榮智慧

1978年以來,改革開放是中國社會的共同話語,它的背景是“社會主義”碰撞“改革”,前景是現代化強國,而夾在其中的實踐,“各莊有各莊的高招”。
深圳作為引領中國改革開放的特區,深具象征意義。曾經,深圳的發展模式受到了不少保守人士的質疑,但是,20多年后,從國貿大廈、華強北再到粵海街道,深圳的“拓荒牛精神”已經成為改革開放的獨特樣板。
“共識”并不是“不言自明”的東西。深圳的獨特之處在于,在“改革共識”下,靠自身的摸索,為“改革開放”話語提供了更多的理解的可能,開拓了“改革開放”話語的內部空間。
劉培超是個堅定的創業者。讀大學的時候開始參加創客比賽,從中科院畢業后,他決定正式創業。2015年,劉培超和另外幾位創始人在美國的眾籌網站kickstarter上發起活動。他們的輕量級機械臂創意,用50天的時間就籌到了62萬美元。
這次成功給了他們信心。越疆科技的第一代機械臂產品DOBOT1.0面世,凈重3千克,售價2000元人民幣左右,而且支持用戶的二次開發。DOBOT1.0更多面向普通消費者,用戶可以用它泡咖啡、寫字、畫畫、多色打印、灰度雕刻……
“客廳經濟”是劉培超發力的方向之一,隨著成本的降低,機械走進家庭,端茶倒水、洗衣做飯,極具消費潛力。同時,工業領域更是機械臂的用武之地,德國大眾、日本豐田和索尼,都是越疆的客戶。劉培超告訴《南風窗》記者,他們的機械臂實現了全技術鏈自主研發,很大程度上降低了客戶的使用門檻。
目前,DOBOT系列產品已經銷往全球100多個國家和地區,獲得超過200項專利。
劉培超的辦公室位于深圳南山區塘朗工業區,他選擇深圳的原因很簡單,這里是原料地和制造地?!斑^去做個東西,要先發到深圳去做,然后再從深圳發回來,所以干脆就建在深圳?!边@是深圳的完整制造鏈的基因決定的。過去在華強北,一張圖紙,用7天就能變成一部手機。
而李天馳創建“編程貓”,和自己的編程經歷有關。1998年,第二波技術教育普及時,他開始學習編程,十分渴望得到老師的指導、同伴們的交流。上了大學,在編程社區里,他深感收獲良多。“這是教育的一個環節吧,老師跟學生,學習者跟學習者,都需要溝通和交流?!?/p>
少兒編程社區“編程貓”由此誕生。社區里保留著互聯網1.0時代的熱烈氣氛,產品是開源的、免費的,用戶發表見解,組隊PK,還吸引了不少來自馬來西亞、越南、中東的小用戶—據說是受到了華為等企業駐外工程師的子女的“感染”。
編程貓是自主研發的適用于中國6-16歲少兒的編程工具矩陣,擁有獨立知識產權,其中包括2D、3D圖形化編程工具,以及可轉換圖形化編程語言的python代碼編程工具Wood編輯器。目前用戶超過1千萬,合作學校超過7000家,4年來融資6億元,并將于兩年內規劃IPO。
李天馳告訴《南風窗》記者,他的初衷,并沒打算做在線培訓產品,去賺家長的錢。家長的付費熱情十分高漲,一度讓他擔心付費后,編程反而成了一種家長意志,而不是孩子發自內心的熱愛?!拔蚁氲氖怯镁幊虂砑ぐl大家的創作熱情,打造一個青少年的創作社區。”
2015年回國后,李天馳和創業伙伴先后走訪了北京、杭州、廈門。最后,綜合考慮了環境、交通壓力、人才密度和城市輻射量后,他們在深圳創辦了公司。李天馳還補充說,創始團隊里有外國朋友,而深圳對外國人的工作許可也較為寬松。
一直深耕科技領域的松禾資本創始合伙人厲偉告訴《南風窗》記者,他在90年代初就來到深圳,把這里當作了第二故鄉。他認為,深圳的發展目標很明確,就是要對標國際一流城市,深圳的營商環境也走在全國前列。
“華強北”曾是“深圳夢”的代名詞,是想法超前的“淘金者”大顯身手之地,見證了中國電子業與通信業的興起。
深圳有一點和硅谷很像,就是總能吸引極客的關注,或者說博得那些專注于自身愛好并利用技術實現它們的瘋狂人士的歡心。這是深圳的特別之處。
特區之“特別”,是由于得到了更多的“寬容”,試錯的成本更低—這也是它成為“試驗田”的原因。敢想、敢做,是深圳改革之路上的兩個重要關鍵詞。
老黃是當年“蛇口風波”的親歷者,1988年1月13日,他坐在蛇口招商大廈9層的會議室里時,只有25歲。“當時主要爭論的是‘淘金者。三位北京來的專家,是有點貶低蛇口青年的意思的,認為我們思想落后,其實是指我們一心賺錢,貪圖個人利益和個人享受,沒把思想建設掛在嘴邊?!?/p>
老黃告訴《南風窗》記者,“你們這代人,可能覺得這些話不值一提,還能鬧出這么大的動靜?但是,這在當時就是蛇口人、深圳人和很多保守派的差別,我們敢想敢說。”“事實證明,我們也想對了。市場經濟,個人利益,這就是我們的動力?!?/p>
老黃的個人經歷就是珠三角的時代縮影。20世紀80年代,他做玩具批發生意,拿的是香港客戶的訂單,工廠設在佛山。90年代到2010年,他在“硬件硅谷”華強北有三個柜臺,賣被動器件、光學元件和邏輯處理器。
“華強北”曾是“深圳夢”的代名詞,是想法超前的“淘金者”大顯身手之地,見證了中國電子業與通信業的興起。1979年,粵北兵工廠遷入深圳,取名華強,于是有了華強路,福田區深南大道北和華強路東這一片20萬平方米的電子通訊集散中心,統稱華強北。這里分布了50多個電子市場。72層的賽格廣場是華強北的地標。沒有電商、運營商概念的年代,華強北是全國電子零售商的“圣地”。
依靠內地涌入的大量廉價勞動力,以“三來一補”(來料加工、來樣加工、來件裝配和補償貿易)為方式,華強北形成了從元器件到研發、生產、組裝的制造產業鏈。而且,90年代電子市場的形成,補上了貿易這一環。華強北既是源頭,也是終點。
“億萬富翁有幾十個吧,千萬富翁、百萬富翁數不過來的,像神舟電腦的吳海軍、TP-LINK路由器的趙建軍、騰訊的馬化騰,都是從這里走出去的?!崩宵S說?!拔业纳庾詈玫臅r候還是2004年到2008年。”
老黃的說法得到了數據的驗證。2003年,聯發科突破了諾基亞的芯片技術,推出了第一款單芯片手機解決方案。智能手機可以被“復制”了。一夜之間,華強北的“山寨”大潮涌起,全國最偏遠的地區的消費者,也拿上了華強北銷售的“山寨機”。2008年,全國80%以上的手機生產廠家匯聚于深圳,全球60%以上的手機產自深圳,單是明通數碼城的出貨保守數字至少是一年3000萬部。那一年10月,華強北拿到了“中國電子第一街”的稱號。
“現在華強北也變了,有很多孵化器。”老黃說的包括全球最大的孵化器HAX,2013年把總部搬到華強北。從電子市場轉型到眾創中心,主要是因為華強北的智能硬件集散功能基礎雄厚,而且成本低廉,配套完善—華強北依然有以電子業為中心、多元化發展的前景。
“我不算什么弄潮兒”,現在只以“房東”身份示人的老黃笑了,他的朋友圈充斥著“如何精心烹飪一頓好菜”的照片,有點“功成身退”的意思。“真正的弄潮兒現在在粵海街道,網上也是這么說的吧?華為、大疆這些,它們是深圳的方向。”
2019年,深圳南山區粵海街道“火了”。有網友戲稱,美國總統特朗普發動的貿易戰不是針對整個中國,僅僅是針對粵海街道。
粵海街道,面積不到15平方公里,在20年內聚集了中國最頂尖的各類科技公司,包括華為、騰訊、大疆、中興、創維和TCL等科技巨頭的總部或研發大樓。這條街道,2018年創造的GDP高達2500多億元人民幣。截至2019年6月,南山區共有156家上市公司,超過一半都在粵海街道。南山區培育的14家獨角獸企業,有9家坐落于此。
“北有中關村,南有科技園。”粵海街道的過人之處,主要在于科技園區。
很多創業者進駐科技園,就是因為龍頭和小企業的集群效應,提供了豐富的生態系統。而且,從大公司跳出來的“老手”,加入初創公司,能很快把大公司的成功經驗轉化為小企業的動能,假以時日,小公司就會發展壯大,更上一層樓。而領域更加細分的小企業,也為整個產業鏈提供了必不可少的補充性產品和服務。
像雷柏科技,很多員工來自華為、飛利浦和中興。像豐巢的創始人,也來自順豐、騰訊。很快,它們都順利上市。一名在金證大廈上班的員工告訴《南風窗》記者,“在深圳工作的選擇性很多,很靈活,只要看準時機,機會是很多的?!?blockquote>深圳的產業重心,從羅湖的國貿大廈,到福田的華強北,再到南山的粵海街道,沿著深南大道,由東向西拓展,并越來越具有國際性的地位,國際性的視野。
深圳的產業重心,從羅湖的國貿大廈,到福田的華強北,再到南山的粵海街道,沿著深南大道,由東向西拓展,并越來越具有國際性的地位,國際性的視野。40年來,深圳的每一次產業轉型都“因時制宜”,而背后的優勢比較穩定。
首先,深圳的特區地位及“強財政”特征,保證了其有充足的資金來支持本地科創企業度過初期的艱難時刻。而且,強財政也保證了城市具有更整潔優美的自然環境,周到細致的公共服務,包括給初創企業提供完善的知識產權保護和小型制造車間。2019年上半年,深圳一般公共預算收入高達2132.1億元,相當于珠三角(不含港澳)的半壁,只比其他八個城市的總和少188.8億元。
其次,“企業才是主人翁”的思想深入人心,政府不干擾企業發展。越疆科技公司的創始人劉培超告訴《南風窗》記者,自2015年公司創辦以來,“沒和政府打過交道”。想要申請創業補貼、享受政策優惠,只要登錄行政服務中心的網站,按照網上的流程,一步步申請就可以完成。
中國宏觀經濟研究院副院長吳曉華表示,在深圳,90%的創新企業是本土企業,90%的研發人員在企業,90%的研發投入來源于企業,90%的職務發明專利產生于企業,90%的研發機構建在企業,90%以上的重大科技項目由龍頭企業承擔,這“6個90%”確保企業成為深圳研發創新的主引擎,推動深圳產業向全球創新鏈、價值鏈上游攀升。
另外,深圳的金融背景雄厚。除了靠近金融中心香港,2009年創業板又在深交所推出,為深圳的科技型中小企業提供了大量的融資機會。同時,深圳的投資機構數量更多,超過北京和上海,而且它們的“膽子”更大,方向更加靈活。
松禾資本投資總監馮泓告訴《南風窗》記者,深圳的投資機構和深圳這座城市一樣,敢為天下先,尤其在科技領域。在看準一個比較大的趨勢尚未商業化的時候,而且暫時沒有實現量產,深圳投資機構會認真評估風險和收益。其他地方的投資公司也許會觀望許久,等形勢明朗再出手,那時已經錯過了最佳時機。
當然,也正因為處于科技和企業創新的前沿,在中美貿易摩擦仍起伏不定的時候,當地的軟肋也暴露了出來,比如很多科技型企業技術門檻很低,核心技術也存在較大瓶頸,基礎性研究比較缺乏等。
這個坎如果闖過去,深圳的傳奇必將再增加濃墨重彩的一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