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明禮
特蕾莎·梅宣布辭職后,英國首相職位的競爭一度十分焦灼。當地時間7月23日,鮑里斯·約翰遜在保守黨內選舉中獲勝,成為新的黨派領袖。7月24日下午,他在面見女王后正式成為新任英國首相。首相任務尚未真正展開,約翰遜就因對外透露與女王的談話內容,備受批評。不過,與他即將接手的工作相比,這些都是小事情。
今年是英國脫歐的關鍵年份,在原本計劃的3月29日這一脫歐期限到來前,英國國內進行了不遜于任何肥皂劇的、眼花繚亂的政治博弈,各種不確定性撲朔迷離,令人應接不暇。即便英國挺過了脫歐期限,沒有出現“無協議脫歐”,首相梅還是被迫下臺,政治紛爭仍在繼續。而在這一過程中,英國經濟的表現似乎被忽視。如果認真看看當前英國的經濟形勢,約翰遜可能很快就會發現,頭疼的不僅僅是脫歐問題。
經濟問題被忽視,很大程度上和今年第一季度英國經濟的“良好表現”有關系。英國國家統計局的數據顯示,2019年第一季度,英國GDP實現了0.5%的環比增長,遠超2018年第四季度的0.2%,也高于歐元區的0.4%,同比增長1.8%,超過了2018年的平均增速。失業率方面,2019年第一季度英國失業率降低到了3.8%,這是20世紀70年代以來的最低水平。
在脫歐亂局中,英國經濟第一季度的“異常”表現很可能與以下因素有關。
企業大量囤貨。“硬脫歐”將導致雙方互增關稅、通關手續變得復雜,降低物流速度,提升進口成本,不少企業都增加了庫存,以防止產業鏈中斷或者紊亂。2019年第一季度庫存增量達到46億英鎊,為兩年多來最大增幅。
工廠加緊趕工,以期在3月29日原定脫歐日以前交貨,回避脫歐后可能面臨的關稅、物流混亂等風險,這推升了工業產值。
由于“脫歐”前景不明,英國企業不愿進行長期投資,轉而通過臨時增加員工來完成訂單,而這促進了就業。
但上述因素很難具有可持續性。實際上,第一季度經濟的反彈也難以掩蓋部分行業的疲軟。與制造業部門形成鮮明反差的是,占英國GDP近80%的服務業持續低迷。馬基特公司(英國市場調查機構)的數據顯示,3月份英國服務業制造業采購經理指數(PMI)降至48.9,是2016年7月以來首次跌破50.0榮枯線。
在并購方面,2019年第一季度,外國企業并購英國企業的總金額為63億英鎊,較前一個季度的388億英鎊顯著減少;英國企業并購外國企業的總金額為54億英鎊,同樣遠低于前一個季度的105億英鎊;英國企業間的并購總金額為14億英鎊,也低于前一個季度的56億英鎊。
5月,英國央行曾警告,預計經濟增速在第二季度回落至0.2%。目前,2019年第二季度的增長數據尚未發布,但市場分析似乎印證了英國央行的擔憂。7月初,馬基特公司和英國采購與供應特許協會聯合發布的數據顯示,英國6月綜合采購經理人指數為49.2,低于5月的50.7。這是自2016年7月以來,該指數首次低于榮枯線50,顯示私營部門整體商業活動出現下降。其中建筑業值得關注,該行業采購經理人指數在6月下降到了43.1,這是2009年4月以來最低水平。英國《金融時報》形容建筑業“像墜石一樣下滑”。
從基本面看,脫歐已經對經濟構成了實質性傷害。
金融危機后,英國經濟相對于歐元區等發達經濟體恢復較快,一度是七國集團中增速最快的國家。但2016年以來,脫歐問題以及相關不確定性影響了企業投資和消費者信心,已經明顯地拖累了經濟增長,這在2018年以后愈加明顯,英國經濟快速復蘇的勢頭已經被“逆轉”。
此外,脫歐公投以來,政府受困于脫歐問題,過去困擾經濟的一些根本性問題仍然沒能得到解決,甚至有一定程度的惡化,比如長期困擾英國經濟的“生產率謎題”問題。英國《金融時報》著名評論員馬丁·沃爾夫認為,生產率下滑是英國經濟政策面臨的最嚴峻挑戰,這一問題要遠遠比脫歐更重要。英國國家統計局的數據顯示,英國的勞動生產率在2019年第一季度下降了0.2%,這也是連續第三個季度下降。原因在于,在政治風險下,企業投資技術和設備的信心不足,因而生產率難以提高。即便是政治風險消除,從投資轉化為生產力也需要時間。
美國研究機構“經濟諮商理事會”預計,2019年,英國勞動生產率僅增長0.2%,低于本國去年的0.3%,更低于美國2019年的1.3%,將成為七國集團中唯一一個勞動生產率增速下滑的國家。
英國金融業發達,是國家經濟的支柱產業,但倫敦作為國際金融中心,不可避免地受到了脫歐問題的影響。歐盟85%的對沖基金資產、70%的離岸衍生品交易、51%的海上保險都在倫敦。
作為國際金融中心,倫敦有很多自身優勢,如基礎設施完善、專業人才聚集、語言通用、政策透明等,這些都不會因脫歐而喪失。但脫歐很可能導致英國金融業無法繼續自由進入歐盟大市場,這將會產生重大影響。歐盟脫歐談判首席代表米歇爾·巴尼耶多次表示,英國正式脫歐后將不會再在金融服務領域擁有對歐盟市場的絕對準入權利,否則在制度上對其他非歐盟成員國不公平。
2019年3月11日,在脫歐期限到來前不足一月的時候,英國智庫“新金融”發布報告顯示,為應對脫歐,英國有275家金融機構已經或正將其部分業務、員工、資產或法律實體從英國轉移到歐盟其他國家。其中,約有250家機構已擇定其英國脫歐后的歐盟業務中心,有200多家機構已經或正在歐盟設立新的實體來管理其業務。
在貿易方面,英國也面臨壓力。英國國家統計局最新數據顯示,2019年5月前的12個月中,英國貿易逆差擴大到了462億英鎊,比此前同期增加了206億英鎊,其中貨物貿易逆差增加157億英鎊,服務貿易逆差增加49億英鎊。
脫歐問題對英國對外貿易狀況的影響是負面的,這也一定程度增加了英國政府對外貿易談判的壓力。2019年2月18日,英國與以色列、巴勒斯坦簽訂脫歐后的貿易連續性協議,使得與其達成此類協議的國家升至9個(其他7個為瑞士、智利、毛里求斯、馬達加斯加、津巴布韋、法羅群島和塞舌爾),涵蓋貿易總值約186億英鎊。與作為歐盟成員國所享受到的、涉及69個國家的40項、規模達1110億英鎊的對外貿易協議相比,這只是很小一部分。數十年來,作為歐盟成員國,英國貿易談判的權力已經轉移給了歐盟機構,短時間內想要找到足夠的貿易談判人才都不容易,相關進展的難度可想而知。
鮑里斯·約翰遜接任首相職位的同時,也不得不接手這些經濟難題。
根據英國與歐盟達成的協議,新的脫歐期限是2019年10月31日。約翰遜曾表示,到時不論是否能夠達成協議,英國都將離開歐盟。作為一種談判策略,上述態度可以理解;但如果它真的發生,那約翰遜可能高估了英國經濟的承受能力。
1973年加入歐共體以來,英國經濟已經和歐洲大陸深度融合。這種聯系若被猛然切斷,后果將令人難以承受。此前,關于無協議脫歐的各種可能結果和討論已經很透徹,而避免這一結局是多數人的共識。
約翰遜雖然在“權力的游戲”中獲勝,考慮到脫歐的困難度和政治博弈的復雜度,他所處的環境可能比前首相梅更嚴峻。約翰遜不僅將面對反對黨工黨的挑戰,談判對手歐盟的強勢,還將面臨下滑的經濟和下滑的保守黨支持率。可以說,未來,約翰遜的執政之路將十分艱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