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視兒童，不止在兒童節

朱永新

每年兒童節，兒童都會受到特別多的關愛和重視，但我們知道，長期以來，兒童是不太受關注的，在人類的歷史記載中，經常是“看不見”兒童的。

最早的一部兒童憲章是1923年起草的《兒童權利憲章》，1959年的聯合國大會才通過了《兒童權利宣言》。也就是說，在人類漫長的歷史中，一直到上世紀中葉，我們才開始承認了兒童，才承認兒童是一個獨立的人，才承認兒童所擁有的權利。而真正從法律意義上承認兒童的權利，是上個世紀80年代末期的事，1989年11月20日，聯合國第44次大會以25號決議的形式正式通過了《兒童權利公約》（以下簡稱《公約》）。如今，這個《公約》已有將近200個國家參與，中國在1991年12月經過全國人大正式批準，成為這個《公約》的締約國。

“一切為了兒童”

重視兒童是一個國家、一個社會文明進步的標志。從世界范圍看，真正把兒童優先的原則提出來不到30年的時間。1990年世界上舉行了首屆兒童問題的首腦會議，明確提出了一個口號，叫“First?Call?For?Children”，“一切為了兒童”，同時提出了兒童優先的原則。這個原則要求世界各國應該向所有兒童生存和發展提供基本的保護，在所有的社會資源分配過程中，兒童的基本需求應該高度優先，原因很簡單，兒童是國家的未來，是世界的未來。

1996年，聯合國兒童基金會和聯合國人居署共同制定了一份《國際兒童友好城市方案》，關于兒童友好的內容主要是三個方面：保護兒童權利;滿足兒童需求;確保兒童參與。

為什么要關注兒童？為什么要兒童友好？為什么要強調兒童優先？我認為至少有四個方面的理由：

相對于成年人的社會而言，兒童是弱勢人群。這個社會的所有規則都是成年人制定的，所有標準也都是成年人決定的，所以，兒童大多數情況下沒有發言權、沒有表決權、沒有決策權。兒童的主張經常沒有人代言，兒童也很難發出自己的聲音，兒童只有到了18歲以后才能作為一個公民擁有自己相應的權利。

童年生活是否幸福影響到一個人的一生。今天的幼兒將成為什么樣的人，起決定性作用的是他們如何渡過自己的童年。意大利兒童教育家蒙臺梭利說，“所有人都關注兒童的未來，但是恰恰沒有人關心兒童的現在。”“成年人的幸福是與他在兒童時期所過的生活緊密相連的。”奧地利心理學家阿德勒則說，“幸運的人一生都被童年治愈，不幸的人一生都在治愈童年”。蘇霍姆林斯基也有一段非常精彩的話，“童年是人生最重要的時期，它不是對未來生活的準備時期。童年是真正的燦爛的，獨特的，不可或失的、不可重現的一種生活。”幾乎所有有真知灼見的偉大學者都洞見到，成年人的幸福和他童年時期是不是幸福有著非常密切的關系。

然而，在現實生活中，長輩經常打著為了兒童的幸福未來的旗號，犧牲他們當下的幸福。實際上，過去、現在和未來是一條長河，對兒童當下的關注就是對兒童一生的關注。當今的心理科學研究已經發現，一個成年人身上幾乎所有的問題差不多都可以從他的童年生活中找到答案，也都可以從他的童年生活經歷中尋到源頭。所以童年對一個人的一生來說的確非常重要。

第三，童年的長度反映了一個國家的高度。一個國家對兒童關注的程度在很大程度上體現了這個國家文明程度。兒童是一個未經雕琢、未受污染的個體，雖然不夠成熟，但彌足珍貴，因為兒童身上保有著人類最為珍貴的品質。我把它概括成五條：

兒童最好的品質——好奇、好問。當兒童來到這個世界時，一切都是未知的，他對這個世界充滿著好奇，他想探索、想了解，他的好奇心以及他對世界的這種關注其實是打開世界之門的鑰匙。

純潔天真。兒童是很純的、很天真的，很少有成年人世界里的爾虞我詐、勾心斗角、精心算計，沒有虛假、狡詐、丑惡。在生活中，如果我們經常說一個人很天真、很純真、很純潔，往往就表示他有童心。歷史上很多偉大的哲學家，包括中國的李贄就曾專門寫過《童心說》。

無憂無慮。兒童本身對這個世界是不設防的，沒有什么憂慮，不用擔心明天，更不用考慮油鹽醬醋。他只要一哭，他的需要就差不多可以被滿足，所以兒童是快樂的，兒童很少像成年人一樣一天到晚愁眉苦臉、擔驚受怕的。大多數情況下，兒童的痛苦都是瞬間的，在他的軀體和需要得不到滿足時才會表現出短暫的痛苦。

活潑好動。這個和兒童的好奇、好問是緊密聯系在一起的。兒童需要不斷地去探索這個世界，他就要活動，要動手、動腿、動腦，就要通過肢體等各種各樣的方式釋放能量。如果你讓一個孩子坐在那兒不動，雙手背起來聽老師講課，那其實已經不是把他當作兒童對待。好動是兒童的天性，要跟他游戲，要跟他玩，要和他奔跑，要和他走進自然，這才是我們應該做的。

不懼權威。成年人的世界是有角色之分的，是有上級和下級的，是有領導和被領導的，是有權威的，兒童世界里沒有，沒有大小，完全平等。所以當兒童和你辯論，和你爭論，和你堅持，你不要覺得他太倔強了，因為他根本沒有把你當作權威，當他發現權威、承認權威的時候，他已經不完全是兒童了。

我覺得這五個品質基本上可以勾畫出一個兒童的模樣，而這五個品質恰恰也是人類最寶貴的五個特征。

成年人是不是勇于探索，是不是真誠待人，是不是有樂觀主義，是不是有行動的精神，是不是有勇敢的品質，都和他童年時期的這種品質能不能傳承下來有很大關系。隨著人的成長、隨著生活世界給我們加上的標準，我們的童心會不斷地泯滅、不斷地削減，慢慢地就不再是一個兒童了。

所以，一個人如果始終讓大家覺得有童年的純真、童年的純潔、童年的好奇，其實是很了不起的，兒童本身具備的這些品質值得成年人用心呵護。我們要珍惜兒童身上這些寶貴的品質，讓兒童有真正的童年，讓成年人有真正的童心，讓兒童童年的長度能夠延長、再延長，讓現在的成年人擁有更多的童心、童真、童趣，這樣我們的國家才能更文明、更有高度。

第四，因為今天的兒童就是明天的公民，今天孩子的模樣就是明天國家的模樣。對兒童的關心，讓他們有更好的成長環境、更好的呵護是非常重要的。蒙臺梭利曾說：我們的錯誤會落到兒童身上，給他們留下不可磨滅的曾經，我們會死去，但是我們的兒童將承受因我們的錯誤而養成的后果，對兒童的任何影響都會影響人類，因為一個人的教育就是在心靈敏感和秘密的時期完成的。所以對兒童友好才會讓社會更美好，讓明天更美好。

（作者系第十二屆全國政協常委、第十三屆全國政協委員，民進中央副主席，中國教育學會副會長，蘇州大學教授、博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