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怡然
摘要:現實主義電影作為一種創作方法和電影風格,對現代中國電影產生深遠影響,鄉土電影選取現實生活題材,作為獨具中國特色的電影類型,其美學表現也在不斷流變革新。文章以鄉土電影《告訴他們,我乘白鶴去了》中的敘事主體農民作為分析對象,試從傳統觀念的守望、現實主義的觀照、底層敘事的表達、符號意象的隱喻四個角度解構鄉土電影中農民的人物形象。
關鍵詞:鄉土電影 農民 人物形象? 塑造
近年來,隨著現實主義題材不斷登上國際電影節的舞臺,新時期鄉土電影也嶄露頭角。《告訴他們,我乘白鶴去了》(下文中簡稱《白鶴》)改編自蘇童的同名小說,由李睿珺執導,影片講述了西北鄉村木匠老馬面對殯葬形式的變革,無法接受火葬,將情感寄托于仙鶴,幻想“駕鶴西去”所引發的一系列故事。影片以老馬為敘事主線,以西部鄉土變遷中本土鄉民的生存困境和對土地的厚重情感為敘事語境,用真實、富有詩意的鏡像語言,抒發老馬對死亡和喪葬的態度。影片在2012年入圍第69屆威尼斯國際電影節地平線單元,其中鄉民老馬獲第4屆金考拉國際華語電影節最佳男演員獎,作為鄉土電影的敘事主體,主人公老馬既是現代與傳統對話的觀望者,同樣也是傳統信念堅守與迷失的傾訴者。
傳統觀念的守望
“電影作為一種極其復雜的社會文化現象,能夠集中反映出時代和社會的信息,傳達出民族文化心理的嬗變、時代觀念的更迭和社會意識的變化。”①影片中主人公親耳聽聞政府的“火葬政策”落地實施,也聽聞搭檔老曹離世后棺材被挖出來抬去火葬的事實,籍籍無名的老馬固執堅守傳統儀式,和將到未到的死亡展開一場曠日持久的抗爭。所謂土葬火葬這樣的傳統文化符號在影片中除表達著自身的儀式感之外,更有傳統迷失、心無所寄的深刻意味,關于生命之去向,三代人的固執、迷失、守護,更像是生命有序的輪回。全球化背景下城市化進程加快,工業文明帶來城鄉關系的變遷,多元文化景觀和話語形式出現,一定程度上都在割裂城市與故鄉的情感聯結,摧毀傳統民俗中曾根植大地、世代傳承的固有觀念。傳統內容在逐漸解體,現代思維正試圖構造更快更高效率卻難有情感溯源的系統,在工業文明的裹挾與現實環境的捆綁下,世人難逃迷失與遺忘的困境,基于人類原始的生命力,在電影的創作中,向來慣常談論“生”,卻難以描摹“死”。
由于現代技術的發展,政府出于衛生、環境、政治經濟等各方面的原因,強制實行火葬,是權衡各方利弊的結果,《白鶴》著力刻畫鄉民老馬的心事,也是在表達傳統文化習俗、原始生活方式正如老馬和老曹的生命一樣面臨衰老,子女是新生文化秩序的遵從者,而父輩則是傳統觀念的守望者。
現實主義的觀照
電影一直向現實主義趨近。電影希望在既符合電影敘事的邏輯要求,又適應電影技術目前局限的條件下,為觀眾創造出盡可能完美的現實幻景。鑒于此,電影與詩歌、繪畫和戲劇明顯對立,而日益接近小說。②《白鶴》改編自蘇童的同名短篇小說,導演用一種神似文學寫作的筆觸在接近現實,叩問人心。鏡頭冷靜客觀凝望事實,關于本土鄉民邊緣困境與幻想破滅的訴說,導演用一系列詩意景象、寫實內容來建構鄉土電影中農民老馬的形象,《白鶴》的敘事更趨近一種文學手段,水墨畫般的風景、水草豐茂的湖邊尋鶴的老人、歇腳飲水的馬、土房頂升起的裊裊炊煙、枝葉連生的古樹都是影片敘述真實的可靠依據,與之鮮明對應的是村民三五成群閑散質樸的午后談天、兒童原始純真的游戲、不變的鄉音……盡是一派人間煙火氣息。這種遵循自然、探索自由與本真的表達,與人性之善遙相呼應,都在詮釋現實主義影片的美學奧秘。
在藝術創作中,寫實和虛構都是藝術家個人獨有的權利,在文學或電影的網中,現實的血肉并不比最離奇的幻想更容易把握。③《白鶴》取材于現實的農村生活,電影人物原型來源于現實生活。影片結束字幕中“整部影片的所有演員均由我的家人、親戚和朋友們擔任”,選用非職業演員是因為它們適合所扮演的角色:外貌或經歷相似。④非職業演員的選取幫助農民形象的塑造。影片用景致的沉靜之美塑造著人物的心境,以緩慢的敘事抒寫農民的生存現狀和文化憂思,影片在對空間的合理把握、詩意的場景調度、忠實記錄事物原貌等方面,試圖喚醒人類深刻的情感共鳴。遠處近處自然切換都是生機勃勃的世界,生機在生命世界中本就是最初的體驗和一種復歸本源的真實,農民形象隱含在這個悠遠凄靜的天地之中,以富有哲理的張力表達典型鄉土景觀中的人物內心,景致和人心達到前所未有的高度,一同指向理想、自由、無約束的抽象世界,從而產生天人合一的哲學意味。
底層敘事的表達
影片所展現的鄉土人情取自現實,又游離于現實生活之上,是高度凝練的底層社會縮影。其中單線條的線性敘事方式、橫移長鏡頭和固定長鏡頭、留白的處理等老馬的人物形象塑造手法,使個體的表達純粹直觀。在呈現西北農村自然景致的部分,導演采用大量中景、遠景、長鏡頭,用類似紀錄片的手法來塑造故事和人物,突出自然流動的人間溫情、樸實真切的生活氣氛。《白鶴》保留大量的自然音響,其中濃重、混沌、嘈雜的環境聲正是生活最真實的氣息,符合影片中底層人物的敘事表達需要。農民作為現代社會的龐大群體在觀眾心中有著保守、固執、封閉等刻板形象,《白鶴》在復雜的現實環境下抒寫一種原生態的真實,深度挖掘個體生命的真諦,祖輩和孩童心靈相通的部分,正是農民所擁有的人性最善良和柔軟的內容。與時下多數影片的宏大敘事不同,影片消解了傳統電影所背負的社會歷史責任,在微小敘事中關注底層生活,影片中對平民生活的關懷和現實社會的深思富有后現代主義精神的意味,從老馬錯亂的幻象與真實感受之間的落差,折射老馬自我所想和外在現實世界的巨大裂痕。導演用長鏡頭展現環境特征,憑借長鏡頭冷靜、理智的視角表達老馬的主觀意向,也讓觀眾感受老馬彌留之際內心的焦灼和郁悶。
《白鶴》中老馬形象的塑造,平鋪直敘走進尋常百姓內心深處,與商業電影依照消費文化的邏輯制作電影的一貫風格不同,影片的人物表達沒有英雄主義,敘事沒有主流話語的規制,與城市景觀背道而馳,探討生命歸處與生活本身。轉型的國家存在秩序失范、人的生命活動面臨機械復制等問題,同質化的人類體會著前所未有的自我迷失。全球化的語境下,本土鄉民的人物刻畫將帶來自我身份如何表達的深刻反思,由此呼喚傳統的秩序和倫理道德。
符號意象的隱喻
《白鶴》超越傳統電影對農民形象的刻板表達,摒棄復雜又常被慣用的電影語言手段,突破刻意追求劇情張力的壁壘,用平淡無奇的時間線條和真實客觀的空間建構細致描摹底層農民的內心世界。影片觀照個體、體味生命、思考關于死亡的哲學問題,為更好地塑造人物形象,全面呈現主干內容,導演多處運用貼合度極高的影像符號,一方面使老人形象的呈現自然流動、真實豐滿,另一方面,影片多個意象反復出現保證敘事的完整性,多重意象作為鄉村典型符號極富地方味道,符號隱喻在試圖建構受眾主體的情感認同,喚醒集體記憶。
影片中反復出現“仙鶴”的形象,從開篇匠人老馬在棺材上的描摹、白鶴群飛的全景,到家中的沙發巾印圖、老馬孫女的動畫片影像里,影片多處出現的個體隱喻都在貼合主旨。鶴之隱喻是老馬的精神寄托,也是傳統被打破后農民復雜情緒的暗指與表達。老馬多次尋找仙鶴而沒有鏡頭記錄到真實仙鶴,情節設置意味悠長。鶴作為有生命有深度的符號,是一種無形的能指,每次白鶴出現都暗含著老馬話語權的一次喪失,老馬內心堅定但表面理性、克制,在一片人間祥和的氣氛中,隱藏著內心的困頓,只能說給孫輩聽。高速發展的現代化進程中,個體生存狀態的憂思憂慮往往潛藏著社會集體真實的焦慮。
影片中老馬的出現總與“土”密切關聯。故土是一個人漫長生命的起點,亦是終點,故土是地理空間意義上的景觀,更象征人的精神家園。鄉村這個意向在電影中呈現出純樸、寧靜、溫和的狀態,正是治愈現代病的遠方。人對土地有與生俱來的認同,土地在農民心中的地位不言自明。土葬是一種形式,是傳統迷失的外化,是農耕文明演化的結果,是人類告慰自然最神圣的回歸方式。《白鶴》通過入土為安、駕鶴西去、羽化成仙的形式,選用一系列喚醒大眾鄉土情結的實物呈現,引發觀眾憂思:生命千回百轉,最終指向遠方。
結語
《告訴他們,我乘白鶴去了》忠于蘇童小說原作,將鄉土故事的平靜敘事與底層關懷的現實主義質感融為一體,真實塑造鄉土電影中的農民形象。影片探尋中國城市化進程中本土鄉民對傳統秩序遠去的憂思憂慮,追求深度意蘊、永恒價值的影像敘事邏輯,著意刻畫個體自我和傳統倫理之間的沖突,抒寫西北鄉民對土地的真摯情愫和對傳統儀式的眷戀與守望。
(作者單位:河南大學)欄目責編:楊 剛
注釋:①彭吉象:《影視美學》,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9年版,第13頁
②③④[法]安德烈·巴贊,崔君衍譯:《電影是什么?》,北京,商務印書館,2017年版,第259頁,第259頁,第257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