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寫的散文詩

■文/渺夢

耳畔響起悠揚的旋律，播放器里放著歌曲《父親寫的散文詩》：

一九九四年，莊稼早已收割完，

我的老母親去年離開了人間，

女兒扎著馬尾辮跑進了校園，

可是她最近有點孤單瘦了一大圈，

想一想未來我老成了一堆舊紙錢，

那時的女兒一定會美得很驚艷，

有個愛她的男人要娶她回家，

可想到這些我卻不忍看她一眼，

這是我父親日記里的文字，

這是他的生命留下，留下來的散文詩，

幾十年后我看著淚流不止，

可我的父親已經老得像一張舊報紙，

舊報紙，那上面的故事就是一輩子……

腦海里浮現著父親的身影。

父親是那個永遠都會住在我心里的人，無需刻意用言語來表達對他的愛，在真摯的情感面前，詞匯往往會顯得蒼白無力。還記得小學作文、初中作文里我都曾寫過父親，那時文字里的父親是高高的、胖胖的，能做一手好菜，雖不是英雄，但在女兒眼里卻是無所不能的。然而不知從何時開始，父親的頭發花白了，曾經矯健的步伐也變得遲緩，曾經輕而易舉就能扛起的東西現在卻很費力，曾經什么都不怕的父親變得害怕孤單，害怕失去子女的陪伴……這些悄無聲息的變化都是父親年老的體現。可我每每想到父親，記憶里仍然是那個頭發濃黑、步伐矯健、身體強壯的他，這也許是潛意識里對父親變老的抗拒吧。

如今，成人世界里關于父親的命題作文又是怎樣的呢？應該是不拘于格式、隨意為之的吧，沒有詩歌的優美韻律，沒有小說的曲折情節，沒有散文的神聚凝練，有的只是無法言語的溫情、真實與感動。腦海里浮現著屏幕上播放的一幕幕場景：父親的背影、父親做的飯菜、父親的期待與希望，還有父親眼中那個永遠長不大的小女孩。

朱自清在《背影》中寫道：“他肥胖的身子向左微斜，顯出努力的樣子。這時我看見他的背影，我的淚很快地流了下來。”一個背影隱藏著太多的情感。

父親的背影是讓我溫馨、感動而又不舍的。

那是溫馨的背影。夜幕中，街邊燈光暗淡，在親戚家聊天后夜歸的一家人，走在安靜的街道中間。皓月當空，繁星點點，女孩趴在父親背上，母親走在旁邊。父親講著故事，女孩一邊津津有味地聽著，一邊用手電筒照向天空，好似要把天空照透一般。母親提醒女孩手電筒要照著路，然后女孩乖乖地把光灑向地面，背影漸漸消失在轉彎處，只留下了安靜的夜和沉睡的街。

那是感動的背影。每次歸家后又要離家的清晨，天還沒亮，女孩留戀著家的溫暖，遲遲不肯離去。父親在樓下催促，念叨著接過行李箱，走向車站，女孩慢吞吞地跟在后面。父親在前面拖著箱子，看不到父親的表情，只能看到街道上那唯一的背影。從畢業到工作，數不清有多少個這樣的清晨，一大一小、一前一后，兩個身影就這樣走著，或許前面的背影也想停留。

那是不舍的背影。初入大學，時值正午，烈日當空，父親和女孩忙碌了幾個小時，終于把一切都整理好了。父親有事要趕車回家，女孩跟在他身后，本應為即將開啟的大學生活而歡欣鼓舞，卻有種莫名的失落。看著父親的背影，他的衣服早已被汗水浸透，心中充滿莫名的傷感。到了車站，客車不合時宜地出現了，父親上車，離別卻無語。返回的路上，女孩第一次感覺心里空蕩蕩的，好像失去了什么。就像龍應臺在《目送》里寫的，“我慢慢地、慢慢地了解到，所謂父女母子一場，只不過意味著，你和他的緣分就是今生今世不斷地在目送他的背影漸行漸遠。你站在小路的這一端，看著他逐漸消失在小路轉彎的地方，而且，他用背影告訴你：不必追。”

目送著父親的背影，懷念著家的味道。

父親做的飯菜，是童年幸福的味道。“我把你們養得健健康康的，也還挺得意的……”不經意間的一句話，卻真的是父親這大半輩子辛苦付出的所獲。父親喜歡做飯，更喜歡看著兒女把飯菜吃完后的那種滿足。記憶里在菜市場，女孩總是跟在身后，看著父親一邊蹲著挑選蔬菜，一邊與賣主講價閑聊。市場逛完，已有滿滿一桶新鮮的蔬菜和應季的水果。在廚房的小弄堂，女孩洗菜，父親備菜，女孩拿著調料盒，父親掌勺，一個出菜，一個端菜。滿滿的一桌菜，飄著幸福的味道，擺上碗筷，圍著飯桌開餐。然后，看著桌旁一張張滿足的小臉，父親高興地笑了。漸漸地，廚房弄堂里只剩父親獨自忙碌的身影，女孩長大了，外出求學、工作，也嘗到了不同味道的飯菜，卻仍然懷念父親做的牛肉火鍋、青椒肉絲、涼拌黃瓜、麻辣土豆、辣子雞、酸菜魚、酸辣豬肝、油炸河蝦、麻婆豆腐、清炒白菜、西紅柿雞蛋湯……每次回家，父親都會問女孩要吃什么菜，女孩每次也都告訴父親要吃什么菜，因為她知道飯菜是父親表達愛的載體。

一頓簡單的飯菜，一份簡單的滿足，一份簡單的期待。

父親的期待與希望是簡單的、容易滿足的。從未曾想過父親最想做的事情是什么，一日三餐仿若就是他的一生，小鎮的生活就是他的世界。夢想于父輩而言是奢侈的，習慣地以為父親是沒有期待與希望的，直到某天父親的一句話，女孩終于意識到了，原來自己就是父親的期待與希望——我們一直尋找著希望，追尋著夢想，卻忘了我們自身就是別人的希望。

父親的夢想很簡單，女孩進入重點高中，再考上大學，能有一份穩定的工作，離開小鎮。年少時的父親曾經有夢想，他本有機會進入重點高中讀書，然后擁有一份工作。不過那個夢想被家里的偏見、固執、漠然粉碎在心底，經年累月，然后慢慢地散去了。女孩進入初中后，成績慢慢有了起色，變得勤奮好學，進入重點高中似乎是理所當然的事情。然而最后一學年，青春的叛逆期，學習成績直線下滑。在一次爭吵中，父親落寞地對女孩說：“你是我的希望……”女孩有一種無能為力的傷心與愧疚，父親，那么堅強的父親，竟會淚眼朦朧地說出這樣一句話，這是在他心底藏了多久的希望啊！后來女孩終于醒悟了，發憤苦讀。拿到重點高中錄取通知書的那天，父親準備了一桌豐盛的晚餐，請來親戚們一起吃飯，那天父親喝了很多酒，說他很開心。再后來，女孩畢業考上大學，父親送女孩進校，那是他第一次走進大學，也是女孩第一次離家。畢業后參加工作，女孩至少是離開了小鎮，父親又擔心著女孩的各種不適應。在父親眼里，女孩永遠都是長不大的小女孩，是那個需要他的小女孩。

歌聲戛然而止，旋律與歌詞在腦海里回蕩，寥寥幾筆，女兒出生，母親離世，女兒入校到出嫁，成長與老去，父親的青春消逝，女兒的青春正枝繁葉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