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莉娜
(河南博物院,河南鄭州 450002)
中國作為傳統的農業社會,歷來重視葬禮,殷商時代,人們就希望靈魂不死;春秋戰國時期,諸侯爭霸,厚葬之風興起;秦朝時國力強大,統治者的皇陵規模空前,陪葬豐富;秦王朝厚葬的風俗影響了漢代的喪葬習俗,兩漢厚葬的風俗較為濃重。
一方面,漢代生產力極大提高,農業和手工業及以商業得以發展和繁榮,為厚葬提供了物質基礎。漢代畫像石墓的產生可以碩士社會生產力發展到一定水平的產物。另一方面,漢代人秉承“事死如生”的理念,導致厚葬之風在社會中蔓延,漢武帝曾下詔曰:“世以厚葬為德,薄終為鄙,至于富者奢僭,貧者單財,法令不能禁,禮儀不能止,倉卒乃知其咎;其布告天下,令知忠臣、孝子、慈兄、悌弟薄葬送終之義。”[1]以至于“子為其父,婦為其夫,競相仿效”[2]。東漢統治者推行“舉孝廉”制度,把“孝行”作為選拔管理的重要標準和條件,而厚葬成為體現“孝悌”的行為之一,所以促成社會上盛行厚葬的風俗所以時人在喪事上極盡財力,不惜傾家蕩產,墓葬中隨葬品豐富,令人嘆為觀止。
漢人多崇尚巫術,認為人們到了陰間依然可以享受生前的榮華富貴,所以“僅僅把漢墓安排成一個靜止的理想世界并不能就此滿足死后成仙的愿望,更重要的是如何通過藝術形象表現一個‘死而不亡’的境界,即靈魂可以脫離死去的軀殼繼續生存甚至進入仙境的過程。”[3]漢代統治者向往神仙,迷信方士,尋求長生不死之妙方。漢武帝充斥巨資修建茂陵,開一代厚葬之風。上有所好,下必甚焉。《漢書·成帝紀》云:“方今世俗奢僭罔極,靡有厭足,公卿列侯親屬近臣,四方所則。……或乃奢侈逸豫,務廣第宅,治園地,多畜奴婢,被服綺勾,設鐘鼓,備女樂,車服嫁娶埋葬過制。吏民慕效,浸以成俗。”[4]東漢時,厚葬之風昌熾,比附之風有過之而無不及。如東漢王符在《潛夫論·浮侈篇》中所說:“而今京師貴戚,必欲江南檽梓豫章之木。邊遠下土,亦競相仿效。夫檽梓豫章,所出殊遠,伐之高山,引之窮谷,入海乘淮,逆河泝洛,工匠雕刻,連累日月,會眾而后動,多牛而后致,重且千斤,功將萬夫,而東至樂浪,西達敦煌,費力傷農于萬里之地。”[5]
作為隨葬品的畫像石在東漢發展到了新的高峰。蔣英炬先生總結過:“漢畫像是藝術功能的終極效果,是從屬于并滿足著人們對死的觀念和欲求,撫慰著生人的靈魂。”[6]
畫像石(磚)在漢代興起的社會原因是漢代推崇厚葬的風俗。“中國傳統文化總體上持一種‘天人合一’的終極宇宙觀,它傾向于把自然與社會、心與物、超越與內省,視為一個連續的整體,崇尚的是人化的自然,以人為主體,強調人與自然的統一,主客觀的統一。”[7]
石頭上雕刻出的題材內容反映出現實的日常,狗作為人類的朋友亦成為雕刻的重要部分,直接呈現給人們漢代的生活形態和社會風貌。
犬作為很早與人類關系密切而且很早被馴化的動物之一,考古人員在距今1萬多年前的磁山遺址中發現被馴化的家狗的骨頭[8]。馴化后的犬與人類關系緊密相連,在人類的祭祀、狩獵和飲食中占有重要地位。狗又名犬,是我國古代重要的家禽之一。《故訓匯纂》解釋說:“狗犬同實,異名。”《爾雅·釋畜》曰:“大者名犬,小者名狗。”根據考古發現,家狗最早見于新石器時代中期,至夏商周時期,狗在人類社會生活中發揮著相當重要的作用,主要用于食用和祭祀等。
漢代喜狗之風盛行,喜狗的社會階層廣泛,狗對當時的社會產生一定的影響。漢朝建立后,中央朝廷設有專門為皇帝官吏“狗事”的機構——“狗監“,一些歷史人物曾在此任職,如李延年就曾“給事狗中”,《集解》引徐廣曰:“主獵犬也”,索隱則稱是“犬監”(史記·佞幸列傳)。漢武帝時,甚至建有“犬臺宮”,《三輔黃圖》載:“犬臺宮,在上林苑中,去長安西二十八里”,足見武帝喜狗。皇帝喜狗成風,統治階級的其他階層紛紛效仿,所謂“上有所好,下必甚焉”。淮南王劉安好家中養有狗,列仙傳中稱劉安練得仙藥后,一家人服用后皆成仙,“臨去時,余藥置在中庭,雞犬舔喙啄之,盡得升天,故雞鳴天上,犬吠云中”。
皇帝和王侯等地主階級喜歡狗,一般的農戶也養狗。漢代有關史籍常以“雞鳴狗吠”來描述一地的社會穩定。在漢墓的考古發現中,陶狗的出土是較為普遍的,如河南偃師縣東漢墓(M1:36)中出土的陶狗[9],陜西西安東郊漢墓出土的兩件陶狗[10]等,可視為漢時民間養狗成風的實證。
狗在當時的社會生活中扮演重要角色,其形象也出現在畫像石和畫像磚中,多為歷史故事類題材,而且狗作為配角起到烘托主題的效果,單獨以狗為主題的畫像較少,一般分布于畫像石墓的墓門上。帶有狗形象的畫像集中在河南南陽、山東和陜北等地。
養狗之風盛行,很多文獻都有記載。畫像中的犬也作為食用、田獵、守衛和神話意義而存在。
(1)食用 狗自古為六畜之一,其飼養之風可上訴到原始社會,戰國時期還形成屠狗的職業。至漢代,由于社會經濟的恢復和發展,以及由上而下的養狗風氣,漢代的屠狗業更為興盛,食狗肉之俗流行。狗肉是漢代常見的肉食,如《禮記·王制》中載:”一獻之禮既畢,皆生而飲酒,以至于醉,其牲用狗。“秦漢時吃狗肉風氣極為普遍,《史記·樊噲傳》載:“舞陽侯樊噲者,沛人也。以屠狗為事,與高祖俱隱。”由此流傳下來的沛縣狗肉也成為當地的特色美食。漢代食狗之風盛行,在漢畫像石上的庖廚圖中經常可見剝狗的圖像[11]。徐州市銅山縣漢王鄉東沿村出土的漢畫像石[12]分為三層:第一層左上方懸掛豬腿和魚,下方有一只鹿被束縛待宰殺,一只狗正昂頭前行,此狗采用淺浮雕刻手法,形象清晰;左側有二位廚師,一人在案上操刀切肉,一人左手持肉串;右手執便面在爐上烤肉。第二層左側刻一人在灶上添火柴,右側一人汲水,一旁涉案和耳杯等器物。第三層刻迎駕場面,右側站立一人迎候,左側有一馬車緩緩駛來。(圖一)
這四條道看似不同,其實是有機的組成。要言之,以今西寧為中心,西行柴達木盆地的都蘭或香日德或格爾木,向東越當金山口至敦煌,匯入絲綢之路中路;向北西行越阿爾金山至若羌,匯入南絲綢之路;向西正南行,越昆侖山口達西藏拉薩;向東行,可至蘭州,再到長安;至河州、甘南,可至四川。總之,從今青海向東、向東南、向西、向西南、向北的交通路線十分暢通,青海地區以交通貿易為手段,聯系著中國與漠北高原、與青藏高原、與南亞、與西方等域內外的經濟交往、政治交往和文化交往。

圖一 江蘇徐州銅山區漢王鄉出土庖廚圖
山東臨沂市五里堡出土的庖廚圖表現的是熱鬧忙碌的廚房勞作場景[13]。從右往左看,一人手持鋼刀面對一只被拴著的犬,應該是要宰犬待客。(圖二)

圖二 山東臨沂五里堡庖廚圖
(2)狩獵 狗的嗅覺較為靈敏,《說文》曰:“禽走臭而知其跡者犬也。”從商代至秦漢時期,狩獵場面宏大,犬逐是漢代狩獵的一種重要方法。《呂氏春秋·貴當篇》載:“齊有好獵者,終日不得獸,入則愧其友。推其所以不得獸,狗惡故也。欲得良狗則家貧。家富則得良狗,得狗則數得獸矣。非獨獵者,百事皆然。”漢代流行田獵之風,賈誼疏陳政治云:“今不獵猛敵而獵田歲,不搏反寇而搏蓄冤,玩細娛而不圖大患,非所以為安也。”皇帝和貴族階層都將鋏弓牽犬視為一種生活享受。據《漢書·賈部牧路傳》載,文帝寧可“不獵猛敵”“不搏反寇”,也要“選其賢者使為常侍諸吏,與之馳驅射獵一日再三出”。據東漢王粲《羽獵賦》文,“鷹犬競逐,奕奕霏霏。下韝窮緤,搏肉噬肌。墜者若雨,僵者若坻。清野滌原,莫不殲夷”。賦文奇美,形象生動地描繪了當時用狗狩獵的場景。
漢代的南陽地區,出行田獵較為流行, 《漢書·食貨志》記載:“世家子弟富人或斗雞走狗馬,弋獵博戲,亂其民。” 葛洪的《西京雜記》記載:“茂陵少年李亨,好馳駿狗,逐狡獸,或以鷹鷂逐雉兔,皆為之嘉名。狗則有修毫、厘睫、白望、青曹之名,鷹則有青翅、黃眸、青冥、金距離、之屬,鷂則有從風鷂、孤飛鷂。”[14]
南陽東漢英莊墓出土的田獵圖[15],這幅畫像左側刻劃有崇山疊嶂,山中站立一人,畫面右側有三只鹿奮力逃脫,四肢張開,頭部上仰。兩只獵犬在其后狂吠緊追,眼見將要撲上,尾巴在緊張中向上斜上僵直。后有一人騎馬摔鞭疾馳追趕。圖中兩只獵犬造型簡樸,特別是尾巴被塑成直線型,突出緊張氣氛,增添了畫面的生動感,不禁讓人凝神屏息。(圖三)

圖三 南陽英莊田獵圖
南陽有不少與狗有關的畫像,南陽漢畫像石中的丘田狩獵,畫面中動物栩栩如生,仿佛就在人們面前,現實感極強。畫工一般用簡單的線條勾勒出大的神態,使精致的畫面產生運動之美。真實的生活場景書記人們為了親人開設的一個自我安慰的世界,希望親人在墓中能享有這些財富。
(3)守衛 看家護院是狗的重要職能,漢畫像石中有許多圖像表現的是這樣景象。南陽漢畫像石“牽犬門吏”,門吏頭塑封機,坦胸赤臂,下著短褲。雙手控環牽狗,雙耳豎立,注視遠方。
(4)天狗 天狗,民間傳說中的動物,《山海經》載:“又西三百里,曰陰山,濁浴之水出焉,而南流于番澤。其中多文貝,有獸焉,曰天狗,其狀如貍而白首,其音如榴榴,可以御兇。”
漢武帝時期,董仲舒繼承了《公羊傳》中災異說和吸收了墨子的天懲罰理念,融合陰陽五行學說和鄒衍的“五德始終”論,構建了系統的“天人感應”思想。睢寧九女墩漢畫像墓出土的青龍天狗圖,畫面中刻一青龍豎立,龍顏猙獰,額頭生角,鱗紋細密,龍爪三趾,玩去銳利,好似禽爪,畫面上方刻龍頭的正面像[17]。畫面下方刻有一天狗。青龍與天狗同時出現,寓意鎮墓辟邪。
(5)馴養 絕大多數的家畜馴養,是在農業生產乃至人類定居以后,但是狗的蓄養最早,大約在農業出現以前,它就成為人們狩獵的助手。直至漢代,社會經濟得以恢復和發展,統治階層流行飼養寵物狗,由此影響到整個社會風氣,普通百姓家中也養狗。《后漢書》記載,東漢靈帝甚至“西園弄狗,著進賢冠,帶綬”,“王之左右皆狗而冠”。
狗作為人類狩獵的幫手,人們在日常生活中注重對其馴養。1987年12月出土于南陽北關工農路畫像石墓的馴狗圖中有一猛犬,瞪目,張口,豎耳,翹尾。畫面右側有一人手持繩索牽狗,圖左一人揮拳與狗搏斗。
(6)相狗之術 所謂相狗, 就是挑選素質優良的狗。它的出現, 至遲在戰國時期。《荀子》中就有“曾不如相雞狗之可以為名也” 之句(《荀子· 儒效 ) , 《呂氏春秋·士容》載有相狗之實例:“齊有善相狗者, 其鄰借之以買鼠拘, 基年而得, 曰是良狗也, 其鄰畜之數年, 不瞰鼠,以告相者, 相者日此良狗也, 志在樟糜泵鹿不在鼠, 欲其鼠也, 則栓之。其鄰栓其后足,則狗取鼠。”
(1)南陽地區出土的畫像藝術特點
南陽地區畫像石圖像通常都能以強烈的沖擊力給人留下深刻的印象,這種強烈的視覺并不是抽象的藝術行為,它其實是藝術家進行創作時,運用變異、置換、轉變、夸張和互融等技能和創意,對客觀世界進行意向濃縮的結果,是物體的物理力向藝術感染力的一種轉變[18]。縱觀南陽漢畫像中的動物肖形畫面,其造型之美主要體現在意象造型,特征如下:
①線條簡潔傳神。畫像石作為雕刻繪畫,通過線條顯示形象的氣質和神韻。南陽漢畫像石的動物肖形更像一幅幅動物白描圖,對線條的運用可謂是神曲自如,獨具匠心;而且主要抓住動物肖形的特征,對頭部和皮毛的處理比較簡潔概括。
②夸張的動態美。南陽漢畫像石動物肖形再寫實基礎上進行完美的變形,在表現動物肖形時藝術家通過選擇某些重點成分采用夸張變形的造型藝術使得南陽漢畫像石中的動物生動活潑。
(2)山東地區出土的畫像藝術特點
山東畫像是采用造型簡潔,神態生動自然,線條剛勁有力,多表現出豪邁粗放、渾樸古拙的特點。山東畫像石從構圖方式看,屬于“密集型”,其畫面結構細致綿密,緊張繁冗,幾乎每個部位都被占滿,不留空白,往往采用分層分格的構圖處理;其構圖方式靈活多變,有的采用散點透視和鳥瞰法,為表現眾多的場景和龐大的內容提供充足的空間。山東畫像石大多采用陰線刻和凹面線刻,其對線條的把握趨于成熟,形象刻畫細膩精確,具有較強的概括性,能表現出事物的個性特征。
(3)徐州地區出土的畫像藝術特點
徐州畫像石多追求“神似”,雕刻手法更為樸質、自然,讓人印象深刻。構圖上,徐州畫像石由于石塊面積偏大,篇幅也較大,但創作者更注重畫面效果,要呈現出疏密結合,錯落有致的排列效果。雕刻手法主要有平面陰線雕刻和淺浮雕,以線造型,“線”在徐州畫像石中占主導位置,也更容易讓物體靈活起來。
狗進入人類生活以后,承擔著越來越復雜的角色,隨著文明的演進,農業經濟和畜牧經濟逐漸取代原始的狩獵經濟,狗的地位和職能也發生變化,成為農耕生活的守護者。狗被認為是“六畜”中最有靈性的動物,人們相信狗的靈性能實現與逝者順利地交流,古代在隨葬、祭祀和祈福活動中利用家犬成為普遍的現象。漢代畫像石(磚)中出現的狗形象,表現了狗在當時社會生活中的作用和影響,漢代人喜狗之風盛行,上至皇帝百官,下至普通百姓,都喜歡養狗,并在狩獵、守衛、飲食中廣泛使用,表現了所處時代的社會現實,為人們研究漢代政治、經濟、思想文化、民風民俗等提供了十分難得的實物資料,堪稱社會生活的一面鏡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