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類項

段若兮

白頭發

這是蓄謀已久的！

你一直都埋伏在我的體內

一根白發讓所有黑發勒緊喉嚨！

噓——！

不要出聲，這一天

終于來臨

救護車

救護車的叫聲鋒利！一把閃著白光的刀刃

劃開清晨圓潤的肌體

救護車一路鳴叫。晨光，忽明忽暗

一個垂危之軀在天堂和地獄門前徘徊

骨骼、肌肉、血液、呻吟、哭泣……

懺悔

生活的真相被打開

鳴叫聲消失。突如其來的寂靜把清晨抬高

陽光從天空砸下來

像發白的雨滴

吉他

他的手指只為弦而生，完整的十根手指

他的腿是為流浪而生的

——他只有一條腿

離他越遠，琴聲越重

……奏響他的生命的

是另一只空蕩蕩的褲管！

哭泣

你的哭泣已經與你無關！

——它是我的網。網住我，讓我無法動彈

甚至無法流淚

很快的，它又變成刀片

一片，一片，切我

一片，一片……

……我知道接下來，你的哭泣會變成一架石磨

會把我一絲，一絲，磨碎，和著血水

沖入磨眼

爸爸

安葬了丈夫

三歲的兒子摟著她的脖子問：

“媽媽，我以后把誰叫爸爸？”

她哭干的淚水再次決堤

從那以后

孩子見到大伯叫著爸爸

把叔父叫著爸爸

把舅舅和姑父都叫著爸爸

叫得所有人一臉淚花

同類項

我是那個清晨提著籃子去買菜的女人的

同類項

我是那個低著頭吃自助餐的男人的同類項

我是那個穿著校服在街角發呆的男孩子的 同類項

我是那個穿灰衣服匆忙走入巷子的阿婆的 同類項

我是街道兩旁枝干寂寥的梧桐樹的同類項

我是夜晚被撞碎的霓虹斟滿的酒杯的同類項

我是那個趕著約會口紅沒有涂勻的女人

同類項

……我是這一刻迎面走來的那個你的同類項

懸崖

跳下去！

跳下去！跳下去！……

“跳下去，一切傷痛都會消失”

無數只手推著她走向懸崖，忽然

一只手伸出來，拽住她

拽得生疼

她回頭看，那只手干枯、瘦弱、龜裂、

密布老繭

還有割豬草時留下的傷疤，有淘米水的

白漿

手背上還沾染過她小時候的眼淚和乳汁

還替她系過鞋帶，扶正過紅領巾，戴過

耳環

編過麻花辮子

……她失聲叫了出來：媽媽！

她撲過去抱那只手

可懷里是空的，那只手不見了！

——那只手不見了！所有的手都不見了

只是她擦干淚水，轉身，一步步

離開懸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