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你永遠的小姑娘

歐陽十三

隔壁病床上，躺著一個骨瘦如柴的老太太。

她有八十多歲了吧，整個臉頰凹陷下去，五官藏在皺紋里，渾身上下只晃悠著一層皮。我注意到她時，老太太正在跟醫生護士作戰，一旁陪伴的老伴在不停地勸慰她。

“不插尿管！不插尿管，我不要插尿管啊！”老太太哭著抗議。

兩個小護士按住她的身體，醫生費了老大力氣才把尿管插上，他抹了一把額頭上的汗，有些無奈地囑咐一旁的老頭子：“別再讓她拔掉了，這都是第幾回給她插了！”

老頭子連連點頭，滿臉愧色，好像拔尿管的人是他自己。

在病房待了快三個小時，這對老夫妻就插尿管的事討論個不停。中間他們的兒女來過一次，也都是五六十歲的年紀了，待了沒多久，只說身體吃不消就走了。

臨走前，兒子用絲巾把老太太的手縛住，系在床頭護欄上。他大聲對父親說：“媽腦子都不清楚了，你跟她講什么道理？還能一直看著啊，不是拔尿管就是拔針頭。看你把她給慣的！”

老頭子不說話，看著他們嘿嘿笑，說急了干脆手一揮把孩子們都轟出去。

老太太拖著哭腔抱怨：“我不插尿管嘛，不要插尿管，難受！”

老頭子走過去，把絲巾解開，佯裝拍打她的模樣：“給你解開了，不許拔尿管了啊！咱們要聽醫生的話，插尿管好嘛，好了就早點回去嘛！”

“那我不舒服怎么辦？”老太太的語氣，竟然滿是少女的憨然。我從她皺紋深處，讀到了一種撒嬌的表情。

“那就忍一忍，我給你講故事啊。給你講個書上的故事……”老頭子把眼鏡戴上，開始給她念書。

我掙扎著，沒熬過困意，陷入沉睡中。不知道過去了多久，醒來時看到老頭子氣急敗壞地指著老太太，嘆：“你怎么就這么不聽話啊？又悄悄拔了尿管！你說你，你還能起來尿啊？”

老太太眨巴著眼睛，一聲不吭地望著老頭不說話。

“看我干嗎？我老了，抱不動你啦！”

老頭子把一只手指頭伸出來，點點點，就快戳到老太太額頭上，最終還是收回去了。這時，護士過來巡視了，他趕緊把尿管塞到被窩里，拉出尿袋掛著，假模假式地說：“想要尿尿告訴我啊，給你把閥子開了。”

凌晨三點多的時候，老太太果然尿了，尿了一床。老頭子一邊給她擦洗身子一邊嘆氣：“你說你，羞不羞啊？這么大年紀了，還尿床！”

老太太用手捂住臉，笑得肩膀一抖一抖，嘴上還反駁：“我剛叫你扶我起來，你睡著了嘛！”

“得，你給我做了幾十年飯，敢情現在都要跟我討回來咯！”老頭跟著樂。

快天亮的時候，老太太把手伸出來，對老頭子說：“系上吧，系上吧，一會兒他們要過來了。”

老頭咧嘴笑：“你倒是蠻明白嘛！”

真好，有你的世界，她永遠是個小姑娘。

摘自《青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