尊重身體

秦錦屏

近年不斷有外出開會的機會，主辦方的會務組一般都會提前安排好房間，大多是標準間，一房雙鋪。尋著房號找過去，就有緣結識了好幾位同居幾天的“露水女友”。天南地北，秉性各異，有些漸漸在記憶的數據庫里消失，有的仍時時想起，鮮活如初。

東北的一個女作家，頭發如瀑，長及腰部，在文壇上頗有名氣。下午初見面互道了好，晚餐后便蜷在各自的床上聊天，相互推薦隨身攜帶的書籍，我被她帶來的書吸引了，就讓她先去洗澡，我后洗。約兩個小時后，她滿懷歉意地走出衛浴間問我：“等久了吧？要不然你先洗，我一會再漱口。”

我伸了個懶腰。“你還沒漱口？那你先漱口吧，我不急這一會兒。”

她笑笑，開始梳理她的長發，耐心而輕柔。一面梳著，話匣子再次打開，她說：“姐們兒，你真好，還沒催我！我老公總嫌我慢，我每次夜間洗頭發，他就躺在床上等，等不及了就催，腳手都在床墊子上捶，然后又抱怨我慢，一會兒說他要上廁所。一會兒又說要睡覺，嫌我吹頭發嗡嗡聲吵著他。一會兒又說我頭發沒吹干就去睡，濕漉漉的頭發讓他不舒服！切，你不舒服關我啥事！我自己的頭發，干嘛要讓你舒服！”

“哈哈，你說話有意思！”我扣起書，打量她。

“有啥意思，事實如此唄！”她終于將美麗的頭發盤起來了（估計怕拖到地上）。彎腰從提包里翻漱口杯、牙刷、牙膏，將牙膏整齊細致地擠在牙膏毛上，像擺放一條僵硬的蟲兒，她解釋：“我這人就這樣，喜歡講細節，牙膏必須擠滿、擠平、粗細均勻放在毛毛上，要不然我心里堵得慌！總覺得有啥事沒弄好。有時為這個細節沒整好，鬧心，鬧到睡不著！”

我想，東北人可真幽默，難怪接二連三出那么多喜劇明星呢！

她將頭發放下來，準備去刷牙，我愕然：放下來干嘛，那么長，刷牙多礙事兒呀。

“小心一點就行，不礙事，習慣了！頭發夾著，傷頭皮也傷頭發！”

又是一陣窸窸窣窣的水聲，及牙刷摩擦在牙齒上“哧咕、哧咕、哧咕咕”的聲音。再就聽到：水吸到了口里，半淹到了喉嚨，擠到了牙門外圍……終于，聽見“噗”一聲，是水噴進水池的聲音。接下來牙刷與牙杯的“咄咄咄咄”碰撞刷洗聲，“咯當”牙刷插入杯子的脆響……她出來了，抱歉地笑笑，舉起一個橢圓的小鏡子左右側著照牙齒，又喊我，對我裂開嘴，對齊兩排上下切牙：“你看看，我是不是齒白唇紅？”

我點頭，再點頭。“嗯，你的牙保護得很好！”

“那是！我不容許糊里馬茬對付自己，多埋汰！”她對我好看地笑了笑，“嗨，你比我老公好，不趕著催我！……我這人每天刷牙很認真，尤其是晚上，更認真。我堅決不允許那些不清潔的味道跑到我嘴里來，吃了花生的一股花生味兒，喝了二鍋頭的一股二鍋頭味兒，有時候一嘗那舌頭都知道他上頓吃了些什么，真埋汰！憑什么把你亂起八糟的味道強塞給我，讓我嘗？你不尊重身體，我還要尊重身體呢！”

我早已笑得在床上發抖。我也腳手一起捶床墊了。

后來我去刷牙的時候仍控制不住，笑到將手中的玻璃杯打翻。

摘自《深圳特區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