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板橋：把生活成公式

黃姚

月朗星稀，夜深人靜，一位教書先生剛批改完學(xué)生的作業(yè)。他揉了揉眼睛，喃喃自語：這可怎么辦啊？隨即他第一千零一次翻開《千字文》急切地尋找著什么。

作為傘村為數(shù)不多的識字的人，這位常常給別人家孩子取名的教書先生，此時卻對自己孩子的名字十分頭疼。最后翻到《尚書》某一頁的時候，他眼里似乎有了火花，指著“燮友柔克”這一行字說：就是你了。單字一個燮，字克柔，他希望兒子今后做個以剛克柔、剛直不彎的直男。這個孩子就是鄭燮，即大名鼎鼎的鄭板橋。

“告訴我，你的夢想是什么？”

課堂上，教書先生叫起了正在打瞌睡的鄭板橋。鄭板橋用余光瞄了一眼同桌的小女孩，大聲說道，我想當(dāng)李白。此話一出，空氣瞬間安靜了。三秒過后，全班爆發(fā)出了雷鳴般的笑聲。鄭板橋小臉‘紅，雙手握拳，在筆記本上一筆一畫寫下了自己的夢想：詩人鄭板橋。

在同齡人打游戲、玩收集水滸膏片的時候，鄭板橋就窩在教室里學(xué)習(xí)，翻看老鄭的藏書，觀察后院的花鳥竹石，收集詩歌素材。心開天籟的時候，他就趕緊找紙找筆，把句子記下來，給同桌的女孩子看，盡管大多句子都很蹩腳。

“克柔，你今天又寫詩啦？”在他托著下巴琢磨句子的時候，總會有一兩個人一把抽走他的筆記本，邊跑邊念。就在那時，站起來的鄭板橋看到窗外風(fēng)雨飄搖的竹林，像是被什么擊中了，若有所思地在手上寫了四句話：“咬定青山不放松，立根原在破巖中，千磨萬擊還堅勁，任爾東西南北風(fēng)。”

從不服輸，天生要強。鄭板橋這首《竹石》，連同于謙的《石灰吟》和五月天的《倔強》，堪稱詩歌史上的平頭哥，是中國文學(xué)作品里的嘴強王者代表作。

“這個人該不會是個天才吧？”那天，所有人都圍在鄭板橋的座位上揣摩這四句詩，幼小的內(nèi)心久久不能平靜。就在大家以為他就是個詩人的時候，鄭板橋又更新了自己的簽名：對不起，其實我是個畫家。

這一次，大家沒有笑出聲，實力不允許大家出聲。任爾東西南北風(fēng)，鄭板橋很倔強，他不喜歡和別人一樣。

有個畫竹子的老前輩叫文同，也就是胸有成竹這個成語的創(chuàng)造者。在鄭板橋畫完一整幅竹子的時候，當(dāng)時就有人豎起了大拇指，夸他是當(dāng)代小文同。鄭板橋聽到這話，立馬板著臉說：我，鄭板橋，胸?zé)o成竹。

隨后的40年里，鄭板橋每天都在研究怎么畫竹子，尤其在有月亮的晚上，他就來了精神，披著睡衣，觀摩竹子在窗戶紙上斑駁的投影。最終，靈感的竹竿敲到了鄭板橋的腦袋，“冗繁削盡留清瘦”，他靈光一現(xiàn)，刪繁就簡，畫成了墨竹。

身邊的人看到后說，鄭板橋，那你就做個畫家吧！鄭板橋頭也不回：等等，別急著下結(jié)論。因為從小承包村里春聯(lián)的鄭板橋在一次無意的嘗試中，融合了篆、隸、行、楷，研究出一種別致的字體。

他的書法“難得糊涂”讓人覺得了不起的同時，似乎還有點道理。大家給它取了個形象的名字，叫“亂石鋪街”體。

這時又有人說話了：好好好，我們承認你詩書畫都好，藝術(shù)三開花，那你就繼續(xù)搞藝術(shù)吧。聽了這話，鄭板橋卻急忙擺手，撐著比爾康還大的鼻孔：不，我還是個廚子。

那是鄭板橋在做官的時候。是的，鄭板橋的本職工作是七品縣令，他十分關(guān)心困難群眾，甚至冒著被炒魷魚的風(fēng)險賑濟災(zāi)民，是個敬業(yè)的好官。

某個冬天，他騎著小毛驢去趕集。這一去，鄭板橋的心涼了，胃也涼了，因為他發(fā)現(xiàn)農(nóng)民根本吃不上熱飯。他很懊惱，于是急中生智，命人在集市上架起大鐵鍋，燉起了雞湯，為路人煮菜熱飯。

看著熱氣騰騰的雞湯，鄭板橋琢磨著，不行，我要不一樣。于是，他又買了雞腸、豬肚、肉丸子、豆腐干，回家一口湯一口肉地仔細研究。當(dāng)他往鍋里加入最后一抹香菜的時候，方圓十里都聽到了一聲由衷的稱贊：真香。

鄭板橋平時說“吃虧是福”，看來他不僅會吃虧，還會吃。在不斷更新改版下，這道菜就成了山東濰坊一道名吃：朝天鍋。都說眾口難調(diào)，鄭板橋卻用一口鍋就把民眾安排得明明白白。

表面上寫寫畫畫的縣官鄭板橋，是個廚藝精湛的營養(yǎng)師就算了，萬萬沒想到，日常以“難得糊涂”“吃虧是福”等自居的佛系糟老頭子鄭板橋，背地里居然是個張口就來的段子手！

閑來無事的時候，鄭板橋就要沒事找事，玩玩段子懟懟人。

一次，有個老鄉(xiāng)慕名而來，讓鄭板橋?qū)懯自姶荡邓嵃鍢蛞豢矗@不是為虎作倀的火鹽商姚有財嗎？沒水平還想雇水軍附庸風(fēng)雅？于是鄭板橋表面笑嘻嘻答應(yīng)，反手便開啟段子橋模式，大筆一揮： “有錢難買竹一根，財多不得綠花盆，缺枝少葉沒多筍，德少休要充斯文。”鄭板橋畢竟是文化人，講段子也要委婉含蓄。而老鄉(xiāng)一看詩句，要財有財，要德有德，拍著小手撒歡而去。殊不知，鄭板橋在調(diào)侃他“有財缺德”。

其實，鄭板橋不僅看不慣別人裝，更看不慣別人急功近利，遇到不想搞學(xué)問，只想賺錢的文人，便直接開懟：“一捧書本，便想中舉，中進士，做官……后來越做越壞，總沒有個好結(jié)果。”意思就是：你們這幫人雖然人窮長得丑，但是想得美啊！

曾經(jīng)有個橫行霸道的財主建了一個竹林花園，設(shè)宴請鄭板橋題字。鄭板橋一看竹林，再回頭瞅瞅這個土財主，揮手便題了“竹苞”二字。財主一看，點頭示意：字跡清秀，審題明確，立意精準，不錯不錯。但是拆開“竹苞”這兩個字來看，卻是個個草包。

段子手鄭板橋再一次突破了人們的想象，堪稱一個火寫的服氣。這也正是鄭板橋最了不起的地方，他總是突破人們的想象，沒有活成一個公式，沒有活成一個定式。

很多時候，我們會習(xí)慣性給自己下一個定義：做個什么樣的人，做一件什么樣的事;甚至看到電視劇中的角色剛出場，也會習(xí)慣性地去判斷，他是個好人還是壞人，他會做什么樣的事。而很多人就活在了那個設(shè)定里面，相信了我就是那樣的人，只能做那樣的事。但“人”其實不是這么寫的。我們做“人”的時候，是可以往外面的空間多探出去一點的，“人”這時候就成了“X”。

人不是被程序設(shè)定的機器，只能運算一種公式，人應(yīng)該活出各種可能，活成一個未知數(shù)。因為人生的本質(zhì)不是一段時間，不是一串頭銜，而是一次次體驗。在你選擇那條路，突破了慣性的想象，那種人生的體驗就叫作驚喜。沒有驚喜的人生，算什么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