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老大”的正廳級“保護傘”

文/張鐸

2019年5月16日下午，陜西省生態環境廳黨組書記、廳長馮振東進入陜西省政府大院，出席一場會議。會議結束后，馮振東拎著公文包，正與人說笑著出門。這時，過來一名工作人員，說是領導有事情，“請馮廳長留一下”。

當天出席會議的人士，都見到了這一幕，大家并未覺得異常。馮振東當即停下腳步，還微笑著與其他人握手告別。第二天，陜西省紀委監委發布消息，馮振東涉嫌嚴重違紀違法，目前正接受紀律審查和監察調查。

馮振東曾是陜西的明星官員。2015年，在富縣縣委書記任上，他被評為全國優秀縣委書記，當年便晉升為延安市委常委、宣傳部長。此后不足兩年，馮振東改任延安市委副書記、政法委書記。2018年3月，他離開了工作生活達52年的家鄉延安，南下省會西安擔任省環境保護廳廳長。

從正處級的縣委書記到正廳級的廳長，馮振東只用了兩年半時間，一度被視為陜西官場的奇跡。然而，書寫奇跡的人又親手終結了奇跡。

“保護傘”崩塌，六名官員落馬

馮振東生于1966年，是延安本地人，先后在延安下轄的五個區縣擔任領導職務。他在老家延長縣擔任過常務副縣長，做過延川縣縣長與寶塔區區長，此后又歷任吳起縣與富縣的縣委書記，直至成為市領導。

馮振東一度被視為陜西官場的奇跡。然而，書寫奇跡的人又親手終結了奇跡。

這樣一名在當地經營多年的官員落馬，自然引發一場不小的震動。馮振東落馬半個月后，已退休一年多的延安市人大常委會原副主任祁玉江主動投案。

祁玉江也是延安本地人，曾與馮振東在一個班子內共事，并且先后擔任寶塔區區長。2006年6月，祁玉江由寶塔區長調任志丹縣委書記。寶塔區長一職，由馮振東接任。祁玉江在志丹縣委書記任上，曾因熊抱央視女主持人，并問對方自己“是不是男人”而引發熱議

兩名延安的“重量級人物”先后落馬，外界紛紛傳言，二人與延安的民間放貸以及涉黑團伙有牽連。不久，傳言便得到證實，在陜西省紀委監委發布的一則通報中，馮振東、祁玉江因涉嫌充當黑社會性質組織“保護傘”而被調查。

與馮、祁二人一道成為“保護傘”的，還有三名處級干部與一名科級干部，分別是：延安市人民檢察院原黨組成員、副檢察長杜安平，延安市人民檢察院公訴部原副部長孫繼林，延安市公安局原黨委委員、寶塔分局黨委原書記兼局長黨延文，延安市公安局寶塔分局刑警大隊原大隊長加軍。

通報同時提到，在這張“保護傘”下的，便是為禍延安多年的，以賈延成為首的涉黑組織。

賈延成在延安并不是那么“家喻戶曉”，但在商界，賈延成卻是“大名鼎鼎”，甚至成為許多企業老板的夢魘。據知情人士介紹，在2018年，延安當地的20多名民營企業主曾聯名舉報賈延成，稱遭遇到他“暴力脅迫”。

2018年底，陜西省公安廳曾發布一則通告，稱近期成功打掉了延安市寶塔區以賈延成為首的黑社會性質組織。經檢察機關批準，賈延成等14名犯罪嫌疑人被依法逮捕。公安機關同時向廣大人民群眾公開收集該犯罪組織違法犯罪線索。

通告中還寫道，該犯罪組織近年來以小額信貸為名，以騙取銀行貸款、非法吸收公眾存款等手段聚攏資金，非法發放高利貸牟取暴利。在個別公職人員的包庇縱容下，該犯罪組織在收貸過程中，使用威脅、恐嚇、滋擾、糾纏、哄鬧、聚眾造勢等軟暴力方式，實施了非法拘禁、尋釁滋事等一系列違法犯罪活動。

菜販子的發跡

讓延安商界人士寢食難安，將多名官員拖下水的賈延成，早年只是一個菜販子。賈延成出生于1972年，是延安寶塔區人，父母為當地菜農。據一名賈延成早年的鄰居介紹，賈延成沒讀完高中，輟學后回家，每日將父母種的菜拖去市場販賣。他頭腦靈活，能說會道，菜販生意做得較有起色。后來，他不僅販賣父母種的菜，還去附近區縣運回蔬菜水果銷售。

不過，此時的賈延成起早摸黑，辛苦攢錢，也僅是維持生計而已。他真正發跡的起點，是轉行做包工頭。據知情人士介紹，賈延成的一名親戚見他靈活，人又年輕，帶著他進入建筑行業。

賈延成起初給人打工，后來另一名親戚因為房屋拆遷得了一筆錢，他說服親戚將這筆錢拿出來，兩人合伙承攬工程。

2005年左右，賈延成成立了延安市博成房地產開發有限公司，在市中心位置修建起了博成大廈，并開發了博成仕佳小區等幾處樓盤。

據當地一名商界人士介紹，博成算是當地一家中小開發商，實力、口碑皆一般。不過在賈延成創業以及進入房地產那幾年時間，并未聽說他與黑社會組織有什么關系，感覺還算一個正兒八經的商人。

多名人士透露，賈延成的轉變在2010年前后。在那之前，博成的資金鏈一直比較緊張，甚至還曝出過農民工節前討薪事件。

不過，在賈延成建立小貸公司后，頓時變得財大氣粗。當時的延安，民間借貸風行一時，賈延成成立小貸公司，做起了錢生錢的生意。他對外募集資金，甚至從銀行騙取貸款，再把這些錢貸出去，收取高額利息。

官商勾結，大發橫財

經營紅火時，賈延成的博成小額貸款公司一年放貸資金在20億元左右。對投入資金的理財客戶也基本能按時支付本息。博成一度宣稱，100萬元以下的資金不接受委托。一名賈延成的發小，辛苦多年積攢下20萬元，想投到博成小額貸款公司，竟被業務經理拒絕，說資金數額不符合要求。后來，這名發小專門拜托賈延成，特事特辦才收下這筆錢。

憑借民間借貸生意，賈延成迅速躥升為延安商界的名人，他擔任了延安市工商聯副主席，還出資設立了延安首家P2P模式的互聯網金融服務平臺——吉成貸。

也正是在此期間，有關賈延成找到靠山的傳聞在延安流傳開來。傳聞中與賈延成關系親密的官員，便有馮振東、祁玉江等人。

據知情人士透露，馮、祁兩人先后擔任寶塔區區長，賈延成做房地產生意時便與二人相識。據初步調查，賈延成的地產生意一直在寶塔區，他在經營房地產業時便有行賄行為。

賈延成轉戰民間信貸后，與馮、祁二人的關系愈發親密。曾實名舉報賈延成涉黑的一名商人表示，馮、祁二人的親屬將大筆資金投入博成小額貸款公司，收取高額利息。另據一名商界人士介紹，馮振東、祁玉江與賈延成后期幾乎成為合作關系，官商勾結，大發橫財。

馮振東當時任富縣縣委書記，富縣油煤資源豐富，有很多油老板、煤老板。據某知情人士介紹，馮振東有資金存在博成小額貸款公司，還會介紹油老板、煤老板來博成貸款。這些來貸款的老板能猜出馮振東與賈延成的關系，因此大都會按期償還貸款，并按約定支付利息。祁玉江當時任寶塔區委書記，對博成的生意也多有關照。

一面討債一面躲債

天下沒有穩賺不賠的生意，2015年之后，民間信貸危機爆發，各家貸款公司均面臨大量貸款無法收回的局面。賈延成為了催收貸款，想了不少辦法，打過不少官司。而他因為無法按時支付本息，也被投資人告上法庭，甚至遭到圍攻。

此后，賈延成一面討債一面躲債，并開始使用暴力手段。因為債務糾紛，他將一名企業主非法拘禁，逼迫其簽訂協議，要拿名下的不動產來抵債。這名企業主不得已在協議上簽字，被放出之后便報了案。

貸款無法收回的小貸公司不止博成一家，賈延成聯合了其它幾家小貸公司，成立一家商會，集中收債。收債過程中，他們雇傭了一幫社會人士，去欠債的企業鬧事，甚至打罵、關押相關人士。

賈延成在延安暴力收債的行為持續數年，令不少商界人士聞之色變，也曾有多名受害者報案，不過事情卻不了了之。有舉報者稱，賈延成背后有保護傘，使得他有恃無恐。在20余名延安商人實名舉報賈延成涉黑的同時，也有在延安具有較大影響力的企業家向有關部門實名舉報馮振東、祁玉江等“保護傘”。

曾遭到賈延成團伙暴力催債的企業主如今大都三緘其口，不愿多談，但據一名商界人士介紹，當初20余名商人聯名向省里舉報，就是認為賈延成在延安的勢力太大。外傳他派人去富縣，將一名煤老板扣下，逼迫對方用豪車、別墅抵債，中間還有推搡毆打行為。煤老板逃出后報案，相關人員被抓，但很快又被放了出來。賈延成的“保護傘”之一，時任延安市公安局寶塔分局局長的黨延文為此事給富縣公安局負責人打過電話說情，富縣方面表示煤老板一方鬧得很兇，事情很棘手。后來，正擔任延安市委副書記、政法委書記的馮振東又給富縣主要領導打招呼，說涉及民間債務問題，要謹慎妥善處理。

據一名當地人士介紹，馮振東等人見賈延成生意陷入困境，討債行為也容易惹出麻煩，其實是想與賈延成切割的。無奈之前的利益糾葛太深，大概想甩也甩不掉。

有了這些人的庇護，賈延成在數年之間屢屢作惡卻逍遙法外，便不令人意外。據一名知情人士介紹，賈延成被警方帶走時，表情十分平靜。或許他早料到有今日，自己不能再喊打喊殺去討債，也不必東躲西藏去躲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