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跟中年夫妻談愛情

李愛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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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早上上班路上，老公突然來了一句：“今晚的月亮應該會很好……”我翻了個白眼：“咋？你打算吸日月之靈氣，然后成精嗎？”他循循善誘：“想想今天是什么日子……”我大腦飛速啟動排除法：不是兒子考試的日子，不是還房貸的日子，不是公司年會的日子，不是信用卡還款的日子……哦，想起來了，是戀愛入坑紀念日。

18年前，20歲的我在大學操場的后山上，接受了這個二愣子的表白。大冬天的北風里，等待他下一句情話，他半天憋出：“今晚的月亮真圓啊……”我是在跟潘長江談戀愛嗎？我為什么不當場反悔？我是腦子進了水？是的。

當年，我長發飄飄風華正茂，左手唐詩宋詞紅樓夢，右手池莉鐵凝張恨水，怎么就入了一個直男的套？這是我此生都無法破解的世紀之謎。

當年的劉同學，如今的孩子爹。中間隔著18載的殺豬刀，以及在我倆身上沒怎么起效的假豬飼料。他開著車，哼著小曲兒，心情頗好。他：“晚上請你出去吃飯吧，就咱倆！”我：“吃啥吃啊？花的還不是我的錢！”他：“我請你啊，花我的錢！”我：“你的錢都是我的，你自己心里沒點數嗎？”他氣得閉嘴了。看，我們中年老母就是有這個本事，一招制敵，一劍封喉。

傍晚六點，我在公司年會的彩排現場，他給我發了個位置，是新開的一家粵式餐廳，我上大眾點評查了一下，美食熱門榜第一名。二話不說，我穿上羽絨服就打車奔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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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說過，婚姻這東西，需要儀式感。尤其是對我們這種左手握右手、相看兩生厭的中年夫妻。

天地悠悠過客匆匆，潮起又潮落。恩恩怨怨生死白頭，幾人能看透。我們相依相伴互相傷害這么多年，每天歡聲笑語槍林彈雨，彼此安慰鼓勵懟來懟去，紀念日單獨吃頓飯，這個面子我還是要給的。到了餐廳，唯一一張落地窗邊的桌臺，我風情萬種一屁股坐下之后，就啟動了夫妻間最常見、最樸實、最真切地問候：“餓死了，上菜吧！”

服務生將頭盤往我面前一放，我捋起袖子直接動筷，一夾才發現是個首飾盒，帶著某珠寶品牌的LOGO。幸虧老娘優雅，否則盒子就被吞下去了。我打開盒子，拿出戒指，臉上露出特別輕浮的笑容：“品味還行啊！”“那是，我下午去選的。”

正餐在矯揉造作的氛圍里正式開始。在把一只脆皮乳鴿啃得毛干爪凈之后，滿嘴冒油的我突然想到一個重大的、嚴肅的、事關國計民生的問題——“這頓飯，用不用自己花錢？”

直男無語凝噎：“這家老板認識，開業時送的卡。”“不早說，我多點點兒。”他獨自在風中凌亂……又在吃完了一盤金錢肚、一盅佛跳墻和一份鳳眼餃之后，砸巴著嘴的我突然又想到一個重大的、嚴肅的、事關國計民生的問題：“這戒指多少錢？”他說了個數。作為一個數學學渣天才，我掐指一算，呵，這價格是我當年結婚戒指的一半。

哈意思？合著結婚十年我貶值了50%？合著再過10年就清零了？合著再往后我還得倒貼錢給你？這小算盤打得叭叭的啊！我機智的雙眼看穿了這一切，氣得我把一碗河豚狀元餃連湯帶水都吃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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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到差不多的時候，他的電話響起，傳來我寶貝兒子的聲音：“爸爸你在哪？幾點回來？媽媽也沒回來。”“我在外面吃飯，吃完就回去哈……”他爹訕訕地陪著老臉。畢竟我倆今晚私會這事沒告訴他。緊接著，我的手機又響了：“媽媽你在哪？幾點回來啊，爸爸也不在家。”“呃，媽媽在單位加班呢，一會忙完就回去了……”我像偷情一樣心虛。“你是不是跟爸爸在一起？我怎么聽這個音樂聲是一樣的。”

熊孩子從餐廳背景音樂發現端倪了。我有一種被捉奸即視感……原本想回憶當年的小鹿亂撞，結果被熊孩子逼得老鹿撞墻。回去自首吧，還有啥說的。

最后，我指著桌上剩的幾個鮮蝦卷和鵝肝包，對老公說：“你吃了吧，別浪費。我不行，最近工作太忙，壓力太大，胃口不好，一吃就飽……”他幽幽地望著滿桌空盤：“你這叫胃口不好、一吃就飽？壯漢吃這些也得飽啊！”

在浪漫無比俗不可耐的氛圍里，這場紀念日燭光晚餐就這樣優雅潦草地吃完了。對我這樣一個集性感與感性、美貌與才華于一身的可人兒，在這樣一個特別重要沒啥區別的日子里，用餐完畢，不得shopping一下嗎？我：“這附近挺熱鬧的，逛逛去？”他：“那邊有個迷你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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劇情進展到這里，就可以直接回家了嗎？不！夜色中，一對賊心不死的中年夫妻又驅車十幾里，趕往了結婚時住過的、位于城鄉接合部的某小區。夜色無邊，驚濤拍岸。小區的海邊燈火闌珊。

“你記得嗎？那時兒子還不會走呢，我們就帶他在這玩。”擁有和魚一樣只有七秒記憶的直男，努力搜索當年的回憶片斷。“我當然記得，你那會要啥啥沒有，屁活都不干，周末也不看孩子只顧去打球，晚上睡得豬一樣，看見那個臺階沒？那年咱倆就是在那吵的架。”原本想憶苦思甜的他，此刻腸子都悔青了。

什么是愛？愛，就是同頻共振，一起瞭望遠方。就像現在，兩個傻子在零下四度的青島海邊，一邊凍得絲絲哈哈，一邊瞭望遠方。多么接地氣啊。凍得差不多了，我要求回家。不然呢？黑燈瞎火的，我們誰也不想把誰怎么樣，革命友誼純潔無比，不回家，熬鷹啊？兒子作業還等著簽字呢。像我們這種中年夫妻，早不玩什么浪漫愛情了。燭光晚餐紅酒牛排36樓咖啡廳吃得半饑不飽地俯瞰廣場，那叫浪漫？那叫浪費。

我們之間的浪漫，是互黑，互撕，互懟。它省時，省力，不費錢。還強心，健腦，練邏輯。

懟久了，不矯情了，不玻璃心了，爬樓都有勁了。之前有妹子特意跑來咨詢我：結婚十年還這么好，用什么方法保鮮愛情？

我直接回她：“別跟中年夫妻談愛情，全靠良心死撐。”愛情都去哪兒了？去了柴米油鹽房貸信用卡里，去了一日三餐購物車保險單里，去了吃喝拉撤娃的作業手抄報里……

摘自《婚育與健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