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過后， 沒有事情發生

邴格格

新的發色很漂亮，只是沒有午休時偷偷出去熨頭發那么冒險;那家店里的奶茶，永遠是違紀送的外賣最好喝;無窮盡的電視節目和小說，應該在熄燈后的被窩兒里偷偷看;在家里大床上打滾，也不如伴著老師講課的聲音睡得香。

原來以前，是那么美好的日子啊。

6月9號早上5點，我醒來躺在床上。半個小時之后，我發現自己竟然在流眼淚。

所以今天應該做什么呢？不用這么早起來背文言實詞，不用掐著時間做一套選擇題，不用見縫插針地寫一道改錯，不用像描《金剛經》一樣心如止水地描英語字帖，不用打著哈欠一遍又一遍地翻生物教材猜測哪個知識點會變成表述題……甚至連這次考試，都不需要做試題訂正，那些對了或錯了的地方，都失去了刨根問底的意義。

莫名地，少點什么。

我媽進房間的時候我還僵僵地躺著，任憑不知所起的眼淚滿臉縱橫，可把她嚇壞了，連連勸我不過是高考而已考砸了也沒關系誰能一輩子順風順水巴拉巴拉。因為對過答案告訴過她這次數學和理綜都垮掉，想必她非常擔心我會崩潰。

我似乎是考拉一樣有些遲鈍的人，許多情緒來得后知后覺。就像高考第一天結束，我從數學考場出來，在眾人沸沸揚揚的吐槽聲中淡定得出奇，跟爸媽笑著說這次好難啊好幾道題沒有寫上來。結果吃著吃著晚飯突然就號啕大哭——這可是高考??！不是下次努力就可以解決的。

但這天早上的哭，并不是因為才意識到考砸了的崩潰。心中某個地方知道，它來得很敏銳。好像隨著高考結束而來的不是解脫而是恐慌，好像自以為到了終點站，卻發現生活的列車還在向前開著。

“沒什么，可能因為太久沒回家了吧。”我說。

翻開手機發現好像我不是一個人在戰斗。四點半班長在群里發了一條消息：“養了三年的生物鐘居然不能一天就改掉！困得要死的我現在睡不著！”

唧唧：“只有我又打開了作文紙條嗎……”

另一位班長：“還有點兒想做理綜卷是怎么的呢？刷題成癮？”

看著看著，又開始哭了。

本來想著準備準備自招考試，可是要弄懂那些競賽題絕非一日之功，索性佛系了。于是，更加百無聊賴了。高考前那么迫切列出的愿望清單，在終于可以去實現的時候一下子喪失了全部新鮮感。染了頭發的我還是我，那家店的奶茶沒有想象中好喝，攢到一起的電視劇和小說也不是那么好看了。我給唧唧發消息說：“完了我怎么感覺我失業了?！?/p>

沒過一會兒唧唧回：“+1?？赡苁恰己笠钟?？我今天居然是6點起床的。”

她平時，是上午前三節上課的老師都叫不醒的女人。

像一只神秘氣球，無數人不厭其煩地去敘述和描繪它，為它虛張聲勢地吊足了不明就里者的胃口。我們用12年興致勃勃又步履維艱地打氣，期待它爆破時呈現出的驚喜。現在它終于爆開了，在那一瞬間或許有亮閃閃的碎片令人眼花繚亂，可是那一瞬間過去了，依舊什么都沒發生。

然而，倒是有一些比這個瞬間更重要的東西留下了。

最后一天到校自習，一群人竟然在熱火朝天地疊紙飛機，給下午離校前的大掃除帶來莫大的負擔。

高考前一天練習睡午覺，端端正正地躺好后卻迸發出大笑——好久沒有這么鄭重其事地睡過午覺了。

當天晚上，所有人都在為高考祝福，只有高考生悠閑地玩著手機轉發各路錦鯉。

6月7日我下樓，一大爺推著自行車從我旁邊路過，看見我手里的準考證和考務袋，說：“加油啊?！?/p>

進考場找座位的時候，坐在我前面的女生回頭瞥了我一眼，我低聲說：“加油啊。”她背對著我點了點頭。

還有那種押中了作文題的興奮，那種數學考場上算不出答案的汗濕手心，那種一閉上眼連白天草紙上的演算過程都歷歷在目的清醒與緊繃，那間教室放聽力時關閉門窗的那種寂靜與悶熱……

考完理綜有一哥們兒在走廊很大聲地諷刺道：“高考真是查缺補漏的好時候。我把網一張，全是漏洞！”周圍一片笑聲。

是很心酸的幽默，后來我猛然想。那些最后只差幾分就能進去理想大學的人，是否在之后的日子做過高考的噩夢？很多年以后的某天晚上是否會回放過去，想起正是當年那道猶豫良久而劃掉了正確答案的填空，那個在最后5分鐘擦掉的選項，那片涂了又涂的字跡，就這樣改寫了自那以后的所有生活軌跡？

穿越風暴的人并不能看清風暴的全貌。旁觀者眼中的大事件，其組成元素也無非是當事人眼前無數瑣碎的細節。是恰好在進考場時斷掉的五彩繩，是考場邊免費發放的礦泉水，是考試過程中天邊那一聲驚雷，是監考老師挽起的一高一低的褲腿。或許還要等許多年我們才能回頭發現，人生的節點，原來就決定于那一個瞬間。

為了給自己找點事做，我昨天用了一天的時間收拾高中三年積攢下來的舊東西。摞起了三摞高及胸口的練習冊，翻出了被收藏起來的整整六大把空筆芯，扔掉了參加過卻沒什么優秀成果的競賽的準考證和作廢的音樂會門票，甚至還找到了和橡皮粘在一起的丟失已久的三角板。

無數細枝末節的東西滲透到各個角落難以除凈，仿佛就是為了告訴我，自己曾經那樣熱烈又執著地生活過。

其實生活并非不美好，只是我們還沒有習慣于心安理得地享受生活。像是斯德哥爾摩患者，被高考挾持了許多年，到頭來卻開始懷念。

新的發色很漂亮，只是沒有午休時偷偷出去熨頭發那么冒險;那家店里的奶茶，永遠是違紀送的外賣最好喝;無窮盡的電視節目和小說，應該在熄燈后的被窩兒里偷偷看;在家里大床上打滾，也不如伴著老師講課的聲音睡得香。

原來以前，是那么美好的日子??！

以后都不會再有了。時間在這個夏天打了個結，就算作新的起點了。如同太陽還是照常升起一樣，我們又開始了平靜的生活。

高考結束了，像是發生過什么，其實什么也沒有發生。

后記：寫這篇文章的時候還沒出分，那時無論如何想不到，重讀這篇文字時我已經提交了清華大學的志愿。曾經只存在于理想中的東西，竟然真有實現的一天。很想回到6月9號那天去擁抱那個頭昏腦漲的大姑娘，摸摸她的頭說別哭了，高考并沒有辜負你的努力。也許在很多結局揭曉之前，我們都不必急著難過。

最后與每一位讀者，無論是高考過的還是即將高考的，分享一句話你我共勉：大學或許決定了人生這場旅途中你是軟座硬座還是站票，但卻不能決定你的終點。高考結束了，一切才剛剛開始。

編輯/張春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