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殺掉你們所有人！”

馬提亞斯·巴爾齊　菲利克斯·博爾　烏韋·布斯

那些在工作中負責維持社會公共秩序、確保人們的日常生活順利進行的人，常常受到威脅或是成為暴力的受害者。我們的社會到底怎么了？一些相關(guān)人士向我們講述了他們親眼所見的故事。

“挑釁我們成了一項全民運動。”

克里斯提安·德克爾特，40歲，18年來一直是長途列車乘務員

他幾乎沒有一天不被侮辱，也幾乎沒有沒聽過的臟字兒?！捌ㄑ蹆?，蠢蛋，納粹——這些咒罵都是家常便飯?！钡驴藸柼卣f，“如果列車晚點，或者廁所臟了，人們就會爆發(fā)，因為他們在趕時間，或者只是因為他們沒睡好。”

在他驗票時，有個人朝他吐了兩次口水，一個逃票者撞了他，另一個打了他。德克爾特知道他的同事中有因為提醒乘客注意車內(nèi)吸煙禁令或是拴狗義務，而被人扔包、捶肚子、持刀威脅或是打得送進醫(yī)院的。

他說：“有時候我會覺得，人們已經(jīng)不認為乘務員是個人了，而是供厭世的他們發(fā)泄的玩物?！?/p>

去年前九個月，針對德國鐵路公司員工的人身傷害案件共有1981起，比2015年全年還多。“挑釁我們成了一項全民運動?！钡驴藸柼卣f。約1/4的乘務員常常在工作時感到恐懼，約一半乘務員“感覺很不好”，只有1/10的乘務員會不假思索地獨自執(zhí)行任務。

乘務員德克爾特

德克爾特認為，每個乘務員都應該在口袋里放上一管自衛(wèi)凝膠?！拔沂且欢〞S身攜帶的?！逼駷橹顾€從未自衛(wèi)過，但有次一個人發(fā)起爭吵時，他大聲回應了。在列車由于碾壓造成人員傷亡事故而暫停行駛之后，一個乘客朝他高聲怒喊道：“我才不管發(fā)生了什么，你得確保列車繼續(xù)前進！”德克爾特朝他回吼道：“如果死的是你老婆，你就不會這么想了！”那之后，那個男人半個字都沒再說過。

“我們已經(jīng)習慣了得不到感激。”

一位想保持匿名的急救科醫(yī)生

那是2019年1月1日8：39，一位急救科醫(yī)生發(fā)表了一條推特：“親愛的醉漢（和其他）施暴者，我真是受夠你們了！我們風雨無阻半夜趕來幫助你們，不管你們是誰，也不管是因為什么破原因。我們是將你們拉出泥坑的人，不管你們醉得多么不省人事，吐得多么臟污不堪。”

緊接著他發(fā)布了第二條推特：“當你們因自身嘔吐物窒息，或是你們不管是出于疏忽還是故意吃錯了藥或是過量服藥時，我們是給予你們生命的人。當你們在迷醉中傷害到自己時，我們是照顧你們的人。”

第三條推特：“我們被和你們捆綁在一起，無法出現(xiàn)在其他需要照顧的病人身邊。我們已經(jīng)習慣了得不到感激，習慣了你們即使生命垂危卻仍不想去醫(yī)院。”

第四條推特：“習慣了你們不聽醫(yī)生建議從急救室或醫(yī)院消失，不久之后卻再次撞傷。你們對我們的侮辱也已成為家常便飯，但是當你們開始攻擊我們的急救員時，我的忍耐終于到了頭?！?/p>

就在他發(fā)表推特之前幾天，他還不得不和一個汽車司機吵架。“那個年輕的男人衣著體面，開的也是輛好車。”那個男人生氣是因為他在一條狹窄的街道上無法從停在路邊的救護車旁邊駛過?！八铝塑?，馬上開始叫罵，說我們是蠢蛋，說他得通過這里，現(xiàn)在馬上就得通過?！边@位醫(yī)生敘述道。這是不可能的，他和同事必須趕往街上的一棟房子實施急救。而這位汽車司機顯然不想理會這些，他繼續(xù)叫罵著。

一名急救科醫(yī)生

行政官員鄂爾德曼

伯恩市政辦公大廳中的緊急呼救按鈕

他們急救的那個女人生命垂危，這位醫(yī)生需要對她做人工呼吸。當時，她的一個鄰居進屋用手機進行拍攝。醫(yī)生提醒過他兩次不要再拍了，最后表示要將他趕出房間，他才不情不愿地走了。當醫(yī)生和同事將女人抬進救護車時，那個鄰居站在窗口，還在拍攝。

醫(yī)生的推特以感謝警察結(jié)尾——“他們曾真正救了我的命。”最后還發(fā)出呼吁：“每個人都可以做點什么：通過剛正不阿、減少沖突，或者僅僅是不要讓自己表現(xiàn)得如同一個傻瓜。請你們互幫互助，讓急救人員順利完成工作！”

“我說的并不是有人叫我‘蠢豬，這種話我都當作沒聽到?！?/h3>

安科·鄂爾德曼，49歲，23年來在波恩市的不同政府辦公大廳工作

這位在市政機關(guān)辦公大樓工作的接待員坐在由鋼化玻璃圍成的面積4*4米、高2米的小房間中。它是在一個男人將電話扔到這個女人身上，試圖爬上柜臺的事件發(fā)生之后建成的。自2017年起，大樓里出現(xiàn)了巡邏的安保人員，以更好地保護為市民服務的公職人員免受威脅和暴力的侵擾。

安科·鄂爾德曼在服務中心簽發(fā)證件、犯罪情況證明書和認證書，一天能服務50名客戶。她說：“人們更容易暴怒了。我說的并不是有人叫我‘蠢豬，這種話我都當作沒聽到?！?p>

人事顧問齊美爾

科隆就業(yè)服務中心的抽屜

消防隊指揮員赫爾曼

去年，一個年輕的男人在她面前勃然大怒，因為她不為和他同行的一個未獲父母許可的未成年女孩簽發(fā)旅游護照。他青筋爆出，狂吼了她好幾分鐘，并威脅說“我要殺掉你們所有人”。一個同事叫來了保安，把他趕了出去。

在很多公職人員的辦公桌上都安裝了緊急呼救按鈕，可以立刻報警。在一棟行政大樓，訪客必須在入口處接受手持式掃描儀的檢測。這次攻擊發(fā)生后，安科·鄂爾德曼有一周時間都沒法再在公共場合工作，她太害怕了。之后很久，她都需要別人陪伴才敢在下班后離開辦公樓。但現(xiàn)在她又找到了工作的樂趣：“我不想讓這么一個人破壞了工作的心情。”

“我們建議員工不要在辦公桌上擺家人照片，還要把打孔器和剪刀收起來?！?/h3>

戈爾德·齊美爾，60歲，德國服務行業(yè)工會成員、科隆就業(yè)服務中心人事顧問

我們擁有你能想到的所有類型的客戶：失業(yè)者、單親媽媽、無法再拿到訂單的獨立手工業(yè)者……大部分人都很高興我們能幫助他們。但是我們也會接待一些對我們懷有惡意的人，比如那些必須公示他們個人資產(chǎn)狀況的人。

不止一次有客戶對我們說：“我知道您的孩子叫什么，在哪里上學。”現(xiàn)在，我們建議我們的員工不要在辦公桌上擺家人照片，還要把打孔器和剪刀收起來，以防被人當作武器。員工代表會正在爭取為每間辦公室設(shè)置一扇通往其他辦公室的門，作為逃生通道。

不久前，我的一個男同事被打了耳光，一個女同事被殘酷毆打，受了重傷，留了疤痕。那之后人人自危，有人要求公司的每個員工都辦理小型武器持有證，好在這個想法不久就被否決了，因為擁有武器的人也會危及自身，或是自己也可能成為兇犯。

2018年，僅僅在科隆，我們就發(fā)出了61次“逐客令”，命令惹事的客戶離開;我們的同事因和客戶發(fā)生沖突后心理負擔過重而發(fā)生的交通事故多達40次;在社交網(wǎng)絡(luò)上，我的同事們也遭到了惡意中傷，甚至被爆出真名。

“我們記錄下這些車的車牌號——全部30輛車，然后報了警?！?/h3>

特奧·赫爾曼，61歲，默費爾登-瓦爾多夫志愿消防隊消防指揮員

特奧·赫爾曼打開桌子上那份厚厚的文件讀道：“任務36，日期2017年3月15日，任務開始時間16：29，任務結(jié)束時間18：04。”他說，這一天他永生難忘。

公交車司機米勒

下午警報傳來，5號高速公路，達姆施塔特方向，一名工人從五米高處摔到格拉芬豪森橋上的一段被封鎖路段。我們有四輛車有幸逃脫擁堵，剛開始汽車司機們讓出了一條救援通道，警車開過去了，我們小小的主救援車緊隨其后。但是不久就有些耍滑頭的司機開始尾隨這兩輛車，后來當然就變得誰也走不了了。所有人都堵在那里，我們乘坐的大救援車也不例外。我們后面是急救醫(yī)生，被堵在了距離事故現(xiàn)場800米的地方。醫(yī)生下了車，來到我們面前說：“我沒法前進了！”這樣，我們也下了車。

我們的消防員雙手拿著各種醫(yī)療器械——心電圖機、除顫器、急救箱，和醫(yī)生一起奔跑起來，而我來到那些汽車司機面前，詢問他們是否可以讓出通道。我得到的回答是：“你們別使喚人！”“別顯得自己有多重要似的！”我當時恨不得扯他們的耳朵，但如今這樣做不合適了，因為肯定會有人拍下這一切上傳到臉書上。我和一個同事記錄下這些車的車牌號——全部30輛車，然后報了警。

不幸中的萬幸是，當時路上有另一位醫(yī)生正好看到了事故發(fā)生，馬上調(diào)頭，并對傷者實施了急救。來自法蘭克福的直升機也很快就到了。這個快50歲的男人摔斷了胸腔、肋骨、手臂、雙腿和幾乎你能想象到的能摔斷的一切。半年過去了，在出院并做好了康復之后，他又來到了我們這里，向我們表示感謝，盡管我們當時到得太晚了。我們的救援人員抵達的時間比預計晚了半個小時。

“我當時只顧著躲避對方的拳頭，忘記按下緊急呼救按鈕了。”

貝恩特·米勒，60歲，在維斯提施有軌電車公司（Vestische Strassenbahn）做了35年公交車司機

我在從雷克林豪森開往赫爾內(nèi)的公交車上。那是去年夏天的一個周六中午將近12點，我在跑最后一班車，半小時后我就下班了。我在“赫爾內(nèi)運河橋”站停車后，有三四個乘客上了車。最后上車的那個男人大概和我同齡，體型也差不多，可以說看起來很普通。他把20歐元紙鈔放在收款臺上，然后看著我。

我問他：“您想去哪里？”我不知道他是想坐到需付2.7歐元的終點站，還是只需付1.7歐元的短程票價。

那個男人回答道：“到赫爾內(nèi)，你個要飯的。”

我說：“別著急，別著急，消消火?！?/p>

那個男人拿起那20歐元紙幣，按到我的臉上。

我說：“不能這樣，你給我下車！”作為司機，我有權(quán)這樣做。

那個男人怒吼道：“你想做什么？”然后他開始用拳頭揍我，感覺大概有5分鐘那么久。我的嘴唇開始流血，我沖其他乘客大喊道：“快報警！”這使得那個男人更加憤怒，拳頭也下得更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