豪門罪惡，牽出頂級政商網

江明

杰弗里·愛潑斯坦看起來不是那種大腹便便的好色富豪。他好客，狡猾，身材保持得很好，總喜歡穿牛仔褲、粉藍色的T恤，外表比實際年齡年輕很多。在美國紐約曼哈頓71街，他有一棟價值7700萬美元的豪宅，在佛羅里達州的棕櫚灘有一棟豪華別墅，還有遍布世界的房產。

現在，前兩處住宅作為犯罪地點出現在聯邦檢察官伯曼遞交給紐約東區聯邦法院的起訴書上。穿著藍色囚服、頭發亂蓬蓬的愛潑斯坦，被控在2002年至2005年期間在以上兩處地點及其他場所對數以百計的少女進行性侵犯和虐待，其中包括未成年人。伯曼說，如果性交易指控成立，愛潑斯坦將被判處多達45年的監禁。

愛“按摩”的赤裸富豪

2005年3月，一名女子打電話給棕櫚灘警方，說她14歲的繼女遭到一個富有男子玩弄。孩子去學校時，錢包里有300美元，這立刻成為同學們的話題。有同學罵她“婊子”，她逃學了。后來，有同學家長打電話給她繼母。在警方的盤問下，孩子說出了真相：她被人帶到一所大房子里。在一間豪華的主臥室，一個25歲左右的金發女郎很不客氣地在一張按摩臺上放好按摩油。隨后，一個只裹了一條浴巾的男人走進來，要女孩脫掉衣服。當女孩為他按摩時，他肆意地上下其手。

這男人就是愛潑斯坦。他自稱特別喜歡按摩，甚至給佛羅里達芭蕾舞團的按摩基金會捐過10萬美元，讓演員們也能享受這種酸爽。他也請正規按摩師來為他放松肌肉。但少女們的“按摩”顯然是另一碼事。他讓這個14歲孩子給自己找更多的女孩，她找來了18歲的哈蕾·羅伯森。哈蕾“按摩”了一次就不肯干了，愛潑斯坦就讓她專門去找其他女孩子，“越年輕越好”，找一個就給哈蕾200美元。哈蕾告訴女孩子們，如果愛潑斯坦問她們多大了，要說18歲以上。按摩一次是200美元，但“你做的事越多，掙得就越多”。

有的女孩去了50次，有的去了數百次。女孩們來自附近的專科學院、餐館或者低收入社區。很多女孩最終和他發生了性關系。警方調查發現，在他的豪宅里到處擺放著充滿色情意味的藝術品，連肥皂都做得如同性玩具。這些肥皂就擺放在客房衛生間里。愛潑斯坦根本就不掩蓋自己的放縱生活。這種夸張的奢華縱欲讓人想起《花花公子》的創始人海夫納。

有的女生似乎挺喜歡這種調調。有一個女生甚至說，自己“愛死他了，愿意為他做任何事情”。但絕大多數女孩在警方問話時說，自己討厭甚至害怕這個地方。一個女孩說，整個過程令她非常不舒服，只想著盡快結束，她可以拿到錢。還有一個不斷地看著鐘。有的女孩說，自己全程閉著眼睛。有個16歲的女孩需要錢過圣誕節，但當愛潑斯坦脫去她的內衣時，她非常郁悶，后來與帶她來的另一個女生絕交了。

那個14歲的孩子告訴愛潑斯坦自己18歲。但按照佛羅里達州法律，這樣做不能推卸法律責任，因為成年人有責任去辨別女孩的真實年齡。這些女孩必須有人接送，說明她們沒有駕照;在愛潑斯坦的豪宅，她們想吃什么都行，但她們經常習慣性地吃牛奶和麥片（這是美國孩子愛吃的）。有個16歲的女孩告訴警察，愛潑斯坦多次威脅她不能把發生的事情說出去，否則“會有壞事發生”。

涉案原檢察官面臨失職調查

在美國，違背未成年人意愿、對其進行性侵犯，按法律規定是嚴重的罪行。但對愛潑斯坦這種超級富豪，事情往往不按法律來。

棕櫚灘警方先是把案子交給棕櫚灘縣的佛羅里達州檢察官。但檢察官認為，案子里的證人也就是那些女孩不可信，其中有一個曾離家出走，在社交網站上露出臀部，另一個因吸毒被捕，并在商店偷過東西。這些資料是愛潑斯坦的朋友、哈佛大學法學院一位教授向警方提供的。警方負責人邁克爾·雷特認為應該以多項重罪起訴愛潑斯坦。當他聽說州檢察官打算和愛潑斯坦達成5年緩刑加心理評估的認罪協議時，怒不可遏，認為州檢察官向富人屈膝，并將此事報告給了聯邦調查局。

2006年7月，州檢察官以招嫖罪名起訴了愛潑斯坦，但沒有提到涉及未成年人。雷特發布了一封公開信，稱“正義沒有得到伸張”。佛羅里達南區聯邦檢察官、后來成為特朗普政府勞工部長的阿科斯塔開始介入調查。當時，人們感到很振奮，如果阿科斯塔正式以性交易罪起訴愛潑斯坦，并贏得訴訟，那么其法定刑期將是至少10年。愛潑斯坦加強了律師團隊，曾主持時任美國總統克林頓性丑聞案調查的原獨立檢察官斯塔爾加入了陣營。

2019年7月，檢察官伯曼宣布起訴愛潑斯坦。

愛潑斯坦在佛羅里達州棕櫚灘的豪宅。

原聯邦檢察官、時任勞工部長阿科斯塔。

2007年，這批王牌律師最終和阿科斯塔及其他檢察官達成了秘密協議。愛潑斯坦避開較嚴重的性交易罪，只承認了較輕的招嫖罪和嫖宿未成年人罪，以換取判刑18個月并登記為性犯罪者。最終他只服刑13個月，而且是在棕櫚灘州立監獄的私人牢房服刑，每天有16小時可以出去工作，幾乎是把監獄當旅館。另外，阿科斯塔牽頭協商的這個協議在簽署前沒有告知受害人。當時，受害女性還以為愛潑斯坦有可能被阿科斯塔起訴。

2008年，一些受害女性聘請律師布萊德·愛德華茲提起訴訟，要求推翻這個秘密的認罪協議。這場法律戰打了十來年。2009年，愛德華茲聘請偵探費斯騰進行調查。費斯騰說，那些女孩一旦長大，愛潑斯坦就失去了對她們的興趣。但他會利用她們去招募新的、更年輕的女孩。“我開始和這些證人交談，禁不住想：這可能是你我的女兒，或是我鄰居的女兒。”他還說，愛潑斯坦高價請了一些邁阿密的前警察，“他們的工作就是跟蹤那些女孩，騷擾她們，恐嚇她們閉嘴。”他和愛德華茲不斷地把查到的證據交給執法部門。愛德華茲最近公開表示，愛潑斯坦在服刑期間，還與至少一名年輕女性發生性關系。棕櫚灘警方回應稱，他們正在調查當年負責監管愛潑斯坦的警員是否犯有瀆職罪。

這把火也燒到了阿科斯塔。今年年初，美國司法部宣布對當年阿科斯塔牽頭的認罪協議進行調查，以確定他是否有違反職業操守的行為。今年2月，佛羅里達南區聯邦法院判決該協議違反了《犯罪受害人權利法》。法官馬拉說，當年的協議讓愛潑斯坦這個有政界關系的富豪逃脫了聯邦檢察官的起訴，這是違憲的。“當政府花大量時間和愛潑斯坦的律師討論認罪協議的條款和影響的時候，受害者得到的是錯誤信息。她們被告知調查還在進行，要耐心。”在長達33頁的裁決中，法官多次提到了阿科斯塔。

包括眾議院議長佩洛西在內的諸多政要逼迫阿科斯塔辭去勞工部長職務。7月6日，愛潑斯坦被逮捕，并在紐約被起訴。他沒有認罪。他的律師說，這個案子早已了結，檢方是舊案重審。但檢方稱，案件是根據諸多新證據而起訴的。

壓力之下，阿科斯塔于7月12日辭職。特朗普宣布提名已故最高法院大法官安東寧·斯卡利亞之子尤金·斯卡利亞接任。但阿科斯塔堅持認為自己當年的做法并沒有錯，且談判認罪協議也并非他一人所為。接下來，他仍要面對失職問題的調查。

超級富豪的朋友圈

愛潑斯坦為何能如此無法無天？有錢是首要的。

一位熟人說：“愛潑斯坦就是好萊塢電影里塑造的那種超級富豪。”他的紐約豪宅位于麥迪遜大道和第五大道之間，一共9層，5000平方米。當客人被其中的奢華陳設唬住時，他會靠著墻壁，半真半假地說：“這些（陳設）都是贗品。”有資料稱他身家超過5億美元，年收入超過1000萬美元，也有人說他的錢還不止這么多。

愛潑斯坦是猶太人，父親在紐約園林局工作。他在紐約布魯克林的康尼島長大，說話有濃重的當地口音。1969年，他從拉菲特高中畢業，隨后在庫伯聯盟學院和紐約大學數學所就讀，但未拿到學位。在私立的代頓學校教了兩年微積分和物理后，他在一位學生家長引薦下進了投資銀行貝爾斯登的期貨部，幫助富裕客戶進行投資。1980年，他成為這家公司的合伙人。他說：“我想讓人們理解他們的錢帶來的力量、責任和束縛。”

有人說愛潑斯坦極為聰明，從數學到心理學和生物學什么都懂，能“根據極少的信息很快得出正確的結論”。但他到底如何發財，一直是個謎。1982年，他成立了以自己名字命名的金融管理公司，為個人資產10億美元以上的客戶服務。1996年，他為了避稅，將公司改名為金融信托公司，注冊在美屬維爾京群島，專為富豪們服務，但從來不公開財務資料，連客戶名單都保密。2016年，他花費1800萬美元在當地買了一塊地，建造包括水下辦公室和游泳池的豪宅。去年年底，當地政府要求他停工，但他依舊違章繼續興建。

2000年，特朗普（左一）和愛潑斯坦（左三）一起出席社交活動。

美國前總統比爾·克林頓。

一個后來與愛潑斯坦反目的生意伙伴說：“大家都說他聰明，因為他那么有錢。但我沒看出他聰明，也沒看到他工作。我認識的富豪都是一天忙26個小時，他一天玩26個小時。”有一種說法是，他的錢可能和上世紀80年代塔樓金融公司的龐氏騙局有關。那場騙局中共有20萬名投資人被騙4.6億美元，公司老板霍芬伯格坐了20年牢。如今霍芬伯格受訪時表示，愛潑斯坦是自己當年的合伙人，用欺詐得來的錢逍遙快活。據說，愛潑斯坦后來的投資資金就是來自此前的詐騙。

愛潑斯坦掙錢，離不開他的關系。幾年前，他的管家曾想出售他的一本通訊錄，其中一部分內容后來被泄露出來。他的聯系人中有已故參議員愛德華·肯尼迪、保守派富豪戴維·科赫、電影制片人安德魯·賈瑞基、“維多利亞的秘密”母公司的老板萊斯利·威斯納、新墨西哥州前州長布魯斯·金和比爾·理查森、金融大亨喬治·索羅斯的侄子彼得·索羅斯等。其中有些人是他的客戶。比如威斯納，就曾請愛潑斯坦擔任自己的金融顧問。

而愛潑斯坦的錢又給他帶來更多關系。諾貝爾獎得主雅克瑟說，愛潑斯坦很理解科學，分析事物的能力極強。兩人在上世紀80年代相識。愛潑斯坦后來為前沿科技研究捐了不少錢，所以在科學界有不少人對他印象不壞。愛潑斯坦招待過的客人還包括當年的地產商人特朗普、英國女王的次子安德魯等。2002年，愛潑斯坦和剛剛卸任的前總統比爾·克林頓以及好萊塢明星凱文·史派西一起乘坐私人飛機去非洲，并討論了援助非洲的政策。這件事讓他一下子成為媒體焦點。后來，他越來越高調，還曾參與競購《紐約》雜志。不過，他出事以后，名流們紛紛和他撇清關系。特朗普說，自己已經十多年沒見愛潑斯坦了。

有一種說法是，愛潑斯坦曾經把那些女孩介紹給他的朋友，但具體有誰卷入其中，目前還不清楚。上世紀90年代末，他曾帶著一批學者和記者乘坐私人飛機到西海岸參加會議。一位當事人回憶：“大家等了他二十來分鐘，他來了，年近五十，卻有股拉爾夫·勞倫式的休閑范兒，牛仔褲，休閑鞋，不穿襪子，襯衫下擺留在褲子外面。他身后跟著3個二十來歲模特身材的女孩，一登機就開始給大家端茶送水。”從這種風格看，他確實有可能和圈內人“分享”女孩。

目前，愛潑斯坦提出的保釋候審請求已被法官拒絕。法官說，愛潑斯坦對未成年女性的欲望難以控制，不能把他放出去繼續作惡。有美國媒體稱，這次看起來法律要對他動真格的了。也有媒體猜測，當這個罪惡富豪真正面臨牢獄之災時，也許會拋出更多的達官貴人來換取減輕刑罰，好戲還在后面。

杰弗里·愛潑斯坦

1953年生，美國商人，罪犯。畢業于拉菲特高中，曾在金融界工作。2007年因招嫖在佛羅里達州被判刑。2019年以性交易罪在紐約被起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