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 松,呂良波,李青會,熊昭明
(1.中國科學院上海光學精密機械研究所科技考古中心,上海 201800;2.中國科學院大學材料與光電研究中心,北京 100049; 3.廣州市文物考古研究院,廣東廣州 510000;4.廣西壯族自治區博物館,廣西南寧 530022)
漢代海上絲綢之路,是指從我國北部灣地區出發,經過東南亞地區,到達印度、斯里蘭卡等地的遠洋貿易航線[1]。通過漢代海上絲綢之路,以絲綢為代表的中國商品,遠銷至東南亞、南亞,甚至地中海地區,同時具有異域風格的奇珍異寶也傳入了我國。漢代海上絲綢之路間接溝通了漢與羅馬兩大文明帝國。嶺南地區,作為漢代海上絲綢之路始發港所在地,是中西交流的橋頭堡,其地理位置的重要性不言而喻。玻璃珠飾是嶺南漢墓出土器物中最重要的一類,為研究漢代中外交流,提供了實物證據,具有重要學術價值和研究意義[2]。
廣州市文物考古研究院選送一批(近500件)廣州漢墓出土各類珠飾,于2016年12月委托中國科學院上海光學精密機械研究所科技考古中心(下文簡稱本中心)進行科技分析。根據出土地點、年代、器型、顏色等特征信息,本中心選取了近200件玻璃珠飾樣品進行檢測。為進一步對廣州漢墓出土玻璃珠飾進行系統性研究,本中心于2017年8月攜帶多種科技分析儀器至廣州市文物考古研究院進行現場分析檢測,對已獲得的數據進行了完善與擴充,相關科技分析數據即將發表于《廣州出土漢代珠飾》一書。本中心與廣西文博機構合作開展海上絲綢之路相關文物的科學研究始于2004年。2008年對合浦漢墓出土的鉀玻璃進行系統的亞類劃分,確認了不同亞類鉀玻璃類型的分布時間和地域特征,并分析了700多件各種材質的珠飾樣品,初步建立了海上絲綢之路文物數據庫。廣西合浦漢墓出土各類珠飾的相關科技研究數據發表于《文化交流視野下的漢代合浦港》一書[2]。
基于嶺南地區漢墓出土各類珠飾的科技分析結果,本工作對嶺南漢墓出土玻璃珠飾的玻璃成分體系、制作工作等進行了系統性總結,并依據不同類型玻璃成分體系分布的地域性特征,結合器型風格,對嶺南漢墓發現的各類玻璃珠飾的產地進行了探討。
珠飾為嶺南漢墓出土器物中極為重要的一類,具有數量多、材質多樣、器型豐富等特征。廣州地區發掘的兩漢墓葬約2 000座,出土珠飾2萬余件。廣西合浦發掘墓葬數量已經超過1 200座,其中以漢墓居多,珠飾數量約有3.5萬顆[3]。玻璃質珠飾,在嶺南漢墓出土的各類珠飾中數量占有較大比例,器型種類豐富。這里主要從化學成分和制作加工微痕特征兩個方面揭示嶺南漢墓出土玻璃珠飾的玻璃體系和制作加工工藝等相關信息。化學成分分析主要利用OURSTEX 100FA型便攜式能量色散型XRF,儀器設備相關參數及定量分析方法請參考相關文獻[4]。該設備和定量分析方法已經成功運用于全國多地古代玻璃珠飾的科技分析檢測[5-6]。顯微形貌特征分析采用日本基恩士公司所生產的VHX-5000型光學顯微系統,備有兩種型號的光學顯微鏡頭,型號分別為VH-Z20(×20~×200)、VH-Z100R(×100~×1 000),可實現20倍至1 000倍的顯微觀測。
嶺南漢墓出土玻璃珠飾玻璃體系主要包括以下幾種類型:鉀硅酸鹽玻璃(簡稱鉀玻璃)、鈉鋁硅酸鹽玻璃(簡稱鈉鋁玻璃)、鈉鈣硅酸鹽玻璃(簡稱鈉鈣玻璃)、鉛鋇硅酸鹽玻璃(簡稱鉛鋇玻璃)、鉀鉛硅酸鹽玻璃(簡稱鉀鉛玻璃)、混合堿硅酸鹽玻璃(簡稱混合堿玻璃)、鉛硅酸鹽玻璃(簡稱鉛玻璃)等7種體系。
1.1.1鉀玻璃(K2O-SiO2) 鉀玻璃,其主要助熔劑為K2O,且K2O含量一般不低于10%。由于古代玻璃的風化作用,玻璃基體中K2O會大量流失,從而在玻璃器表面形成一薄層風化層,風化層中K2O的含量可低至1%以下[6]。根據鉀玻璃中CaO、Al2O3的含量,可將目前所發現的鉀玻璃劃分為3個亞類,分別是中等鈣鋁型鉀玻璃、低鈣高鋁型鉀玻璃和低鋁高鈣型鉀玻璃[7]。由于玻璃器中微量元素受風化作用影響較小,且不同亞類鉀玻璃之間微量元素存在差異。因此,鉀玻璃亞類的劃分,在考慮CaO、Al2O3含量的基礎上,還需要結合微量元素銣(Rb)、鍶(Sr)的含量進行亞類劃分[6]。鉀玻璃亞類劃分標準如表1所示。

表1 鉀玻璃亞類類型劃分標準Table 1 Criterion of subtype division for potash glass
鉀玻璃珠飾是嶺南漢墓出土各類珠飾中數量最多的一類,器型也最豐富,包括兩種亞類,分別是低鈣高鋁型鉀玻璃和中等鈣鋁型鉀玻璃。廣州漢墓出土低鈣高鋁型鉀玻璃亞類主要以印度-太平洋貿易珠為主,色調以藍綠色為主,包括湖藍色、深藍色、淺藍色,以及綠色,少量樣品為透明近無色和乳濁綠色,形狀則以圓柱形、圓圈形為主。除印度太平洋珠之外,還包括體積較大的拉制珠、條紋珠等,但數量較少。所測試的55件低鈣型鉀玻璃樣品中西漢時期16件,東漢時期39件。中等鈣鋁型鉀玻璃亞類數量最多的仍然是印度-太平洋貿易珠,珠飾顏色也主要以藍綠色為主,但增加了乳濁紅色(銅紅珠)。值得注意的是,大量的多面體珠,如六棱柱形、扁平六方桶形、六方桶形、截角立方體形等幾何形狀玻璃珠飾均為中等鈣鋁型鉀玻璃。另外,中等鈣鋁型鉀玻璃也包括耳珰和少量纏繞珠。所分析的78件中等鈣鋁型鉀玻璃中西漢時期31件,東漢時期47件。廣州漢墓出土典型鉀玻璃樣品如圖1所示。
廣西合浦漢墓出土鉀玻璃珠飾仍以印度-太平洋貿易珠為主體,兩種亞類類型的鉀玻璃均有,與廣州漢墓較為相似。需要注意的是,在印度、東南亞地區還出土有大量的礦物堿型鈉鋁玻璃體系的印度-太平洋貿易珠。除了大量的玻璃珠飾外,廣西合浦漢墓中還發現有6件玻璃杯、3件玻璃環(其中1件為凸飾玻璃環,2件為飛碟形玻璃環)、1件玻璃盤,1件玻璃碗。廣西貴港漢墓中也發現有7件玻璃杯(包括1件托盞高足杯),1件玻璃盤。除了1件合浦文昌塔出土的玻璃碗確定為羅馬玻璃碗之外,其余玻璃器皿均為鉀玻璃,其中3件玻璃環均為中等鈣鋁鉀玻璃,而其他玻璃杯、盤等均為低鈣高鋁鉀玻璃[2]278-286。廣西合浦漢墓中還出土有特殊器型玻璃珠飾,如勝形飾、獅形飾、蛙形飾、瓜棱分段珠等。3件玻璃勝形飾中,1件為中等鈣鋁型鉀玻璃,2件為低鈣高鋁型鉀玻璃,而其余特殊器型玻璃珠飾均為中等鈣鋁型鉀玻璃[2]287-317。年代特征則表明,西漢時期測試低鈣高鋁鉀玻璃有9件,中等鈣鋁鉀玻璃則有33件。東漢時期測試低鈣高鋁鉀玻璃為35件,中等鈣鋁鉀玻璃為23件。還有7件樣品年代為漢代,其中4件為中等鈣鋁鉀玻璃,3件為低鈣高鋁鉀玻璃。需要說明的是,有三串藍色瓜形分段珠,總數量有573顆,隨機測試了其中的15顆,測試結果表明,這15顆均為中等鈣鋁鉀玻璃,表明此種類型的玻璃珠為中等鈣鋁鉀玻璃。說明西漢時期中等鈣鋁鉀玻璃的數量,與其他體系的玻璃珠飾相比,占有絕對優勢。廣西合浦漢墓出土典型鉀玻璃樣品如圖2所示。
1.1.2鉛鋇玻璃 鉛鋇玻璃主要組分為氧化硅(SiO2)、氧化鉛(PbO)和氧化鋇(BaO),是我國古代自創玻璃體系之一[8-9]。嶺南漢墓中發現鉛鋇玻璃數量相對較少,南越王墓是個例外。南越王墓是廣州漢墓西漢早期的典型代表,出土了數量較多的鉛鋇玻璃,包括玻璃璧5件、玻璃牌飾22件、串珠2 100粒、玻璃貝70件等[10]。本中心所分析廣州漢墓玻璃珠飾中有14件鉛鋇玻璃樣品,其PbO、BaO的含量范圍分別為26.89%~40.58%、3.02%~11.37%,典型樣品照片如圖3所示。顏色主要為透明/半透明藍色或綠色,器型以耳珰為主,同時也包含六方雙錐珠、珠、環等器型,數量相對較少。其中僅有1件玻璃珠(圖3a)為西漢時期,其余均為東漢時期。
廣西漢墓出土鉛鋇玻璃數量相對較少,典型樣品照片如圖4所示。貴縣羅泊灣墓地,為西漢早期,僅發現鉛鋇玻璃體系的耳珰、雙錐形珠(又稱欖形飾)、鼻塞各1件。合浦漢墓出土鉛鋇玻璃器物數量約有23件,器型主要有璧、耳珰、劍璏、心形片、方塔印章形珠、雙錐珠等器型。合浦望牛嶺M2出土的玻璃璧為西漢晚期,其余樣品均為東漢時期。
1.1.3鈉鈣玻璃 鈉鈣玻璃基體中助熔劑主要為Na2O(約10%)和CaO(約8%)。根據Na2O的來源,鈉鈣玻璃可分為泡堿型鈉鈣玻璃和植物灰型鈉鈣玻璃。玻璃基體中MgO、K2O的含量是判定鈉鈣玻璃體系兩種亞類的標準。當MgO、K2O含量均低于1.5%時,為泡堿型鈉鈣玻璃。若二者之一的含量高于1.5%,則為植物灰型鈉鈣玻璃[11]。
嶺南漢墓出土鈉鈣玻璃數量較少,典型樣品如圖5所示。廣州漢墓出土鈉鈣玻璃主要為植物灰型鈉鈣玻璃,器型有為蜻蜓眼珠、瓜棱珠、白色束腰紋棕色玻璃珠等。廣西漢墓出土鈉鈣玻璃樣品數量比廣州漢墓更少,僅有少量幾件以馬賽克玻璃珠(圖5f)為代表的泡堿型鈉鈣玻璃,未發現植物灰型鈉鈣玻璃。
1.1.4混合堿玻璃 混合堿玻璃主要助熔劑為Na2O和K2O,通常來說,二者含量均不低于6%,但由于風化作用的影響,實際檢測到的Na2O和K2O的含量可能會低于6%[12]。嶺南漢墓出土混合堿玻璃珠飾數量相對較少,以乳濁紅色和乳濁綠色單色珠為主,典型玻璃珠飾如圖6所示。在廣州漢墓中檢測到1件六方雙錐形混合堿玻璃珠(圖6b)。廣州漢墓檢測到5件混合堿玻璃珠飾,其中西漢時期樣品1件,東漢時期樣品4件。廣西合浦漢墓也僅檢測到6件混合堿玻璃樣品。西漢時期有4件,東漢時期有2件。
1.1.5鉀鉛玻璃 鉀鉛玻璃助熔劑主要為K2O和PbO,其中PbO的含量較高。廣州漢墓所測試的樣品中有13件樣品鉀鉛玻璃樣品,鉀鉛玻璃以乳濁黃、綠色為主,器型也主要為印度-太平洋貿易珠,同時還包含管、雙錐珠等器型,典型玻璃樣品照片如圖7所示。西漢時期樣品有4件,東漢時期樣品有9件。廣西合浦漢墓中亦有少量鉀鉛玻璃,均為印度-太平洋貿易珠。其中PbO的加入可能與珠飾著色工藝存在一定聯系。
1.1.6高鉛玻璃 高鉛玻璃,其助熔劑主要為PbO。廣州漢墓所測試樣品中有5件樣品為此種類型,器型主要包括珠、管等。5件樣品中有3件樣品為西漢時期,2件樣品為東漢時期。
1.1.7鈉鋁玻璃 鈉鋁玻璃基體中以Na2O作為主要助熔劑,含有較低含量的CaO,同時含有較高含量的Al2O3。根據助熔劑Na2O的來源,可將鈉鋁玻璃分為植物灰型鈉鋁玻璃和礦物堿型鈉鋁玻璃。植物灰型鈉鋁玻璃中的助熔劑Na2O主要來自于富含Na2O的植物灰,此亞類玻璃基體中含有較高含量的MgO、K2O(≧1.5%),礦物堿型鈉鋁玻璃中Na2O的主要來源是富含Na2O礦物,此亞類的玻璃基體中含有較低含量的MgO、K2O(<1.5%)[13]。
嶺南漢墓出土鈉鋁玻璃數量也極少,僅在廣州漢墓中發現5件,均屬于東漢時期,此種類型的玻璃以銅紅珠(乳濁橙色、乳濁紅色)為主,形狀以圓柱、圓圈形為主。所測試的廣西合浦漢墓出土玻璃珠飾中未發現鈉鋁玻璃。
綜上所述,嶺南漢墓出土玻璃珠飾在玻璃成分體系特征上存在多樣性。鉀玻璃,與其他玻璃體系相比,在數量上占有絕對優勢。嶺南漢墓發現的鉀玻璃主要包含兩種亞類型,分別是低鈣高鋁型鉀玻璃和中等鈣鋁型鉀玻璃。鉛鋇玻璃數量相對較多,但集中發現于廣州南越王墓,其他嶺南漢墓中鉛鋇玻璃數量較少。植物灰鈉鈣玻璃珠飾主要發現于廣州漢墓,而在廣西合浦及貴縣地區僅發現了泡堿型鈉鈣玻璃,兩種類型鈉鈣數量均較少。鉀鉛玻璃也有一定數量,其玻璃基體中的PbO可能與玻璃著色工藝存在一定關系。其余玻璃體系的珠飾數量均較少。
1.2.1玻璃珠飾成形工藝 拉制工藝是玻璃珠飾制作的基本工藝之一,利用此種工藝制作而成的珠飾,在珠飾表面可以觀察到與穿孔方向平行的拉制條紋。印度-太平洋貿易珠,全稱為“印度太平洋單色拉制玻璃珠(Indo-Pacific Monochrome Drawn Glass Beads)”,是采用拉制工藝進行制作的典型珠飾。印度-太平洋貿易珠制作采用的主要工藝是拉制工藝,但其制作加工過程極為專業化,必須由多個經驗豐富的工匠相互配合進行制作,體現出了古代社會中玻璃制作工藝的專業化和手工業分工的精細化[14]。除了“印度-太平洋貿易珠”外,也有大量的體積相對較大的單色玻璃珠采用了拉制工藝。嶺南漢墓出土利用拉制工藝制作而成的玻璃珠飾典型樣品如圖8所示。
纏繞工藝是利用一個細棒(泥芯)沾取玻璃液后,沿某一方向不斷旋轉而制作玻璃珠飾。在珠子初步成型,且玻璃也仍處于熔融狀態時,可將其在平板狀物體上滾動,進一步對珠飾形狀進行熱加工。利用此種工藝制作而成的玻璃珠飾,在珠飾表面會存留垂直穿孔的條紋,但并不是每一顆珠子都會觀察到此種條紋。在對珠飾進行熱加工處理時,可能會掩蓋條紋信息。拉制工藝可以制作出體積極小的玻璃珠飾,而纏繞工藝制作的玻璃珠飾體積相對較大。嶺南漢墓出土的玻璃珠飾中,采用纏繞工藝制作的珠飾數量,與采用拉制工藝的珠飾相比,相對較少,典型玻璃珠飾如圖9所示。
模鑄工藝主要是將熔融的玻璃液,注入事先制作好的模范內,待玻璃凝固后,去除模范,珠飾初步成形,然后進一步進行打磨、拋光、鉆孔等冷加工工序,最終形成珠飾成品。嶺南漢墓出土的玻璃珠飾中,利用此種方法制作的珠飾主要有耳珰(圖1e,圖3d~3f,圖4b、4c)、幾何多面體珠(圖1g~1i,圖2g,圖3b、3c,圖6b)等器型。另外,廣西合浦漢墓發現的數量相對較少的玻璃器皿(圖2b~2f),如杯、盤、環等,也可能是采用了模制制作工藝。
1.2.2鉆孔工藝 鉆孔工藝,是利用鉆具對玻璃珠體進行鉆孔,是最為常用的冷加工工藝之一,常見于利用寶石學加工工藝制作而成的幾何多面體珠飾中。寶石學加工工藝是先利用模鑄工藝將珠體制作出來,然后對其進行穿孔、打磨等冷加工程序,使其具有與寶石相似的形狀,達到仿制寶石的目的[15]。由于利用此種工藝加工的珠飾形狀具有幾何多面體的特征,因此,利用此種工藝制作而成的珠飾稱為幾何多面體玻璃珠,包括六方柱形、六方桶形、六方雙錐形(長、短)、立方體形、截角立方體形、四方雙錐形等多種形狀。
鉆孔工藝主要分為三種類型,分別是鉆石鉆孔工藝、實心鉆頭加解玉砂工藝和管鉆工藝。鉆石鉆孔工藝采用鉆石為鉆頭,具有體積小、硬度較高,不易磨損等特點,此種工藝無需利用解玉砂。利用鉆石鉆孔工藝制作穿孔的形狀為圓柱形,穿孔內表面較為粗糙,可以觀察到一系列的同心圓摩擦溝槽,穿孔孔徑相對較小(<1.5 mm)[16]。鉆石鉆頭又有單鉆石和雙鉆石鉆頭之分,雙鉆石鉆頭穿孔孔徑大于單鉆頭穿孔孔徑。實心鉆頭加解玉砂工藝是出現時間最早的鉆孔工藝,隨著人類社會的不斷發展,實心鉆具由石質演變為金屬質[17]。常用鉆具鉆頭材質主要有石質、銅質、鐵質等不同類型。實心鉆頭形狀亦有多種,有圓柱形、尖錐型、三角片形等。利用此種工藝需要加入解玉砂(一種石英質砂子,摩氏硬度較高)進行鉆孔。鉆頭主要是施加壓力在解玉砂上,通過解玉砂與珠體相磨擦,從而進行鉆孔。解玉砂在與珠體進行摩擦的同時,也會與鉆頭進行摩擦,從而造成鉆頭的損耗。長時間地鉆孔,會導致鉆頭逐漸變細。因此,利用此種工藝制作的穿孔,其形狀為漸縮圓柱形,即在鉆孔開始時孔徑較大,隨著穿孔的深入,其孔徑越來越小。相對于鉆石鉆頭,實心鉆頭穿孔孔徑尺寸相對較大(>1.5 mm),穿孔內部相對較為平滑。管鉆工藝,也是一種常見的鉆孔工藝,其鉆具就是不同材質的管,常見材質有金屬質(銅、鐵),也有木質(竹管),此種鉆孔工藝也需配合解玉砂進行鉆孔。管鉆穿孔的主要特點是孔徑較大,形狀基本為圓柱形,但也有漸縮圓柱形,穿孔內部留有同心圓摩擦痕[18]。除了鉆具鉆頭之外,鉆孔方式也是鉆孔工藝的一個方面,主要包括單面鉆孔和雙面鉆孔(對鉆)兩種方式。
圖10給出了廣州漢墓出土典型玻璃珠飾穿孔顯微形貌特征。深藍色扁平六方桶形珠飾樣品(2003GXB M4:011)穿孔較直,為圓柱形,其穿孔直徑約為1 378 μm,穿孔形狀為“V”形,為典型的雙面鉆孔(圖10a)。淺藍色扁平六方桶形玻璃珠飾樣品(2003GXBG M4:050,圖10b)其穿孔在端面處穿孔半徑較大(766 μm),在往珠體中部延伸的過程中,孔徑逐漸減小。此種穿孔特征為漸縮形穿孔,與實心鉆加解玉砂的鉆孔工藝相符,同時,整個穿孔形狀類似“沙漏”形,表明其采用了雙面鉆孔工藝。淺綠色扁平六方桶形(2003GXBGM4:047,圖10c)樣品起始端面處穿孔半徑為548 μm,另一端面穿孔半徑為447 μm,可能采用了尖錐實心鉆加解玉砂的鉆孔工藝,但其整體的穿孔形狀為“T”形,應該是采用了單面鉆孔的方式。短六方雙錐珠樣品(97HXNM1:001,圖10d)端面的破壞區域內可以觀測到明顯的圓圈紋,而在其他樣品中并未發現,說明此件樣品采用了與其他樣品不同的鉆孔工藝。此件玻璃樣品為鉛鋇玻璃,應為中國本地制作。漢代我國治玉工藝中管鉆工藝最為流行,因此推測此件玻璃器可能采用了管鉆技術。
鉀玻璃是印度、東南亞和我國華南、西南等地區特有的一種玻璃體系,其亞類類型分布具有區域特征性。低鋁高鈣型鉀玻璃主要發現于泰國班東達潘(Ban Don Ta Phet,約390~360 BC)、越南沙瑩文化(Sa Huynh Culture)遺址,緬甸薩蒙山谷(Samon Vally)也有少量發現。此種亞類鉀玻璃數量最少,其數量比例低于5%,在南亞地區目前還沒有發現,表明低鋁高鈣型鉀玻璃產地應為東南亞。越南南部的沙瑩文化遺址Giong Ca Vo是低鋁高鈣型鉀玻璃一個可能的制作中心[3]115-136。中等鈣鋁型鉀玻璃是分布最廣泛的一類,在南亞、東南亞、東亞地區廣泛分布。我國新疆多地發現的鉀玻璃主要集中在戰國至漢晉[5]。除了海絲沿線之外,在俄羅斯和哈薩克斯坦邊境地區波克羅夫卡(Pokrovka)的薩爾馬提亞人早期墓葬(約公元前2世紀—公元4世紀)也有發現中等鈣鋁鉀玻璃[19]。一般認為,印度的阿里卡梅度(Arikamedu,印度古代著名的港口城市,可能是文獻中的“Poduca”)及其附近地區為中等鈣鋁型鉀玻璃的主要制作產地[14]。低鈣高鋁型鉀玻璃則主要發現于我國廣西地區,同時在越南東山文化遺址、泰國三喬山(Khao Sam Keao)遺址、緬甸北部等地區也有發現。鉀玻璃器皿數量極少,集中發現于嶺南漢墓之中,器型主要有杯、盤等。除此之外,在河南省也發現2件漢代鉀玻璃杯[20]。嶺南漢墓中發現的鉀玻璃器皿,全部屬于低鈣高鋁型鉀玻璃亞類。有學者研究表明,廣西合浦漢墓出土的中間帶有弦紋裝飾的玻璃杯,是對嶺南當地的青銅器或玉器器皿的仿制,為本地自制。廣州橫枝崗北衡M2出土1件青綠色鉀玻璃帶鉤,年代為西漢中期[10]。帶鉤為中國傳統器型,此件帶鉤的發現為我國自制玻璃器提供了較為可信的實物證據。
綜上所述,印度(北部和南部)、東南亞、我國合浦周邊地區可能分別存在鉀玻璃的生產或制作中心。其中,低鈣高鋁型鉀玻璃制作中心可能在我國漢代交州刺史部所轄地區,中等鈣鋁型鉀玻璃則在南亞和東南亞地區均存在制作中心,低鋁高鈣型鉀玻璃的制作中心則為東南亞地區。
鉛鋇玻璃的出現可追溯至春秋末戰國初,主要流行于戰國至西漢,東漢時期數量急劇減少。戰國中晚期鉛鋇玻璃主要發現于湖南楚墓,器型以璧和珠為主,至西漢時期鉛鋇玻璃分布地區擴展至河南、河北、山西、山東等地,出現了杯、盤、筒、衣片等器型,且器物數量明顯增加[21]。嶺南地區,西漢前期發現的玻璃珠飾主要集中在南越王墓,及嶺南地區的少數貴族墓葬中,表明西漢前期嶺南地區的玻璃珠飾以鉛鋇玻璃為主,且稀缺程度較高。在西漢中晚期之后,嶺南地區玻璃珠飾的數量急劇增加,出土玻璃珠飾的墓葬也不在僅限于高等級墓葬。盡管缺乏玻璃制作的直接考古學證據,但可以推測,嶺南地區玻璃制作業可能始于西漢中晚期。隨著漢武帝統一嶺南地區,并開通海上絲綢之路航線,大量的奇珍異寶進入嶺南地區,同時也包括玻璃。也就是在這個時候,嶺南地區的玻璃制作業開始萌芽并發展。幾何多面體形珠飾,為典型海上絲綢之路風格器物,并非我國傳統器型。鉛鋇玻璃體系的幾何多面體珠飾的發現,表明嶺南本地玻璃制作工匠逐漸接受了外來器物風格,并利用我國本土特有的鉛鋇玻璃進行模仿制作,充分闡釋了外來文化與本土文化之間的碰撞與融合的過程。
綜上所述,西漢前期,嶺南地區的鉛鋇玻璃主要來自于我國內陸地區。至西漢中晚期,嶺南地區的玻璃制作業開始萌芽并發展,逐漸發展出了本地特有的鉀玻璃體系,同時也制作鉛鋇玻璃。玻璃質傳統器型的出現,如玻璃帶鉤,為我國自制玻璃提供了極為有力的實物證據。
植物灰型鈉鈣玻璃主要分布于地中海東岸與伊朗高原之間的廣大地區。嶺南地區發現的植物灰型鈉鈣玻璃,數量相對較少,但不乏典型玻璃珠飾。廣州漢墓出土的三角形棕白條紋裝飾玻璃珠(圖5e)屬于典型羅馬地中海風格。印度西北部的塔克西拉(Taxila)遺址也出土有相似的器物,材質也為玻璃,年代約為公元1世紀,應為西亞傳入[22]。此類珠飾常見于地中海地區(圖11a),流行時間約為公元1世紀至公元3世紀。與地中海地區來往密切的西亞地區也發現有相似的玻璃飾(圖11b)。
泡堿型鈉鈣玻璃為典型的西方玻璃體系。埃及地區使用泡堿作為玻璃助熔劑的歷史可追溯至公元前4000年,用于帶釉滑石珠的制作歷史可追溯至公元前1000年,在隨后整個地中海沿岸地區范圍內的玻璃器制作均是利用泡堿作為助熔劑,此種情況一直延續至公元9世紀[25]。泡堿型鈉鈣玻璃在嶺南漢墓中發現數量較少,間接傳入嶺南地區的可能性較大。
混合堿玻璃也是一類在南亞、東南亞以及我國南方地區常見的一類玻璃體系。不透明橙色或紅色的混合堿玻璃珠在南亞和東南亞都廣泛發現[26]。巴基斯坦薩泰里(Sar Dheri)、印度塔克西拉(Taxila)以及康寧編號1059的玻璃樣品均為南亞地區混合堿玻璃。泰國Ban Non Wat和Noen U-Loke遺址均發現有混合堿玻璃珠,時間約在200 BC~400 AD。這種橙色不透明混合堿玻璃珠并不是拉制珠,而是纏繞珠(將玻璃熔體圍繞一個金屬棒纏繞,以生產一種長的薄管或切割為圓盤狀珠);橙色的混合堿玻璃的成分在較寬的一個范圍內變化,可能反映出存在多個制作地點[27]。
礦物堿型鈉鋁玻璃分為5種亞類。其中亞類1出現時間較早,為公元前4世紀至公元5世紀,地點集中在印度南部和斯里蘭卡。亞類3主要發現于泰國的三喬山(Khao Sam Kaeo),年代為公元前4世紀至公元前3世紀。而其他幾種亞類出現時間較晚,在9世紀之后。植物灰型鈉鋁玻璃大致可分為3個亞類。第一亞類發現于巴基斯坦、印度北部、中國新疆、孟加拉共和國。此種類型的玻璃產地可能為Bara(巴基斯坦),年代集中在公元前2世紀至公元2世紀。此種亞類的鈉鋁玻璃主要用于玻璃飾品的制作。另外兩種亞類的植物灰型鈉鋁玻璃出現時間較晚,為公元9世紀之后[28]。嶺南漢墓出土的礦物堿型鈉鋁玻璃與公元前4世紀至公元5世紀出現于印度南部和斯里蘭卡的第一亞類的礦物堿型鈉鋁玻璃或是泰國三喬山遺址發現鈉鋁玻璃存在緊密聯系。而植物灰型鈉鋁玻璃則與巴基斯坦Bara地區出現的植物灰型鈉鋁玻璃關系密切。
高鉛玻璃,與鉛鋇玻璃一樣,為我國古代制作玻璃體系之一。鉀鉛玻璃,主要分布于南亞、東南亞和我國嶺南地區,也可能存在多個生產制作中心。需要注意的是,鉀鉛類型玻璃中包含一類以錫酸鉛為著色劑的玻璃珠飾,通常為乳濁黃色或乳濁綠色(與銅離子共同著色)。錫酸鉛著色工藝來自于羅馬帝國,是一種典型的西方著色工藝[29]。而鉀玻璃是亞洲特有玻璃體系,表明以錫酸鉛為著色劑的鉀玻璃吸收了西方的玻璃著色技術工藝。
嶺南漢墓出土玻璃珠飾體系有鉀玻璃(中等鈣鋁型和低鈣高鋁型)、鉛鋇玻璃、鈉鈣玻璃(植物灰型、泡堿型)、混合堿玻璃、鈉鋁玻璃(植物灰型和礦物堿型)、鉀鉛玻璃、高鉛玻璃等多種體系,珠飾成形工藝有拉制、纏繞、模制工藝,鉆孔工藝包括鉆石鉆孔工藝、實心鉆頭加解玉砂工藝和管鉆工藝等。玻璃珠飾體系及加工工藝的多樣性,表明嶺南漢墓出土玻璃珠飾的產地來源具有多樣性,既有本土制作珠飾,也有舶來品。
基于玻璃體系化學和加工工藝科技分析結果,結合器型風格特征,表明漢代嶺南地區與東南亞、南亞,甚至西亞及地中海地區都存在著交流與聯系。外來文化與我國本土文化也出現了相互碰撞與融合。嶺南漢墓出土玻璃珠飾為研究漢代海上絲綢之路中西文化之間的交流提供了實物證據,具有重要的學術研究價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