犬白與犬黑：一段關于童年的舊時光

葉瑾琛

[1]

講一個有關寵物的小故事吧。

小時候，爺爺奶奶住在廣東的一個小山村，隔壁家的爺爺養了條大白狗，姑且叫它大白吧。大白每天沒事就跑我們家門前的院子邊轉悠。每年寒暑假我回老家就找各種東西喂它，久而久之這狗見著我們家人比見著它主人都親，每天一到飯點兒就跑我們家門前蹲著，不吃飽不挪窩兒。有一回，我們家中午沒燉骨頭，我跑過去沖著大白喊：“今天沒有骨頭啦！回去吧！”

大白搖著尾巴半蹲在地上看著我。

我很無奈地攤了攤手：“真的沒有啦！不騙你！”

大白歪著腦袋繼續一臉期待地看著我。

我嘆了口氣，郁悶地回去盛了碗剩飯給它：“給！沒有菜了哦，噎死你！”

大白心滿意足地把那碗白飯扒拉干凈了……

隔壁家爺爺也很郁悶，他們家一堆骨頭沒狗吃啊……

后來爺爺奶奶搬到另一個村落了，大白連著三天沒吃飯，每天趴在我們家舊院看著空屋子發呆。

[2]

第二年過年的時候，我和姐姐跟著奶奶回舊屋探望老鄰居，恰逢大白剛生下了一窩兒小狗崽！

我們到的時候大白坐在小狗們的前面，看著它們搶一盆稀飯，它一抬頭看見我們來了，漆黑的瞳孔突然閃過一道光，跳著沖過來沖著我們可勁兒搖尾巴。

隔壁爺爺說，它的腿前段時間不小心被開水燙著了，現在沒事兒基本都是在院里趴著。

我有點兒心疼地看著它后腿上被燙掉的毛，大白則如當年一般一臉期待地歪著腦袋看著我。

仿佛在等著我從背后給它變出一碗白飯來。

而不遠處那幾只小狗崽搶完了稀飯，抬起頭看見陌生人來了，立即都豎起毛來兇神惡煞地看著我們，只有一只小黑犬橫著耳朵搖著尾巴跟著它媽媽過來一臉好奇地看著我們……

當時我想，這狗是沒心沒肺，還是真的慫啊……

臨走的時候，隔壁爺爺要送我們一只小狗，于是經過我和姐姐的精挑細選，決定把那只小慫狗牽走。（事實上是因為其他的小狗只要我們一靠近，不是沖著我們吠，就是迅速跑遠……）

回去以后，爺爺抱著這傻狗看了半天，說：“這狗耳朵只會耷拉著豎不起來，沒出息。”

事實證明爺爺的判斷是正確的。

[3]

再回老家的時候，小黑已經長成大黑了，看見我和姐姐的時候開心得不得了，上來沖我們搖尾巴舔舌頭，我和姐姐也很開心，沒想到它還記得我們。

可惜后來證明是我們想多了……

我和姐姐在樓頂曬太陽，遠處開進村一輛摩托車，是販賣小手工藝品的。這時候全村的狗都沖著那個生人叫喚，一臉警惕地盯著摩托車。這時，我和我姐看著我們家小黑興奮地跑出去，搖著尾巴盯著那個摩托車后面的籃子舔舌頭轉圈，一臉期待地看著里面會不會掉出來兩塊肉骨頭……

敢情他那天沖上來是以為我們身上有吃的……

后來這種情況又出現了好多次。于是，某天我把它叫過來（其實誰叫它，它都過去），面色凝重地看著它說：“你以后，不能誰過來都上去搖尾巴！明白嗎？”

小黑舔著舌頭歪著腦袋看著我……

于是我抓著它的頭：“你是條家狗，不可以這么慫的啊！”

小黑被抓著腦袋一臉無辜狀。

我繼續教育它：“看見壞人的時候你要學會叫，勇敢地叫！明白嗎？”

然后它對著我狂吠不止。

……

我哇哇大叫，把它的臉揉成一團一直搖：“哇！怎么這么傻怎么這么傻怎么這么傻！！”

[4]

再后來？再后來爺爺去世了。

奶奶跟我們回了江西，小黑帶不走，只好送到遠房親戚家養了。

清明回去掃墓的時候，發現這狗正蹲在我們家門口！

鄰居說，小黑每天都會蹲在老房子門前，蹲到飯點兒就回去，然后再回來蹲著。

我們家離遠房親戚家隔著兩座山吶，這傻狗怎么記住的？

后來遠房親戚也告訴我們，這狗每天白天和晚上都不知道哪兒瘋去了，每次到晚上飯點兒才回來一次。

在我們不在的時光里，它每天都會跑好長好長的山路回老房子蹲著，守著那座空房子。

小姑父說，這狗不傻，它知道哪兒是它家。

鄰居還說，這狗一蹲就是一整天，誰來它都搖尾巴，但是不讓任何人接近老房子，誰接近它就叫，以前從沒發現這狗還有這么兇的一面。

除了我們。

下車的時候，趴在門前的小黑突然伸長了脖子，一臉驚詫地看著我們，然后……又看了看屋里……

敢情你是一直以為我們被鎖屋里出不來了嗎？

[5]

后來每年我們都回去陪小黑一段時間，只是可惜，有一年我們回去的時候，就沒再看見小黑了。

遠房親戚說某天晚上它到了飯點兒沒回來，然后就一直沒回來。

鄰居則說，它有回傍晚出去就再也沒回來。

我們問親戚，為什么你不早點兒告訴我們呢？為什么你不去找它呢？

親戚說，我以為它出去瘋忘了時間，再說農村丟狗很正常，就是一條草狗而已。

是啊是啊，只是條草狗而已……

他只是個遠房親戚，本來也沒什么義務替我們養條不看家的“草狗”。

我們沒有責怪他，只是為丟了這么一條狗感到惋惜。

后來我和一些人聊起過這只狗，有個哥們兒說：“哪兒有狗不認主人的呢？你們家親戚喂了它這么久，它還是把那座老房子當成它真正的家，因為它覺得你們都在里面，哪怕不給它飯吃也要守著你們。它大概以為你們是因為它不會看門生氣了吧，所以不出來見它。于是它后來盡職盡責地守著門，就是希望有天你們能出來見見它吧。”

我膽子小，但是我有努力看門了哦，你們出來陪陪我好不好？

后來我們家再也沒養過狗。

其實啊，好多東西都是走著走著就弄丟了，丟的時候可能只是惋惜，然后后知后覺了，才開始后悔起來。

吶，莫名想起很久之前在“一米陽光”上看到的一句話：“曾經擁有的，不能忘記;不能得到的，更要珍惜;屬于自己的，不要放棄;已經失去的，留作回憶。”

謝謝你們讀到這里，愿你們豁達如斯。

編輯/李鵬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