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沛
摘要:普希金是俄國19世紀最偉大的文學家,是使俄國文學獲得聲譽的第一人,他在文學史上被稱為“詩歌的太陽”。《驛站長》是普希金小說類最具有代表性作品《別爾金小說集》中最經典的一部短篇小說。該篇小說不僅有感人的故事情節、巧妙的藝術結構和樸素生動的語言,更主要的是它還塑造了一個令人難忘的“小人物”的形象,反映出現實森嚴等級制度下小人物的悲慘命運。普希金在《驛站長》中第一次成功地描寫了“小人物”形象,從而開創了俄羅斯文學中“小人物”的主題,俄羅斯文學的“小人物”形象正是發源于此。
關鍵詞:小人物;大人物;修辭特色
[中圖分類號]:1106[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19)-17-102-03
眾所共知,在普希金以前,即18世紀至19世紀初期,俄羅斯文學作品不是充滿感傷主義,就是描寫貴族子弟與小姐風花雪月之情,而普希金卻能用簡潔又精確的語言勾勒出一個又一個平凡人物的形象,這正是普希金作為俄國文學現實主義奠基人的偉大之處。
“小人物”是19世紀俄國現實主義文學的一類人物形象,《驛站長》便是俄國現實主義文學中描寫小人物的開山之作。他們處于社會底層,地位卑微,但卻逆來順受,性格懦弱,膽小怕事,成為所謂“大人物”統治者的犧牲品,是被剝削,被欺凌的典型形象。作者不但對他們給予同情,還通過刻畫這類形象,批判沙皇專制制度。
從《驛站長》的主人公老驛站長身上,我們也能看到那個時代無數與之類似的小人物的共性,這些共性造就了“小人物”本身所具有的局限性,時代環境的不斷作用與影響,最終形成了悲劇結果。他們的悲劇意義也正是作家們所表現出來的展現在世人面前,提醒人們生活中親近的,距離不遠的平常人真正蘊藏的情感的震撼與強大。
《驛站長》這篇短篇小說的人物不多,主要是以老驛站長維林、他的女兒杜尼婭、年輕驃兵軍官以及“我”這個敘述人為主。“我”是‘名業余作家,能用簡練、樸實的語言真實生動地捕述故事,因此故事具有極強的感情表現力色彩。“我”是一名文官,常常因公差而“四處走訪”,旅途中與驛站長父女相識。作品正是以“我”三次來訪構成小說的正文部分,循序漸進演繹驛站長維林愛女被拐、尋女被驅、思女致死的人生悲劇三階段,從而用最質樸、卻又最深刻的語言淋漓盡致地展現三位主要的人物形象。
一、驛站長維林
作者在小說開篇描述主人公老驛站長寫到:“誰沒有詛咒過驛站長,誰沒有跟他們吵過架?誰在盛怒的時刻沒有向他們要過那本‘要命的簿子,以便在上面寫下自己對種種壓制、粗暴和怠慢態度的毫無用處的怨言?誰不把他們當作十惡不赦的壞人,就像衙門里的書吏,或者,至少也像莫洛姆森林里的強盜?……十四等官階的背黑鍋的角色,那官銜只夠他抵擋拳打腳踢之用,而且并非每次都抵擋得住。維亞賽姆斯基公爵戲稱他為驛站之霸,他的職務又是怎樣的呢?難道不是實實在在的苦役嗎?日夜不得安寧。旅客把枯燥乏味的旅行中一路憋出來的滿腔悶氣一股腦兒都發泄到了驛站長身上。”這給讀者一種先入為主的印象,好像驛站長是一個可惡、霸道的官員,從而有一種憎惡之感。19世紀的俄國,驛站是由低級的官員——驛站長管理的。當時在全國的交通要道上都設有驛站,國家的公交函件就是通過他們一站一站傳送的。過客們就在驛站里歇息,驛站長的職務就是為過客配備驛馬。他根據過客的社會地位和職務分配不同數量、等級的馬匹。所以,驛站經常出現短缺的情況,國家的高級官員便可優先使用馬匹,其余的旅客只能等候,有時會耽誤上好幾天,這些久等的旅客難免不滿,白恃社會地位高于驛站長便對他橫加欺辱、訓斥。
身處社會金字塔的較底端,雖然不像最低層的農奴階級那樣飽受壓榨摧殘,但他們特殊的社會地位也造就了他們獨特的性格。小人物老驛站長生活境況悲慘,在這種等級森嚴的社會環境里,他不得對“有來頭”的大人物卑躬屈膝,唯唯諾諾,不敢有絲毫反抗的奴性心理,生怕會有不周到。他的唯一安慰與幸福就是他聰敏、活潑的女兒。老站長對女兒的愛遠比一般的父愛要豐富得多,他的妻子死得早,僅留下這個人見人愛的女兒,又懂事、又伶俐,還能打理好家里的上上下下,老站長是多么依賴自己的女兒。因為美麗乖巧的女兒杜尼婭的存在,父女倆的日子雖然清苦、落寞但并不乏歡樂。
在得知自己的女兒被驃騎兵軍官拐走后,他很清楚自己與明斯基地位的懸殊,即便告狀也無濟于事,并沒有能力奪回自己的女兒。他只有別無選擇他到處尋找,找不到就自怨自艾,后來抱著“把我的迷途的羔羊領回家”的想法,老淚橫流,抱著一線希望低聲下氣地苦苦哀求貴族老爺開開恩放過自己的女兒,僅僅擠出一句話來:“大人!……請做做好事吧!……”而對高官的強暴,他無能為力,不敢有絲毫反抗之心。忍氣吞聲的性格已經深入到老驛站長這個小人物的骨髓之中,最激烈的舉動,就只是把明斯基塞給他的那幾張鈔票“捏成一團,往地上一扔,用鞋跟使勁地踩,憤然而去”而已。
最后,驛站長選擇讓步,成全女兒的愛情,在這個森嚴的等級社會中,“小人物”付出父愛的選擇只有在后而默默地擔心女兒。從此,老站長在孤獨中做過種種猜想,都是杜妮婭會如何遭遇不幸,從未想過她會幸福。驛站長是一個經歷過幾十年風風雨雨,見過形形色色的人,他已看透這個黑暗的社會,現實生活中太多的悲劇使老站長對上層階級形成了根深蒂固的階級“成見”,按照他“小人物”的邏輯,他的女兒不可能得到真正的幸福,所以天天借酒澆愁,日日擔心女兒終有一天被拋棄。老人日夜思念自己的獨生愛女,深恐她遭到更大的災難,甚至盼著她早點死去,精神十分痛苦的驛站長被恐懼和憂愁困擾,最后他活活醉死。“小人物”在自身的命運而前既無奈又怯懦,無情的社會吞噬了他們,而他們自己也心甘情愿充當自己的掘墓人。
老驛站長孤獨的死與杜尼婭成為貴婦人的結尾有一種出乎意料的不和諧,這種不和諧更襯托出“小人物”的悲劇。老人凄涼的墓地“在一個荒涼的地方,沒有圍墻,豎著一個個木頭的十字架,連一棵能遮陽的小樹葉沒有”以及輕捕淡寫成為貴婦的杜尼婭致在父親墳前哀悼的情景,從而透出一股撕心裂肺的“悲”,這種陰陽相隔的家破人亡極有震撼力,真是“無處話凄涼”,把“小人物”的悲劇推到了頂峰。
二、愛女杜尼婭
另一主要人物是他的女兒,杜尼婭生得漂亮,雖然文章中并沒有具體描寫杜尼婭是如何美麗,沒有提到她的頭發,眼睛,臉龐是如何吸引人注意,但普希金卻利用過往的旅客、貴族對杜尼婭的反應來側而烘托出杜尼婭非凡的美貌,過路的人沒有一個不稱贊他,誰也不會責罵她,太太小姐還送她禮物——這個送她頭巾,那個送她耳環。過路的老爺們故意留下來,似乎是為了吃頓飯,可實際上只是為了多看她幾眼。的跟我談起話來。所有的老爺只要一看見杜尼婭,無論之前多么氣憤,言語多么激烈,馬上對驛站長尊敬有加,輕聲細語,和顏悅色,像是變了一個人似的,這就是普希金創作的偉大之處:他能把最美麗的事物用最平凡的表現手法描繪出來,這要比直接的捕寫更加震撼人心。所以杜尼婭不僅在老驛站長心中是特別自豪與驕傲的寶貝,還是一個可愛的護身符。當“我”在問,這是你女兒嗎?“是女兒,大人!”他說,神態怡然自得。“她腦子聰明,手腳麻利,就像她過世的媽媽。”他對女兒的稱贊溢于言表,看得出一個老父親對女兒的喜愛。
可是在驛站長的話中,不難看出他已經把女兒當成他過世的妻子,女兒在家中承擔的責任與角色正是妻子應該承擔的,小小的年紀應該無憂無慮的被父母愛護著,卻整日為驛站操勞,保護著父親不被老爺們責罵,這也是后來當明斯基當面質問驛站長“你為什么需要她(杜尼婭)?”時,驛站長回答不出來,這個尖銳的問題直戳驛站長的心,因為女兒遲早要出嫁,永遠充當不了妻子的角色。雖然杜尼婭愛父親,但她也向往愛情,不安分于貧寒的生活,既可以說是不念父女間的親情與養育之恩,又可以說是生活所迫,無法兩全其美。杜尼婭美麗動人,勤勞善良,這也是明斯基愛她、想得到她,并且給了她富裕溫暖的生活的原因。杜尼婭出走,有她主觀的原因,也有客觀因素,更帶有那個時代的氣息。杜尼婭在這沉寂、無聊的驛站中,除了機械地應對那些緊張的場而外,就是默默地在隔板后而縫補衣衫。驛站長因為年邁蒼老,加上地位卑微,已很難改變眼下生活處境。而日漸長大的女兒的隱衷,像浮云一樣變化莫測,老站長怎能洞察女兒的心思呢?青春的年華,活潑的天性被壓抑,心中的積郁又能向誰傾訴,美好的憧憬只能消融在不言之中。然而,時機一到,她不會永遠安于令人窒息的驛站生活。杜尼婭見過世而,在從小的生長環境中結識了各種各樣的人,尤其受時代的思想熏陶,更促使這位少女萌生幻想與憧憬,不斷編織著掙脫現實生活的五彩繽紛的夢。當時正是十九世紀初,俄國資本主義有所發展,農奴制的危機日趨加深,一八一二年的衛國戰爭,歐洲自由、平等思想的介入,都強烈震動著杜尼婭向往自由幸福,擺脫凄苦、泛味生活的心靈。這就是杜尼婭出走的思想基礎。的確,杜尼婭不顧生她養她,視她甚于自己生命的父親的感情,這不得不說是她贏得愛情后的自私,但小說中的三個細節卻體現出杜尼婭對父親的一片深情:與明斯基出走時一路的啼哭,在彼得堡見到父親的驚厥,在父親墓前久久的慟哭。
三、驃騎兵明斯基
如果說老驛站長和杜尼婭都算是俄國當時環境下的“小人物”,那么相對的“大人物”則是那個帶走杜尼婭私奔的年輕驃騎軍官。明斯基是上流社會的公子,家庭富裕且有威望,他青春快活,俏皮健談,聰明機智,巧于“謀愛”。他為得到杜尼婭,使些生病的小伎倆,后來與驛站長父女短暫的交流又贏得了他們的信任與喜愛。并在老驛站長不知情的情況下帶走杜尼婭,不顧老驛站長失去愛女的痛苦之情。當老站長上門找到他們的時候,他說:“我做過的事,你扳不回來了。”還妄圖用些小錢來打發他。一個父親對女兒的愛可以用金錢衡量的嗎?可是換位思考一下,驃騎兵愛上了杜尼婭,為了有更多機會接近心愛的人,只好裝病,“臥病在床”,一次又一次不停地要水喝,還趁機一次次地摸她的手;不僅如此,在“病好之后”,向周圍人四處夸獎驛站長的善良,有了他的照顧“病”才能好,身體才能恢復,這一切的目的就是贏得老站長的信任,等時機成熟就帶走他的女兒,不得不說,這樣的做法十分機智;最后,以讓杜尼婭送自己為借口,成功地“拐”走了她。
但正如明斯基對老站長所做的承諾,他并沒有拋弁杜尼婭;相反,他對杜尼婭的愛承擔起“執子之手,與子偕老”的地久天長;而且他給了杜尼婭富足的生活,讓她當上了富太太,使她不再是那個伺候客人、辛勞疲憊、整日照顧家庭的小姑娘。甚至在久別的父親維林來找白己的女兒時,父親看到杜尼婭衣著華麗地端坐在明斯基旁邊,不禁因女兒令人銷魂的美麗而目瞪口呆,老父親從沒想到自己的女兒還能這么優雅漂亮,她成了“明斯基夫人”,很明顯,婚后的杜尼婭在明斯基精心呵護下變得更加嬌艷動人了;不僅如此,杜尼婭還玩著明斯基的卷頭發,試問,哪一個出身高貴的男人能讓自己并不愛的姑娘這樣擺弄著自己的頭發?這分明是對杜尼婭愛的表現。當杜尼婭發現是父親來找她時,被嚇到、癱倒在地上,明斯基非常心疼,趕快扶她起來,大聲訓斥著把自己心愛的女人嚇壞的驛站長,并給了他一些錢,把他轟走,讓他不再來打擾他們的生活。在小說的結尾,杜尼婭乘著華麗的六匹馬拉的四輪車回來了,從此可以得出,貴族青年顯然絕非維林想象中的花花公子,他給了杜尼婭一個溫暖的家。明斯基還曾在老人面前表達了自責與歉意,承認他生硬地切斷了維林與女兒的父女親情,承認他斷絕了維林一家原有的溫馨與和諧的錯誤,但貴族上流社會也是由凡人構成,明斯基既有貴族軍官而對小吏的優越感,又有青春的血性與追求愛情的權利。個人認為明斯基雖然搶走驛站長的愛女,但兩人還是屬于兩情相悅,其做法在當時的情況下也是合乎情理。
追尋維林命運不幸的真正原因,讀者會發現,這其實是一場沒有“罪者”的悲劇,驃騎兵明斯基、維林的愛女杜尼婭都不是維林悲劇的制造者。讀完小說,所謂的“過失者”并未招來讀者的怨恨,死者也并沒有贏得讀者更多的眼淚。倒是維林心里的“不平”,心底的“嫉恨”表現出了巨大的殺傷力,不僅好端端的家庭分崩離析,主人公也因而命喪黃泉。
高爾基曾說:“我們有充分理由說:俄國文學的現實主義適于普希金,就是有他的《驛站長》。”普希金作為一個偉大的浪漫主義作家,在《驛站長》中關注的是小人物的悲慘命運,而之所以小人物會有如此悲慘的命運和結局,原因是多種多樣的。除了他們自身的怯懦和奴性,除了那些高高在上的老爺們的凌辱和加害,更主要的是俄國專制社會的不平等。《驛站長》中對“小人物”老驛站長的遭遇描述,在一定程度上強烈譴責社會的黑暗性,也暗示“不平等”誘發的社會悲劇不僅僅是老驛站長這一例,也許我們的生活中還不斷地存在和出現著。階級出身是條不可逾越的鴻溝,而這正是一個社會的悲劇,一個時代的悲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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