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術論文摘要的可協商性分析
——基于語料庫的碩士論文與期刊論文摘要對比研究

潘春雷

(杭州師范大學，浙江杭州 )

1．引言

論文摘要是學術論文不可或缺的一部分，是論文內容的高度概括，然而，論文摘要又是獨立于論文正文的一種特定的語類。根據Martin(1993)的語類理論，論文摘要的功能是宣揚、推介論文，其質量直接影響到論文為讀者所接受的范圍和程度。由于篇幅的限制，論文摘要要求作者用簡潔明了的手法呈現論點，并為相應學科的讀者所接受。從這個角度來講，論文摘要是特定的機構語境中的人與人之間的交流(Gillaerts & Van de Velde，2010)，具有特定的人際特征。

早期語言學界主要從宏觀結構的角度對論文摘要的語類特征進行研究(Bhatia，1993；Lors，2004；Lau，2004)，認為摘要是一種高度規約性的語類。Swales (1990)提出論文摘要的語步特征對研究者們產生了很大的影響。很長時間內，語步結構是國內外學者關注的主要內容(Dahl，2004；Samraj，2005；鞠玉梅，2004；葛冬梅 楊瑞英，2005；肖忠華 曹雁，2013)，但對語言特征的研究并不多見(Gillaerts & Van de Felde，2010；于麗，2010；王莉，2014)。自從研究者們意識到論文摘要的人際特性之后，他們開始關注論文摘要的交際目的，因此，評價、立場、介入等語言資源得到了廣泛關注(Hyland，2000；Stotesbury，2003；Pho，2008；Jiang & Hyland，2017)。

從研究語料的角度來看，不少研究關注不同學科的論文摘要的差異(Melander等，1997；Samraj，2005；Pho，2008)。英語論文摘要的跨語言差異也是研究者們關注的重點(Van Bonn &Swales，2007；Xiao & Cao，2010；鞠玉梅，2004；李曉紅，2017)，研究通過對比分析，探討論文摘要受寫作者語言文化背景知識的影響，以及母語非英語作者撰寫論文摘要的困難。然而，對同一學科不同水平的寫作者所撰寫的論文摘要的對比研究并不多見。鑒于此，本文從人際意義入手，分析新手作者與專家型作者所寫的論文摘要可協商性特征的異同，以期對英語學術論文寫作及其教學提出建議。

2．可協商性概念

Halliday (1994)關于人際意義的論述從語氣和情態兩方面著眼，后來Martin和Rose (2003)提出評價理論，對人際意義范疇進行宏大而精細的系統化分類(李戰子，2001)。澳大利亞社會學家Maton (2013)提出了語義波(semantic wave)概念來分析知識的建構過程，并指出語義波的形成依靠的是“語義密度”(Semantic Density)和“語義力”(Semantic Gravity)兩大要素。Martin(2014)把語義波概念引入到系統功能語言學中，比照語義密度和語義引力提出了“質量”(Mass)和“存在”(Presence)兩個概念，結合語言的概念、人際和語篇三大元功能來研究話語意義的生成和解讀(朱永生，2015)。根據Martin (2014)的觀點，質量概念包括話語的技術性(technicality)、圖標性(iconization)、內聚性(aggregation)，存在概念包括相似性(iconicity)、可協商性(negotiability)、隱秘性(implicitness)。其中，可協商性屬于人際功能范疇，指說話者能否對某個命題或提議進行辯論，具體體現為語氣、情態、評價性詞匯等語義資源的使用。

語氣是通過形態句法手段來表示說話者表述話語方式的句法范疇，是說話者反映自己對現實世界的事實的認知方式(趙春利 石定栩，2011)。Halliday(1994)根據言語交際的性質，把語氣分為直陳和祈使語氣兩大類。直陳語氣通常用于信息交流，表達的是某個命題。在直陳語氣范圍內，表達陳述的是陳述語氣，表達提問的是疑問語氣。祈使語氣通常用于服務交換，表達的是某個建議。在學術論文中，命題的可協商性體現為作者對某一命題的真實性進行斷言式的判斷，建議的可協商性體現為作者對某建議的執行所持的態度。情態是一個語義范疇，表達說話者對命題的態度。Halliday(1994)認為廣義的情態包括情態和意態，前者指對命題的歸一性的斷言和否定，反映了說話人對真實值的確定程度，是認知型的；后者指對提議歸一性的規定或禁止，反映了說話人對提議的義務和意愿，是責任型的。評價性詞匯指對某一命題、現象進行評判的詞匯，表達對命題的滿意程度或做出好壞評判(Fairclough，2003)。我們認為，學術論文摘要中的可協商性反映了作者對命題的判斷、評價以及情感的表達，是作者與讀者的溝通與交流。因此，對可協商性的分析有助于我們了解作者如何與讀者協商，從而達到勸說讀者接受作者觀點的目的。

3. 研究語料和方法

我們首先定義了專家型作者和新手作者，把在國際重要期刊上發表論文的作者定義為專家型作者，把碩士論文作者定義為新手作者。為對比兩類作者所寫的摘要的特征，我們把語料限定于應用語言學學科。專家型作者的論文摘要選自4種SSCI收錄期刊，分別為Language TeachingResearch、ELT Journal、Language and Learning、Applied Linguistics，從每種期刊上收集論文摘要25篇，共計100篇，19,123個形符，建立期刊論文摘要語料庫。新手作者的論文摘要選自中國知網優秀碩士論文庫中5所大學的碩士研究生所寫的學位論文，其中2所為部屬大學，2所為省屬大學，1所為市屬大學。收集每所大學碩士論文的英文摘要20篇，共計100篇，34,267個形符，建立碩士論文摘要語料庫。兩種論文摘要均為隨機抽取，時間為2011—2016年。我們使用語料庫軟件AntConc 3.4.4，按照協商性的三點內容，分別對兩類論文摘要的語氣、情態、評價性詞匯進行對比，包括使用頻次的統計和結合語境的定性分析。論文回答以下兩個具體的問題：

1) 協商性特征在期刊論文摘要和碩士論文摘要中有何分布特征？

2) 期刊論文摘要和碩士論文摘要中協商性特征有何差異？

4. 期刊論文摘要與碩士論文摘要的可協商性對比分析

4.1 語氣

語料統計表明，期刊論文摘要中的小句全部表現為直陳語氣，碩士論文摘要中小句的大部分(94.8%)是直陳語氣，說明作者傾向于在摘要中直接表達對命題的判斷，這與摘要這一語類的交際目的有關：簡明、確切地傳遞信息，讓讀者快速了解研究方法和結果。

語氣包括主語和限定成分。我們對摘要中的兩類主語做了分析，一類是指代研究或論文本身的詞，包括this (the) article, paper, thesis, research,analysis, experiment，另一類是作者自稱，包括we，I，the researcher，the writer，the author。期刊論文和碩士論文摘要中這兩類主語的使用頻次有較大差距(見圖1)。

期刊論文摘要中，指代論文或研究本身的詞作為主語的句子共出現269次，占句子總數的38.4%，而碩士論文摘要中，這類句子只出現132次，占句子總數的11.7%，不到前者的三分之一，呈顯著差異(P＜0.01)。期刊論文摘要中，以作者自稱為主語的句子共出現32次，占句子總數的4.1%，而碩士論文摘要中這類主語出現106次，占句子總數的9.5%，是前者的兩倍多，呈顯著差異(P＜0.01)。說明期刊論文作者把自己置身于文本之外，隱藏自己的聲音，盡量凸顯研究過程及結果，而碩士論文作者更愿意在摘要中呈現自己。我們搜索了期刊論文摘要中句子的謂語，結果發現指代論文或研究本身的主語后面主要跟有兩類動詞：一類是介紹研究方法的動詞，如compare、investigate等，另一類是呈現研究結果的動詞，如find、demonstrate等，說明作者希望以非人稱的句式來體現研究方法的嚴謹以及研究結果的客觀性。碩士論文摘要中雖然指代論文或研究本身的詞的頻次比期刊論文中少，但后面的謂語動詞類型卻更為豐富，除了介紹研究方法和呈現研究結果的動詞之外，還有不少動詞介紹了研究目的，如this study aims to explore。由于篇幅的限制，期刊論文摘要對研究目的的介紹多采用一筆帶過的形式，如research was conducted to...，而不少碩士論文摘要卻詳細介紹了研究方法，影響了論文摘要的簡潔性。

表1 碩士論文摘要中作者自稱I的索引行

就限定成分而言，兩類論文摘要具有共同的特點，即絕大多數句子的限定成分是一般過去時或一般現在時(期刊論文摘要中占87.3%，碩士論文摘要中占83.5%)，如this article discusses,the results showed，只有小部分句子的限定成分是情態助動詞，如 students could be trained to，說明作者認為論文摘要的主要目的是呈現客觀事實。

4.2 情態

追求科學客觀性是學術話語的必要特點，而情態動詞表示的是作者的個人觀點，因此，恰當地使用情態詞可從反面將之看作是作者追求客觀性努力的一部分(李戰子，2001：354)。統計顯示，期刊論文摘要中的情態詞共86個，碩士論文摘要中的情態詞共204個，卡方檢驗結果表明兩個語料庫中情態詞的使用頻率呈現出差異(0.01＜P＜0.05)。

根據Halliday的觀點，情態動詞可以分為認知型和責任型兩類，認知型情態又可以分為必然性和可能性兩個次類。我們的語料中，情態詞will屬于表示必然性的認知型情態，can、may、might、could、would屬于表示可能性的認知型情態，should、must屬于責任型情態 (見表2)。期刊論文和碩士論文摘要中都以表達可能性的情態為主，說明論文作者在表達時考慮到其他觀點可能存在，避免使觀點顯得過于肯定。

期刊論文和碩士論文摘要中都出現了少量的責任型情態詞。should和must使得句子成為高量值指令性情態句，屬于面子威脅行為。分析發現，期刊論文的摘要中的責任型情態詞沒有用于表達研究結果，而且全部與非人稱詞連用，如CLIL courses should not divert attention away低面子威脅程度。相反，碩士論文摘要中的責任型情態詞則幾乎全部用于表達研究結論，亦即作者的觀點。以情態動詞should的索引行為例，表3的6條索引全部用于表達研究結果的啟示作用，其中有1條與第一人稱代詞we連用，有5條與第三人稱teachers連用， 說明作者希望弱化自己的主體責任性，但與期刊論文摘要相比，仍使命題顯得武斷，反映出作者沒有充分考慮到自己與讀者雙方的面子。

表2 期刊論文和碩士論文摘要中情態動詞的類別情態動詞的類型

4.3 評價性詞匯

在分析評價性詞匯時，我們參照了評價理論(Martin & Rose, 2003)關于態度資源的三個方面，即情感(affect)、判斷(judgment)和鑒賞(appreciation)，把論文摘要中的評價性詞匯分成三類。第一類是表示作者情感態度的詞匯，如hopefully，第二類是評價研究者行為的詞匯，如carefully，第三類是評價研究本身的詞匯，如helpful。

表3 碩士論文摘要中責任型情態詞should的索引行

表4的統計結果顯示，期刊論文摘要中評價性詞匯的使用頻率并不高，說明專家型作者對這類詞匯的使用是比較謹慎的，這與學術論文客觀、嚴謹的語體特征有直接的關系。就絕對頻次而言，碩士論文摘要中評價性詞匯是期刊論文摘要的7.6倍，就每千詞的比例而言，前者是后者的4.5倍，充分說明新手作者更喜歡在文本中向讀者表明自己的情感態度。

表4 期刊論文和碩士論文摘要中評價性詞匯的使用情況

除了使用頻率的差異之外，我們發現期刊論文摘要與碩士論文摘要中的評價性詞匯有三個不同之處。第一，期刊論文摘要中所有的評價性詞匯都用于評價研究本身，而碩士論文摘要中則出現了表示作者情感態度和評價研究者行為的詞匯，其中表示作者情感態度的詞匯全都用于表示對研究結論能產生的作用的期望，如：

(1) This paper hopes to be of some help to novice English teachers in junior middle school.

hope表達了論文作者對自己的研究發現能產生的效果的希望，屬于情感態度的表達，能加強作者的感情，增強表達力度。不過，由于篇幅的限制和語類規范的要求，學術論文摘要中一般不直接表達作者情感。因此，碩士論文摘要中這類情感表達并不符合摘要的語類特征。

評價研究者行為的詞匯全部用于評價研究者如何進行研究，如：

(2) The author afterwards analyzes the causes comprehensively.

使用comprehensively目的是突出研究方法的科學性，以增強研究結論的可信度。但是論文摘要通常是通過研究方法和研究結果來體現結論的可信度，因此此類評價性詞匯的使用并不能說服讀者。

第二，碩士論文摘要中評價研究性結果的詞匯全部用于體現研究的作用或意義，諸如enlightening, helpful, inspire等評價性詞匯的使用頻率較高，在期刊論文摘要中沒有此類詞語出現。如：

(3) The findings of this thesis will beenlighteningto English teachers in vocational colleges in classroom practice.

評價性詞匯enlightening反映出作者希望突出研究結論的積極作用，從而使讀者認可研究的有效性。情態動詞will表達的是必然性，因此will be enlightening使作者的態度顯得過于肯定。這一點體現出新手作者較少考慮與讀者的協商，而過于主觀地下結論。

第三，兩類論文摘要中均有一小部分評價研究背景的詞匯。期刊論文摘要中的詞匯主要用于強調研究內容的重要性以及指出現有研究的不足。強調研究內容重要性主要依據已有研究的結論來體現，如下例中作者借助近期研究的結論來引出自己的研究主題的重要性。

(4) Recent research has also shown that the quality of visual mental imagery used isimportantfor reading comprehension.

對現有研究的不足的評價也是作者凸顯自己的研究意義的有效手段，如：

(5) ..., but studies investigating the effectiveness of different methods for... areunfortunatelyfewer.

作者用unfortunately表示對現有研究的不滿，從而讓讀者明白他即將開展的研究主題是什么，也突出了研究的創新點。

與期刊論文摘要不同的是，碩士論文作者一般不提及現有的研究，而是憑借常識來突出研究話題的重要性，如：

(6) English writing has been playing akeyrole in the English testing.

綜合語氣、情態和評價性詞匯三個方面的分析，我們可以比較出專家型作者和新手作者所寫的論文摘要具有不同的人際特征：首先，從語氣的使用情況來看，新手作者似乎更愿意在文本中呈現自我，一定程度上降低了研究的客觀性；第二，從情態動詞的使用情況來看，碩士論文作者并不知道如何使用恰當的手段與讀者交流，因此，一方面論文摘要的客觀性降低，另一方面，觀點顯得過于武斷。第三，從評價性詞匯的使用情況來看，新手作者更有意愿在文本中表達情感和態度，直接使用評價性詞匯向讀者表明自己所做的研究的重要性以及研究結論所具有的意義，卻沒有通過對前人的研究進行批判性分析或質疑來證明自己的研究的可信度。

5. 討論與結語

本研究表明，專家型作者和新手作者在學術英語論文摘要上表現出不同的人際特征，碩士論文作者表達的態度更鮮明，卻忽視了摘要的協商性。我們分析的語料為中國的碩士研究生用英語寫的論文摘要，因此，可以從英漢語言文化差異和學術論文寫作規范兩個方面來解釋造成這些差異的原因。

為了回答碩士論文摘要中的人際特征是否受到漢語語言文化的影響這個問題，我們參考了前人的研究(彭宣維，2010；肖忠華 曹雁，2013)。研究結果均表明，英語學術語類習慣使用情態動詞，而漢語學術語類使用情態動詞不多；英語本族語作者在學術論文中比中國作者更傾向于表達確信的態度，而中國的論文作者在學術論文中較少使用表達立場的詞語。本文作者也曾對英漢學術論文中的立場標記語進行過對比研究(吳格奇，2010)，結果表明，英語作者善于適當表達感情，而漢語作者盡量克制情感的流露。但是，本研究分析的結果與這些前期研究的結果并不一致，因此，可以斷定，中國碩士生所寫的論文摘要的人際特征并不是受漢語語言文化影響的結果，而是因為新手作者沒有掌握學術論文寫作的規范和其研究領域的交際方式。首先，學術論文摘要應盡量突出客觀性，而新手作者在摘要中投入過多的主觀評價。其次，在表達研究結果時應采用合適的詞匯表達謹慎的態度，而新手作者選擇的詞匯太直接，使得結論顯得武斷。再者，研究的重要性是基于對前人研究批判的基礎上體現的，而新手作者沒有學會如何對他人的研究進行評價。

兩種摘要中人際特征的差異證明了學術論文寫作教學中應重視論文摘要的語類規范教學。首先，教師需要培養學生的語類意識和立場意識，讓學生意識到學術英語有別于其他語類，而摘要又有別于學術論文正文。摘要的目的是讓讀者便捷地檢索需要的信息，既具有信息報道性、檢索性，又具有信息交流性。摘要在形式上是獨白胡芳，2005)。正是摘要的目的、形式等因素制約著作者對人際資源的選擇。因此，教師首先應讓學生了解學術論文摘要這一語類的目的和形式，意識到摘要并不只是單純的信息報道，還包括作者的態度和評價，但表達態度和評價又要受到摘要目的的限制。只有結合這一語類的語域特點綜合考慮，才能對摘要有正確的了解。

在對摘要這一語類的特點有了了解之后，教師應該教授學生在寫作中如何使用合適的語言策略來實現摘要的交際目的。教師可以幫助學生分析相關領域的學者們所寫的論文摘要的語氣、情態、評價性詞匯等特征，學習他們是如何使用合適的語言來組織語篇，體現自己的寫作意圖，以及如何與讀者交流的。然后，在撰寫論文摘要的過程中，可以讓學生模仿專家型作者所使用的語氣、情態和評價性詞匯。從語類的角度進行學術論文寫作教學，能使新手作者不僅了解摘要的交際目的，而且能掌握語言使用的策略(徐有志 郭麗輝 徐濤，2007)，最終達到語言形式和交際目的在語篇中的統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