra），一個是理查德·西維爾。2000年拱廊出版的《酒國》就是桑德拉推薦給理查德看的，理查德在讀過這部作品之后就告訴他的妻子說，莫言是個偉大的作家，他一定要出版莫言的作品。《酒國》之后，拱廊又相繼出版了莫言的《師傅越來越幽默》《豐乳肥臀》《天堂蒜薹之歌》和《生死疲勞》。理查德的妻子簡妮特在接受采訪時曾回憶道：“在每年銷售大會上，當著來自全世界的200多個銷售代表，理查德總是在推介莫言作品的時候高聲說道：‘莫言是當今最好的作家之一，尤其在來自中國的作家中他是最重要的一位！你們等著看，就這幾年，他一定會拿到諾貝爾獎！”⑤遺憾的是，理查德沒能等到莫言獲得諾獎就離世了，但是他作為出版人所擁有的卓越眼光和堅實魄力已經造就了不朽的輝煌，因為除了“慧眼識莫言”，他還在另一位諾貝爾文學獎得主塞繆爾·貝克特鮮為人知之時就幫他聯系到了美國的出版商。

四、出版經紀團隊提供強大后盾

就莫言作品的出版而言，如果說理查德是莫言在美國的伯樂，那么陳黎明就是莫言在國內的知音。陳黎明是北京精典博維文化傳媒有限公司（以下簡稱“精典博維”）的董事長，而精典博維實際上扮演的就是莫言作品版權代理人的角色。盡管莫言曾在微博上聲明“鑒于本人事務繁忙，特委托女兒管笑笑對外代表本人洽商版權和其他各種工作事宜，其對外所作承諾和簽署的文件本人均予以認可”，但真正在做開發莫言作品價值、策劃莫言作品出版發行工作的是精典博維。隨著圖書出版業日漸走向開放和自由，中國當代作家對于出版市場的認知也較從前更為清晰而廣闊，一部分作家意識到了出版經紀人的重要性。出版經紀人，也常被稱作版權代理人，是連接作品和出版商的中間人或中間機構。出版經紀人與作家簽訂版權代理合同，然后幫助作家找尋作品出版平臺或作品相關附屬權的開發機會。精典博維為莫言提供的就是出版經紀人的服務，當然，這匹出版產業的黑馬也以莫言這張王牌在業界站穩了腳跟。

其實在合作伊始，莫言僅僅是答應把他的劇作集《我們的荊軻》的版權代理交給陳黎明，但隨著交往與合作的深入，莫言更多地看到了陳黎明的誠意以及精典博維的獨特之處，于是就將自己大部分作品的經紀業務委托給了精典博維。精典博維的獨特之處何在？其實就在于它在業界首次提出了“360°名家經紀”的商業模式，這也是精典博維主營業務的核心。該服務包括紙質圖書出版、數字版權的系統管理和推廣、文學作品影視版權的推介、名家藝術品的經紀、名家商業活動和社會活動的推介、藝術品交易平臺的提供、衍生品的開發和銷售以及法律維權。⑥比如就莫言作品而言，陳黎明認為莫言的價值不僅僅體現在其中文版作品的出版發行上，也包含在與之相關的紙質書海外出版權、影視改編權、數字出版權、書法作品銷售權等多種附屬權里，而精典博維重視掌握與作家作品相關的一切可開發權，且一直在計劃成立名家服務事業部。這種經營理念和思路其實是非常貼合西方出版運作模式的，也就自然有利于其旗下作家作品的海外市場拓展。當然，精典博維值得借鑒之處還在于它提供服務的業務領域的廣泛性。目前精典博維已經形成了名家經紀、旅游傳媒、圖書出版、文化地產、文化物流、劇本創作六位一體的產業格局，⑦其簽約的知名作家除了莫言，還有阿來、麥家、閻連科和安妮寶貝等。

（本文系2017年天津市教委科研計劃項目“全民閱讀視域下當代文學經典的傳播研究”階段性成果，項目編號2017SK014）

「注釋」

①何明星：《莫言作品的世界影響地圖——基于全球圖書館收藏數據的視角》，《中國出版》2012年第21期。

②陳心哲：《莫言作品英譯本海外傳播的階段分析——以莫言獲諾貝爾文學獎為界（1988-2012年）》，《學理論》2013年第35期。

③石劍鋒：《葛浩文講真話：中國小說在西方不特別受歡迎》，新浪網，http：// history.sina.com.cn/cul/zl/2014-04-23/105389105.shtml， 2014年4月23日。

④參見拱廊出版社官方網站，http：//www.arcadepub.com/。

⑤蕭三匝、張東亞、陳曦、李春暉：《莫言和他背后的商業推力》，新浪網，http：// edu.sina.com.cn/bschool/2012-11-02/1618360983_2.shtml， 2012年11月2日。

⑥參見北京精典博維經典傳媒文化有限公司官方網站，http：//www.jingdianbowei. com/。

⑦同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