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健
摘要:王維詩中有閑適之美,這可從詩中人物的“神態行為”和“感官感受”兩方面表現出來。一方面,詩人對自己和他人的神態行為進行描寫,透露出閑適之美。另一方面,詩人針對人們視覺、聽覺等感官感受來營造閑適之美。
關鍵詞:閑適之美;神態行為;感官感受
[中圖分類號]:I206[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19)-17-067-02
唐代詩人王維,平日里或寄情于山水,或盤桓于田園,故詩中自有一種獨特的“閑適之美”。明人王鏊在《震澤長語》中首先明確提出這點:“摩詰以淳古澹泊之音,寫山林閑適之趣,如輞川諸詩,真一片水墨不著色畫。”另如明人胡應麟在《詩藪》中提到五言律詩時稱:“王、孟、儲、韋,清空閑遠。”指出了王維詩中“閑”的特點。明人屠隆在《鴻苞論詩》中將李白與王維進行比較:“太白清而放,摩潔清而適。”又指出了王維詩中“適”的特點。王維詩中的“閑適之美”可以從人物的“神態行為”和“感官感受”這兩方而表現出來。
一、神態行為
王維常在詩中對自己的神態行為進行描寫,而這些神態行為中往往都透露出閑適之美。如他在《贈裴十迪》一詩中寫道:“風景日夕佳,與君賦新詩。澹然望遠空,如意方支頤。”此詩中,“賦新詩”的行為需要閑情逸致,“望遠空”、“支頤”的神情姿態則體現出作者的泰然平靜。故鄧安生先生評價此詩:“用平淡自然的風格,表現初春田園風光的優美和自己的閑適情趣。……‘澹然二句,就活畫出了他那種觀賞融融春景時悠然自得、物我兩忘的神態。”[1]又如在《終南別業》中,作者寫道:“行到水窮處,坐看云起時。偶然值林叟,談笑無還期”。首先,詩人沿溪行走,并無任何功利性目的,否則就不會一直走到“水窮處”。而這無目的性的漫步,正是第一層“閑適之美”。其次,走到溪水窮盡之處,詩人并不另覓去處,而是坐下觀看水氣升騰成云之景,內心的隨遇而安是第二層“閑適之美”。再次,水氣蒸騰成云并非一時一刻,詩人愿為如此迂緩之事,是第三層“閑適之美”。最后,詩人偶然與林中老翁相遇,雖不相識卻談笑不盡,甚至連回家都不顧,這是第四層“閑適之美”。正是由于此詩自然流暢,又有四層“閑適之美”,所以清人黃叔燦在《唐詩箋注》中評此詩:“意趣閑適,詩亦天成,無斧鑿痕。”再如《輞川閑居贈裴秀才迪》中“倚杖柴門外,臨風聽暮蟬”的神態描寫——若無一顆閑適之心,柴門之外,只會感到生活困苦;拄杖在手,只會感到力不從心。而作者卻能靜聽蟬鳴,這是一層“閑適之美”。聽蟬之余,還要臨風而立,否則身體不夠舒適,聽得不夠真切。這樣的神情姿態活靈活現,如在眼前,又是一層“閑適之美”。故周埏《唐詩選脈會通評林》評價此詩道:“淡宕閑適,絕類淵明。”
王維也會在詩中對他人的神態行為進行描寫,同樣有閑適之美。如在《田園樂七首·其六》中,詩人寫道:“花落家童未掃,鶯啼山客猶眠。”宋人胡仔《苕溪漁隱叢話》贊此詩道:“每哦此句,令人坐想輞川春日之勝,此老傲睨閑適于其間也。”清人李瑛《詩法易簡錄》亦認為此詩重在:“寫出田園閑適之樂。”此二家都提到了詩中有“閑適”的特征,原因何在?于家童而言,未掃落花自然在休憩或是玩耍,這體現出了家童的閑適;于主人而言,家童不掃落花的原因自然是主人隨性自在,對家童不加約束,這又體現出了主人的閑適。后一句中,鶯啼意味著新的一天已經開始,而山客仍在榻上酣睡,這體現出了山客心無掛礙,更增一層閑適。顧隨先生曾認為中國詩不適合六言,他在其《駝庵詩話》中批評此詩:“‘花落家童掃,鶯啼山客眠,這好得多。”[2]殊不知這樣一改,詩中的閑適之美使減損了大半——看罷前句,只覺得花落不止,家童不休。看罷后句,又少了“猶”字所含的強調和雋永。又如在《漆園》一詩中,詩人寫道:“偶寄一微官,婆娑數株樹。”《文選》中錄班彪《北征賦》,有云:“登障隧而遙望兮,聊須臾以婆姿。”李善注:“婆娑,容與(悠閑自得)之貌也。”所以這里既是詩人對莊周閑適生活的描寫,也是“無可無不可的蕭散優游的白畫像。”[3]再如《過李揖宅》中的“散發時未答,道書行尚把”和“官府鳴珂有底,崆峒散發何人”(《田園樂七首·其一》)中,詩人通過描寫他人的頭發來表現其閑適的心境——古人蓄發,常將長發挽成髻或連冠于髻上。散披頭發,正是逍遙閑適之貌。
二、感官感受
王維亦常在詩中抒寫自己的各種感官感受,進而透露出閑適之美。這些感官感受主要包括視覺和聽覺。先看視覺感受,有代表性的作品如《歸篙山作》:
清川帶長薄,車馬去閑閑。流水如有意,暮禽相與還。
荒城臨古渡,落日滿秋山。迢遞篙高下,歸來且閉關。
元人方回在《瀛奎律髓》中評價這首詩道:“閑適之趣,澹泊之味,不求工而未嘗不工者,此詩是也。”閑適之趣何在?試看首聯的景色,長林草木交雜而清川映帶于其間,歸人之車馬在美景之中緩緩而過,“閑閑”兩字絕妙,一方面從外寫出車馬行駛之緩慢,另一方面從內寫出歸人蕭散自在的內心世界。頷聯從流水和飛鳥入筆寫出景中生機,由于是“清川”,流水必然平緩,由于是“暮禽”,飛動必然從容,這兩句再次通過大自然帶給讀者的視覺感受,寫出了寧靜平和的心緒。頸聯轉寫靜景,城池之所以荒蕪,是因為閑棄,渡口之所以古老,是因為閑置。將荒城與古渡并列,正體現出詩人的閑意。夕陽意味著休憩,秋山意味著蕭瑟,將落日與秋山并列,也體現出詩人的閑心。這首詩有動有靜,從外部的視覺感受入手,透露出閑適之美。另如《歸輞川作》:
谷口疏鐘動,漁樵稍欲稀。悠然遠山暮,獨向白云歸。
菱蔓弱難定,楊花輕易飛。東皋春草色,惆悵掩柴扉。
與《歸篙山作》一詩相似,這首詩開篇便通過漁人和樵夫的“欲稀”暗示出天色已晚,勞作一天的人們將要回家。打漁之人辛苦,砍柴之人操勞,他們歸家休憩更反襯出“閑適”的快樂。頷聯寫暮色中的遠山和白云,節奏本就舒緩,作者再加入“悠然”二字,便更加閑逸。實際上,受到陶淵明“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飲酒>其五)的影響,王維也很喜歡用“悠悠”或“悠然”來表現閑適之趣,如“悠悠西林下,自識門前山”(《崔濮陽兄季重前山興》)、“輕舸迎上客,悠悠湖上來”(《臨湖亭>)、“悠悠長路人,曖曖遠郊日”(《和使君五郎西樓望遠思歸》)“悠然策黎杖,歸向桃花源”(《菩提寺禁口號又示裴迪》)等,這也都是“閑適之美”的表現。后四句以草木寫春色,菱蔓、楊花、春草的組合,亦給人以平靜美好之感。
還有一些作品中,王維將視覺和聽覺混在一起,體現出閑適之美。如“灑空深巷靜,積素廣庭閑”(《冬晚對雪憶胡居士家》)兩句,其中既有白雪在夜空中飄灑和積雪在庭院中堆積的視覺感受,也有深巷中寂靜的聽覺感受。王樹海先生分析得十分得當:“(積素二句)從容、閑適,似乎未著些微‘人力,‘詩心與自然如此和諧地融為一體,由灑空的落雪所呈示的靜,益發襯托出深巷之深。這種縱深感一直綿延至詩人視野以遠,仿佛連接著宇宙的‘內心,而積素所展現的閑,則使廣庭愈廣,于是,人們覺得愈閑愈廣,愈廣愈閑。”[4]又如《酬郭給事》也是如此,詩中寫道:“洞門高閣靄余暉,桃李陰陰柳絮飛。禁里疏鐘官含晚,省中啼鳥吏人稀。”清人葉羲昂在其著《唐詩直解》中評此詩道:“趣得閑適。”閑適之趣何在?天色已晚,官舍中的吏人在忙碌一天之后漸漸散盡,這是“閑”,傍晚余暉籠罩官署,桃李之中柳絮紛飛,這是視覺上的“適”;啼鳥聲聲,悅耳動聽,這是聽覺上的“適”,桃李樹下的陰陰樹影給人以涼爽之感,這又是觸覺上的“適”。結合以上幾點不難看出王維針對讀者的感官感受所營造的“閑適之美”。
參考文獻:
[1]鄧安生.王維詩選譯[M].南京:鳳凰出版社,2011:49
[2]顧隨.駝庵詩話[M].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2013:107
[3]游國恩.中國文學史(二)[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02:48
[4]王樹海.禪魄詩魂[M].北京:知識出版社,200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