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情”浪子和“怪異”偵探

唐若藍　廖光蓉

摘要：楚留香系列小說與福爾摩斯偵探小說的主人公聯系緊密。二書中的主人公都是富有正義感和優雅氣質，并高揚人道主義精神。受作者及不同文化背景與時代原因的影響，楚留香更多地表現為濃厚的浪子情懷，形象比較立體豐滿;福爾摩斯理性精神與偵探技巧比較引人注目，形象比較單一集中。楚留香系列受福爾摩斯系列影響明顯，人物形象上比較膚淺，更多地體現在情節設置上。

關鍵詞：人物形象;浪子;偵探

[中圖分類號]：I206[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19）-17-026-03

古龍武俠小說和西方偵探推理小說關系密切，值得深入探討。曹文正在《武俠小說中的“福爾摩斯”》中說到：“把武俠與推理結合起來，是古龍小說的一大特點。古龍中后期的每一部小說幾乎都有懸念，并以懸念來推動情節發展，”[1]指出古龍小說情節與福爾摩斯偵探小說的相似之處，其實，楚留香與福爾摩斯也關系密切，又各具特點。

楚留香系列是古龍武俠小說的代表作之一，共八部，前三部《血海飄香》《大沙漠》《畫眉鳥》合稱為《楚留香傳奇》，后五部《鬼俠戀情》《蝙蝠傳奇》《桃花傳奇》《新月傳奇》《午夜蘭花》合稱為《楚留香新傳》。福爾摩斯探案系列是柯南·道爾的偵探小說集——共四部長篇和眾多短篇，長篇包括《血字的研究》《四簽名》《奇案記》《巴斯克維爾的獵犬》，短篇包括《波希米亞丑聞》《紅發會》《身份案》《博斯科姆比溪谷秘案》《五個橘核》《歪唇男人》等。

一、楚留香和福爾摩斯的相同點

古龍植根于中國武俠文化的土壤，又大力借鑒福爾摩斯探案系列藝術技巧，塑造出形象鮮明的楚留香。楚留香和福爾摩斯存在相同點，具體表現在如下幾方而：

1.優雅的智者形象

《血海飄香》中楚留香的出場是從一張短箋開始的，這張短箋有什么特別之處呢？古龍是這么描寫的“自粉紅紗罩里逮出來的燭光將淡藍的紙箋映成種奇妙的強紫色，也使那挺秀的字跡看來更飄逸瀟灑。信上沒有具名，卻帶郁金香的香氣。這絳渺而富有詩意的香氣，己足夠說明達封短箋是誰寫的”[2]，在這種環境下登場，楚留香的風流盜帥形象呼之欲出。他在短箋上寫著：“聞君有白玉美人，妙手雕成，極盡妍態，不勝心向往之。今夜子正，當踏月來取，君素雅達，必不致令我徒勞往返也”[3]，因此有人稱他為踏月公子，在他看來，即使是偷盜也要做得光明磊落，盜亦有道。

楚留香不僅僅只是一個游俠，也是一個浪漫的翩翩公子。他的優雅不止體現在他的處事上，還體現在待人上，如他對朋友講義氣，對女孩子很紳士。無論何時何地，他都保持著絕佳的風度，以近乎“不會犯錯”的完美形象出現在讀者的眼前。古龍本人認為：“在武俠小說中楚留香無疑是一個很特殊的人，有很多值得別人歡喜、佩服、懷念之處。因為他冷靜而不冷酷，正直而不嚴肅，從不偽充道學，從不矯揉做作，既不會板起臉來教訓別人，也不會擺起架子來故作大俠狀?！盵4]

跟楚留香相似，福爾摩斯的身上同樣也彌漫著一種貴族氣息。最直接能夠體現出這一點的就是在《血字的研究》開頭，提到福爾摩斯擅長擊劍和小提琴演奏等貴族趣味的活動。在讀者的印象中福爾摩斯總是手拿煙斗，戴者黑色禮帽，坐上四輪馬車，踏上追逐的路途，不難看出福爾摩斯身上的“維多利亞時代”風氣，展示了一種優雅冷靜的紳士風度。

有人稱楚留香為中國古代的“福爾摩斯”，他們除了保持著自身的優雅，同樣還都是智慧的化身。古龍在塑造楚留香這個人物形象的時候不可避免地強調了他“武藝高強”的一面，也集中表現了他“智慧”的一面;而柯南·道爾筆下的福爾摩斯作為偵探形象，最基本的就是要有智慧的頭腦，福爾摩斯現在已成為世界通用的名偵探代名詞。

首先，他們的智慧體現在對微小事物的觀察力和嚴謹的邏輯推理能力上。楚留香依靠著卓越的洞察力和綜合分析能力一次次化險為夷;福爾摩斯只需看一下，他一眼就能觀察到人物或事物的特征，就可以憑借細節可以猜出某人的身份職業或大致經歷，觀察到的不起眼的小細節或許就是破解整個案子的關鍵所在，他的演繹推理法邏輯嚴密、思維縝密，讓華生對他十分佩服，同樣也讓讀者目瞪口呆。

其次，他們的智慧體現在他們遇事從容不迫的應變能力上?！懂嬅鉴B》描寫楚留香和水母陰姬的打斗，當他發現陰姬的內功高強，他主動跳到水中，利用水的阻力來避免跟陰姬的阻力直接對抗。在整個楚留香系列里，像這種情況比比皆是，在戰斗中，甚至他的實力遠在對手之下，但他還是能夠化解敵人的優勢部分，然后再利用白己的優勢一招制敵。福爾摩斯破案的過程中總會遇到各種各樣的難題，機靈應變是他能使這些難題迎刃而解的原因之一。例如在《藍寶石案》中，賣鵝的人脾氣十分暴躁，不愿意給福爾摩斯提供線索，在這種情況下，福爾摩斯選擇了和他打賭，賭注是1英鎊，果然，賣鵝的人就輕易的上鉤了，他說：“當你遇到留著那種絡腮胡子的人，而他又不愿泄露機密時，你總是可以用打賭的方式使他吐露真情?！盵5]

2.正義的勇者形象

楚留香是游俠，“每當他做過一件很得意的事情之后，就會留下一陣淡淡的，帶著郁金香花芬芳的氣息”[6]，這就回答了他為什么要叫“留香”這個名字。楚留香秉承著俠義精神，在或有意或無意地卷入各個離奇的案件后，他甘愿以身犯險，行俠仗義，作為正義的化身找出真兇，戰勝邪惡。

福爾摩斯：“身高6英尺多，身體格外消瘦，因而顯得個子特別高。他的目光敏銳而犀利——除了我上而提到的那些神情茫然的時候，細長的鷹鉤鼻給他的臉增添了一種機警、果斷的神情。方正而突出的下巴，顯示他是個意志堅強、行事果斷的人?！盵7]作為偵探，福爾摩斯喜歡挑戰那種離奇的案件，認為這是他工作的樂趣，久而久之人們都知道倫敦貝克街221號B座，住著一位富有正義感的偵探福爾摩斯。

之所以說他們都是勇者，是因為他們都具有冒險精神。古龍在《三少爺的劍》前言中曾說到過他筆下“江湖”中的人物，“他們的生活是多姿多彩的，充滿了冒險和刺激”。[8]他在《楚留香新傳》的前言也說道：“楚留香一生中實在是多彩多姿，充滿了傳奇性。只要是有關他的故事，就一定充滿了不平凡的刺激?！盵9]他總是來去如風，喜歡冒險，在危急關頭依然能夠淡定從容、談笑自若，甚至在性命相搏的時候楚留香還不忘跟好友胡鐵花開玩笑，表現得優雅從容、氣度不凡。

福爾摩斯清楚地知道：“干我們這行，危險是不可避免的”[10]，他不僅不害怕這些危險，反而樂在其中，在追求真相的過程中尋找刺激。他為了偵破案件會利用匪夷所思的化妝技術，進行偽裝和臥底，有時他甚至還冒著生命危險接近罪犯，讓罪犯繩之于法。正是因為他的一些冒險行為，更加體現了他的果敢與強大。

二、楚留香和福爾摩斯的不同點

楚留香和福爾摩斯都是典型人物形象，個性鮮明，在特征上明顯的不同是福爾摩斯是怪異神探，楚留香是多情浪子，具體表現在如下幾方而：

1.武俠精神和科學理性

古龍說：寫了十年之后，我才漸漸開始對武俠小說有了一些新的觀念，新的認識，我才能夠接觸到它內涵的精神，一種“有所必為”的男子漢精神，一種永不屈服的意志和斗志，一種百折不回的決心，一種“雖千萬人吾往矣”的戰斗精神。[11]既然是武俠小說，就擺脫不了武俠精神，那么古龍眼中的武俠精神又是怎樣的呢？在大沙漠中胡鐵花跟石觀音有過一段關于“武俠”的討論：

只聽石觀音悠然道：“你們既已明知絕非我的敵手，為何還要來自取其辱呢？”胡鐵花咬著牙厲聲道：“大丈夫有所不為，有所必為，有些事明知不能做，還是非做不可。他知道“武俠”二字雖總是連在一起，但其間高下卻大有差別，要做到“武”字并非難事，只要有兩膀力氣，幾手功夫，也就是了。但這“俠”字行來卻絕非易事，這“有所不為，有所必為”八個字說來雖簡單，若沒有極堅強的意志，極大的勇氣是萬萬做不到的。[12]

擁有堅強的意志和極大的勇氣來堅守本心，維護正義，做到“武”與“俠”相結合，才能成為讀者心目中的大英雄。楚留香見義勇為，懲惡揚善，劫富濟貧等都是一種“俠”的行為。

《福爾摩斯探案集》就凸顯了高度的科學理性，福爾摩斯是一位科學家，他的思維方式是純理性的。他認為對調查對象所采取的不偏不倚的態度是讓真相完全暴露出來的先決條件。在《波西米亞丑聞》一開始，華生就解釋道：“對于他那沉著冷靜、嚴謹刻板但又令人欽佩的頭腦來說，一切情感，尤其是愛情，都是格格不入的”[13]。貫穿于福爾摩斯整個破案過程的思想就是他的科學理性，而整個破案過程也遵循了“巧妙運用分析推理法，從事實的結果推理出原因，偵破案件”[14]的原則。

2.浪子情懷和偵探本領

古龍把自己對現實人生的感情帶入到作品中，雖然寫的是虛幻江湖中人和事，但讀者卻能從中讀到一種對人性的認識，對現實人生的感悟。而福爾摩斯探案系列中的人性體現較為單薄，雖然也有福爾摩斯和華生的友情，但主要是突出福爾摩斯高超的偵探技巧。

古龍小說中的主人公大都有濃厚的孤獨感，多是武功高強的俠士，他們除暴安良、行俠仗義，以滿腔熱血來實現自己的抱負，最后他們的結局是孤獨寂寞的，如李尋歡、阿飛孤獨的一生;楚留香、陸小風最后的歸隱。古龍小說的主人公身上，形成了獨特的浪子形象，充滿著孤獨、寂寞、傷感與無奈。

福爾摩斯的推理方法和思維方式經常沒有人理解，但是作者想要強調的是他的厲害和強大，而不是描寫其孤獨情懷，毫無疑問，福爾摩斯是博學的，華生總結過他的知識結構：

文學知識無;哲學知識無;天文學知識無：政治學知識淺薄;植物學知識不全面，對鴉片、毒品方面的知識豐富，可對園藝學一無所知;地質學知識偏重實用，但很局限。一眼就能分辨出不同土質，他曾在散步回來時，讓我看他褲腿上的泥漬，并根據這些泥漬的顏色和硬度，指出它們倫敦什么地方濺上的;化學知識淵博;解剖學知識精確，但不系統;驚險案件知識很廣博，他似乎對本世紀發生的每樁驚險案件的所有細節都了如指掌;小提琴拉得很好;擅長使用棍棒，也精于刀劍拳術;對于英國法律具有相當充分的實用知識。[15]

但是后來華生在“寫完這些之后，失望地把這張紙條扔進了壁爐里”[16]，因為他實在無法把這些才能聯系起來分析出福爾摩斯是干什么的，雖然后來了解了他的職業，但對他的“懌異”仍然不能全部理解。在整個系列中，福爾摩斯所表現出的自大，驕傲，有時甚至還有那么點刻薄，都突出了他過于理性的特征，但他又是矛盾的，他在沒有工作感到無聊時會注射嗎啡甚至上癮，除了《波西米亞丑聞》里的“那個女人”作為對手出現，整個生活與女人沒有瓜葛等等都體現了這種“懌異”，福爾摩斯性格中這種“復雜怪異”的色彩，跟古龍小說中鮮明的浪子情懷相比起來，也有一種別樣的魅力。

三、形成原因

楚留香與福爾摩斯都具有偵探文學的一般特征，形成了一定的共性。由于產生的時代、文化背景各不相同，作者經歷也有較大區別，促成了二者形象的差異性。

楚留香系列有意借鑒福爾摩斯探案系列。楊乃喬先生曾經講過：“就中國本土文學的發展脈絡而言，無論是中國古典文學，還是中國現當代文學，中國文學的發展總是在無可逃避地接受外域民族文化與文學的影響下脈動著?！盵17]古龍的好友李費蒙對古龍說過：

“你看007吧，里頭的內容海闊天空，根本不受任何環境的制約劇情新穎、情節離奇，它能把觀眾載入劇情，達到忘我的境界……

古龍，你看這么多東洋的、西洋的小說，難道你就不能改變一下自己的創作天地嗎？”

古龍當時猛點頭。

以后他的作品真的跳出了古板式的武俠圈子。[18]

古龍擅長以他人的舊瓶裝自己的新酒，在中西方文化的交流和碰撞中產生了新的火花，西方偵探小說對古龍武俠小說的創新和發展提供了方向和動力。

（二）楚留香系列與福爾摩斯探案系列不同的原因

首先作者自身的原因造成了兩部作品的差異。古龍的一生和酒、朋友、女人這三樣是分不開的，而在楚留香系列中就體現了這點?？履稀さ罓柕娜松洑v，他早期在耶穌預備學校進行學習，對天主教產生了厭惡;之后開始學醫，因為行醫之路不太順利才開始了創作生涯，因此福爾摩斯探案系列里的講述人華生是一個醫生的身份，作品中有關醫學的數據和理論都十分精確，并且其中也凸顯了科學和邏輯思維的重要性。

其次作者所處的時代背景也對作品造成了不同程度的影響。福爾摩斯探案系列誕生于十九世紀末二十世紀初，這個時期恰好是第一次工業革命和第二次工業革命交替的時候。科技革命對文學產生了潛移默化的影響，而最能體現科學影響的文學樣式當屬偵探文學。在偵探文學中，科學知識、科技手段等都被直接地應用到案件的偵破中，而武俠這種文學形式跟科學的聯系比較少。

西方偵探小說對古龍武俠小說的創新和發展提供了方向和動力，古龍立足中國文化，保留了中國文化中的抒情性，又吸收《福爾摩斯探案集》的長處，借鑒西方偵探小說的思維方式和敘事模式，塑造了楚留香形象，拓寬了武俠小說寫作的道路和視野，促進了武俠小說的發展，開創了武俠文學新境界。

注釋：

[1]曹正文《武俠世界的怪才一古龍小說藝術談》，上海文藝出版社，1990年8月第1版，第103頁。

[2]古龍《楚留香傳奇①》，珠海出版社，1997年版，第17頁。

[3]古龍《楚留香傳奇①》，珠海出版社，1997年版，第19頁。

[4]古龍《午夜蘭花》安徽文藝出版社1993年版序，楚留香和他的朋友們。

[5]網絡資料《藍寶石案》（5），雨楓軒原創文學網，http：//www. rain8. com/article/class6/201211/12255_5.htm。

[6]古龍《午夜蘭花》安徽文藝出版社，1993年版序，楚留香和他的朋友們。

[7]阿瑟·柯南·道爾《福爾摩斯探案集》，花城出版社，2015年版，第9頁。

[8]古龍《三少爺的劍》，珠海出版社，2005年版，前言。

[9]古龍《鬼俠戀情》，珠海出版社，1970年版，前言楚留香這個人。

[10]阿瑟·柯南·道爾《福爾摩斯探案集》，花城出版社，2015年版，第301頁。

[11]古龍《誰來跟我干杯》，百花文藝出版社，2002年1月版，第44頁。

[12]古龍《楚留香傳奇②》，珠海出版社，1997年版，第19頁。

[13]阿瑟·柯南·道爾《福爾摩斯探案集》，花城出版社，2015年版，第226頁。

[14]阿瑟·柯南·道爾《福爾摩斯探案集》，花城出版社，2015年版，第116頁。

[15]阿瑟·柯南·道爾《福爾摩斯探案集》，花城出版社，2015年版，第11頁。

[16]同上

[17]網絡資料楊耐喬的的博客，http：//blog.sina. com.cn/s/blog_4c79d79f01009dk5.html。

[18]李軼《古龍之謎》，青海人民出版社，1996年版，第9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