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治霖

阿臺是個名人。雖然他才16歲,在白馬鎮一家飲食店里,只是一個毫不起眼的服務生。店里的人叫他“阿臺、阿臺”,但阿臺并不是他的名字。
在本地話里,“阿”字讀第三聲,“臺”是弟的意思。阿臺,就是阿弟。
阿臺的名字是什么,他的同事們不知道,他的伙伴們也不知道。只因他的年紀小,叫他阿臺,久而久之,反而有種親切感。飲食店的工作人員多是年輕女生,叫起來就更親切了。
“阿臺、阿臺”,她們朝著后廚里叫。
阿臺就出來了,身量很小,很黑很瘦,被眾多女生這樣呼喚著出來,他似乎有些不好意思,低下頭在笑。他的面色紙黃,明顯是營養不良,顯出比16歲的年紀還要稚嫩的模樣。一時間,很難把他和“狂妄的鬼火少年”聯系起來。
在白馬鎮,做服務員的阿臺無人知曉,但作為“鬼火少年”,他的名號傳遍了全鎮。
他上了新聞,在今年3月上旬,被眾多媒體和門戶轉載報道。
媒體援引警方通稿的內容說,廣西北流市白馬鎮的一少年,騎著“鬼火”,在公路上玩特技、飆車、追逐炫酷,還放話說“挑戰全白馬交警”。很快,警方接受了他的挑戰,在2019年3月2日將他抓獲。
這個少年就是阿臺。
新聞下的評論,一如既往地,是對“鬼火少年”的譏諷嘲笑。
“鬼火一響,爹媽白養。”是說,騎“鬼火”的少年,刻意地在用自己的生命作死,等于是爹媽白養了。
“車頭一翹,閻王一笑?!闭f盡“鬼火少年”的死不足惜。
還有一個順口溜:“車一翻,布一蓋,全村老少等上菜。鞭炮響,嗩吶吹,前面抬著后面追。棺一抬,土一埋,親戚朋友哭起來?!?/p>
在這些經典評論中,對于一個“鬼火少年”可能的死,全然是調侃的,絲毫沒有惋惜。
對“鬼火少年”,他們出丑,他們作死,網民喜聞樂見。
這股怨氣是有根據的。
白馬鎮上,道路寬行人少,夜晚來時,只有四周田地里的蟲子在叫。
在這樣的寂靜中,如果一輛機動車轟鳴而過,發出同時點燃了幾串鞭炮般的響聲,那可能是“鬼火少年”。
如果這樣的機動車不止一輛,而是三五成群,敲鑼打鼓般對抗著夜晚,那極有可能是“鬼火少年”。
如果他們不但劃過街道,還在鎮上轉著圈兜風,甚至在同一條街上,來來回回地持續轟炸,那一定就是“鬼火少年”。
根據法律規定,改裝后的車就不能上牌?!盁o改裝,不鬼火”,少年們只能逃。
阿臺把這叫作“撞街”。
他喜歡“撞街”,有時一個人,有時和三四個同伴一起撞。他們都開著“鬼火”,從一條路的盡頭,開到另一端的盡頭,比速度,比炮轟。來來回回,長夜漫漫。
“鬼火”的叫法,現在已經無法考證來源,它是一種踏板摩托車的泛稱,也包括某廠商生產的一款摩托車。常見的車型叫gy6,其實,這是一款女式的踏板車,顏色豐富。最明顯的特征是,它的前蓋是一整塊板,像一張長著尖下巴的臉,“臉頰”兩邊有火焰一樣的紋路。
“鬼火少年”們選擇它,原因無外:“酷”。
它的名字是約定俗成,在電商平臺上,搜索“鬼火”二字,就有相應的車型。
商家很清楚他們的目標客戶,“鬼火”的價格便宜,在1500~3500元之間。有的商家更直接,在他們的宣傳圖上,請來的模特是個十歲出頭的小男孩,他的手把著“鬼火”,臉上掛著墨鏡。很酷,是“鬼火少年”們追逐的那種酷。
但是,阿臺還嫌不夠。
他對自己的“鬼火”做了暴改。在車頭前的位置,他綁上一個骷髏頭面具,嘴角處裂口到夸張的地步,像個小丑,再掛上蝙蝠翅膀一樣的耳朵。整輛車的邊角處,都被他用彩色的膠帶鑲上,非常混搭。在車尾處,又用鐵絲,高高地疊起了五個尾翼。
改裝下來,材料費200多元。他自己動手,對此非常滿意,“這臺車是有靈魂的”。
白馬鎮上的人,把它叫作“網紅車”。阿臺很得意,他說,那時他開著這臺“鬼火”,路過街角的時候,沒有人不看過來的。
但他很快又嘆氣,說如果不是意外,他在快手上的粉絲,此時估計已經過萬了。
阿臺所說的意外,便是他在今年3月2日被警方抓獲時,“網紅車”也被沒收了去。
他恨恨地說道:“抓我的警察太狡猾了,我也就是一個粗心大意。”
私自改裝車輛,在現行法律中是違法行為。何況,阿臺在飆車時,從來不看紅綠燈。在夜深人靜時,他和他的伙伴們“撞街、炸街”,他不覺得有什么不妥。但是,警察早就盯上他了。
遇到交警,一個字:逃。
交警查“鬼火少年”,一查一個準。他們幾乎都是未成年人,沒有駕駛證,車也沒有上牌照。給“鬼火”上牌,本身是沒有問題的。但是,根據法律規定,改裝后的車就不能上牌。“無改裝,不鬼火”,少年們只能逃。

關于逃,阿臺有豐富的經驗。
只要遠遠地看見了交警,或是警車上閃爍的燈,阿臺和他的伙伴們掉頭就撤。在小鎮上或是縣道的路上,逃是容易的。阿臺總結說,他們一邊逃一邊回頭看,觀察交警有沒有追上來,“就算追,交警也只會追一段路就放棄,那就安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