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常需要陪伴的魔鬼

申婷婷

高山頂上，有 一片讓人眼前發亮的苔原，村莊中零星的房子散布在鮮苔稀疏的地方。

某個星期五的早晨，一棟房子門前貼出了桃花色的告示，告示上斑斑脫落的綠色墨跡，十分醒目。

“需要陪伴的朋友，非常需要。有意來訪者，回報相當豐厚。”

過了些時候，季風繞著房子打轉，它駐足看了一會兒紙上的字，“咻、咻”地采走了幾瓣花蕊。一片紅云路過苔原，它停留片刻，向下仔細讀，又朝前飄遠了。

不久，潮水般的敲門聲就響了起來。“喂，魔鬼，你的回報到底有多豐厚啊。”到了夏天，山下的旅鼠匆匆趕到濕潤的苔原，一只只瘦巴巴地瞪著眼睛。

魔鬼有點失望，不過旅鼠倒也坦誠。魔鬼跨出房子將胳膊一掄，回說：“我會分享整片苔原。”旅鼠們頓時沸騰的像剛下鍋的水餃，興奮得交頭接耳。

“很好，很好，我們會陪伴你，成為忠實的朋友。”

魔鬼愉快地接受了它們。旅鼠過得挺不錯，每天，它們不停咀嚼肥美多汁的苔蘚和漿果，咬斷草根的脆響，沙啦沙啦環繞著房子，讓安靜的苔原充滿生氣。

一個月過去了，魔鬼并不太好，他的門沒人敲響過，旅鼠們忙得不可開交。魔鬼走出房子，他嚇了一跳，苔原上四處跑動著棕紅色的旅鼠，圓滾滾地大口進餐。他跪在地上，說：“給我講講最近發生的事吧。”旅鼠們鼓著腮瞪了他一眼，假裝若無其事的樣子，低頭繼續挖地衣。

“我需要陪伴。”魔鬼不甘心地大聲喊，他揪揪旅鼠的耳朵，拽一下旅鼠的尾巴。“別煩我們！”這時的旅鼠非常暴躁，仿佛決斗場上的勇士，沖魔鬼吼叫：“我們要努力吃，讓自己變得強壯，抵抗黃鼠狼和貓頭鷹，沒空搭理你。”

“你們承諾過我，我提供了豐盛的食物。”魔鬼不服輸地強調，成千上萬只旅鼠全部聚集到他身邊，嗶剝嗶剝地吵開了。“秋天，這里會凋敝，滿足不了我們的胃口，我們要搬到更好客的樹林去。”旅鼠們激動地議論紛紛，為了即將開始的遷徙。

魔鬼感覺受到了欺騙，他的大手生氣地捶打地面，瘋狂追趕在苔蘚下亂竄的旅鼠。“沒良心的騙子，離開我的地盤。”旅鼠們吱吱尖叫著，用飛快的速度逃到了緯度低一點的雪松林，雪松林的果實快要成熟，正散發著醉人的香味。

魔鬼趕走旅鼠后，回家一想，他太沖動了。追根究底，他可以溫柔地處理，于是，他劃掉了最后幾個字，把告示改成了：有意來訪者，將得到安全的保護。

又過去了一個月，雨水洗掉了夏天炙熱的痕跡，一天，魔鬼的房子突然暗下來，成群的仙鶴落在魔鬼面前：“魔鬼啊，到底什么程度的保護才安全。”魔鬼胸有成竹的取出一根棒槌，擺出猙獰的面孔，期待地問：“可以嗎？”

“正合心意，我們彼此需要。”仙鶴十分歡快，它們棲息在苔原的泥沼邊。

盡管魔鬼覺得不對勁，可是，他有種被人重視的快樂。仙鶴吸引了不少野獸，狐貍和狼埋伏在地勢稍矮的土坑里，只聽天上響起放炮似的轟鳴，魔鬼提著木棒，邁過灌木一絲不茍地巡邏，野獸們暗吃一驚，悄悄地溜出苔原，好像剛才有陣微風晃動了樹梢。

大概十月份，一些仙鶴結婚了，大部分仙鶴生了蛋，小鶴很快便能飛過人們的屋上。魔鬼忍不住說：“我需要關心。”“我們很忙。”仙鶴挺立在水上，神氣地回答：“我們要訓練孩子，補充食物，然后飛去溫暖的大陸。”

“我保護了你們！”魔鬼不耐煩地揮舞棒子，提高了嗓門。仙鶴卻輕盈地劃過他頭頂，吹起嘹亮的鳥哨，苔原上的仙鶴唰唰地飛到空中，喊：“一個魔鬼，要和仙鶴平等對待，太不現實了。”仙鶴圍成圓形的軌跡，嘰里呱啦地越飛越高，越飛越遠，越飛越小，不一會兒，連影兒也消失得干干凈凈了。

魔鬼委屈萬分，他摔斷了棒子，在勁風掃過的苔原上大哭了幾天：“賠了夫人又折兵，我太可憐了。”就這樣，秋風把告示撕得殘破不堪，顏色也褪去了一半。

猛然間，整片苔原猶如地震劇烈地搖晃，發出大廈傾覆的撞擊聲，一道刺眼的光照亮了村莊，魔鬼捂著臉向外看，他迅速合上了窗戶，在房檐翹起的一角，倒掛著一個花蕾般的女孩。

是的，秋風凌厲地刮起茫茫的荒草，魔鬼不禁推開窗戶，問：“你冷嗎？”“我很冷。”被他一問，女孩連忙回答，魔鬼把準備好的皮襖扔給她，更干脆地關緊了窗。

可過了一會兒，魔鬼又探出了腦袋，不好的想法如蔓延的山火總是蹦出來，讓他坐立不安，他板著臉又問：“你還冷嗎？”“對，我還很冷。”女孩擠出一個笑臉，魔鬼把填滿干棉槐枝的火爐，放到她跟前。

即使如此，魔鬼仍然不放心，他臉色鐵青地敞開一扇門，再次詢問：“你覺得怎么樣？”吐出的熱氣一下凍成冰晶，掉到了地上。“不管怎么樣，外面都比不上里面暖和。”女孩靠著門框低頭扯緊皮襖，魔鬼把她拖進房子，塞進一只沙發粗魯地提醒道：“明天，你馬上走！”

“不行，不行，現在是白天，太陽依然灼熱。你留下我，回報相當豐厚。”可第二天，女孩就這么對魔鬼說。魔鬼幾乎脫口而出：“到底有多豐厚的回報？”女孩推開窗戶，大方地掄圓手臂：“給你整片苔原。”魔鬼笑了，他允許女孩先住一段時間。

很快又過了半個月，魔鬼經常在陽光缺乏的天氣去砍些棉槐枝，女孩爬到魔鬼的肩膀上給他焐耳朵，他編了一個籃子，將女孩提回家，籃子里已經鋪上了厚厚的苔菜葉，女孩酣睡在里面。

秋天臨近結束時，魔鬼再一次催促女孩：“你該離開了吧。”“我家路途遙遠，正因為是秋天，更不能走，起碼得熬過冬天。你留下我，將得到安全的保護。”

遲早要走，晚一點也不太壞。魔鬼沒再追問，趁女孩睡著，他偷偷替她量了尺寸，準備了四件新衣：鵝黃色的春衣，水綠色的夏衣，漿果色的秋衣，藍白色的冬衣。

冬天里，除了針線細碎地穿梭，魔鬼聽到雪水叮叮咚咚地在苔原上跳躍，藍色的小花撥開凍土，吟唱一首奇妙的歌謠，從很遠的地方，清晰傳來候鳥與氣流摩擦的火花聲。

當女孩歡快地告訴魔鬼她要回家了，魔鬼馬上取出包好的新衣和苔菜餅，心滿意足地說：“好的，陪伴。”他給女孩起了個平易近人的名字。

一個晚上，魔鬼注視著門口的告示，反復讀上面的字，他突然聽到有人用牙齒咬碎苔菜餅的聲音，他神經質地豎起兩只耳朵。

“魔鬼啊，我會一直陪伴你。”從天上飄來的脆脆的回答，北邊一大塊明凈的夜空中，懸掛著綠色的花蕾似的北極星，用柔和的光照耀著整片苔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