曖昧關系： 日語與日本文化兩者不能說的秘密

劉藝貝

想學日語，日語里的這種曖昧表達，便不得不予以重視。

留學生初到日本的時候，經常會覺得日語本身雖然有許多的漢字，但是其意思并沒有想象中的容易理解。其中，它的曖昧就是一個很大的原因。而曖昧的表達是日語文化的一個顯著特點。在日常生活中，曖昧不清的表達隨處可見，它的形成與日本的島國環境、“以和為貴”的觀念，還有審美意識密切相關。

日語：無處不在的曖昧表達

日本人說話時會習慣性的含糊其辭，真正的意思要根據談話的語境，以及說話雙方的一種日本慣例式的默契來心領神會。其中“けっこう”“ちょっと”“いい”“どうも”“はい”是最有代表性的詞語。

“けっこう”（漢字的表現是“結構”）一詞本身就具有兩種意思，一是“可以，好的”表示肯定語氣;二是“夠了，可以了，不必了”表示否定語氣。例如：

劉：コーラにしますか、コーヒーにしますか。

田中：いいえ、お冷で結構です。

這個例子里，是劉去田中家做客的場景。這里的“けっこう”表示一種客氣的肯定，田中要喝的只是“水”而已。當然，其中的客氣，也就是說不要劉去沖咖啡或泡茶之類。殊不知劉可能想省事拿瓶烏龍茶給田中，而田中想要的水，劉這里還真沒有。所以說，日語里邊曖昧的缺陷就在這里體現出來了。

我們換一種中國人習慣下的場景：

劉：老兄，你要喝咖啡呢還是茶？

田中：沖咖啡泡茶多麻煩啊，你給我倒杯水就行了。

劉：麻煩什么啊，又不是當場泡茶，就給你拿瓶烏龍茶呀。

田中：哦哦好，那來瓶烏龍茶。

大家都說話很直接，完全沒有任何誤解的情況下，高效的完成了對話，省了劉的事情，田中也喝了烏龍茶。

我們再來一個場景看一下。

男人：わさびを入れますか。

女人：結構です。

而這個例子是壽司店的場景。店員詢問到，壽司里邊是否需要加芥末。這里就表示否定，壽司里邊不用加芥末。是的，日本的壽司默認是會在生魚片與飯之間抹一點芥末的，不需要芥末或者是小孩子吃的話，得特別跟店員說不要芥末。

“いい（可以，好）”更是一個極端容易引起歧義的詞。學生在學習日語的時候，一般都被灌輸成“好，棒，可以”的意思。但是例如：

女人：コーラ（可樂）、塩、コーヒー（咖啡）を買ってきてください。

男人：はい。

女人：あ、コーヒーはいいです。

上述例子中，基本可以理解成妻子讓老公出門買點東西回來的場景。指示吩咐出去一半，突然覺得其實不用買這么東西，只要可樂和鹽就好了。這里的いい就是“不用了”的意思，有時候根據語氣還可以翻譯成“你夠了”之類的偏消極的語氣。讓我們來加大難度試試看。

女人：コーラ（可樂）、塩、コーヒー（咖啡）を買ってきてください。

男人：はい。

①女人：あ、コーヒーだけでいいです。

②女人：もう―お前もいいです。早く行きなさい。

1和2兩句例句中，同樣含有「いい」這個詞。意思可以說是大相徑庭。①中的「いい」是“好，可以”的意思。全句意思是，只要買咖啡就可以啦。而②中的「いい」是“你夠了”的意思，可以翻譯成，老公你夠了，趕緊速度快點給我買回來。

“いい”這個詞極其抽象，根據語境，全文大意，短語或者句子之間的連接，甚至說話者的心理狀態，都有它特別的意思，需要有一定的跟日本人交流的經驗。

另外，日語中的“どうも”也是一個經常使用的模糊表達，它后面省略的有可能是“ありがとう（謝謝）”和“すみません（不好意思）”等詞。模棱兩可的將句尾的部分搪塞過去，代之以笑臉結束，是日本人的拿手絕活。如果人們將要說的都說完，就無須曖昧地微笑了。正因為應說清的東西不說清，才不得不考慮用別的方式填補。

日本人那種不合宜的笑，對外國人來說顯得不可理解并且不愉快，我們稱之為“職業假笑”，筆者在日本的時候，經常被這種情況弄的焦頭爛額，內心的OS“你說啊，到底是Yes還是No你倒是說啊”。當然，在日本待了幾個年頭之后，即便他們不開口，我也基本能明白他們是Yes還是No，是高興還是不高興，不高興的話是有多不高 興。

在日本人的頭腦里，微笑并不一定代表歡樂，有時或許可以說是難為情，一種自我解嘲的表示，而有時，就是“你已經完了”“不要讓我再見到你”“好自為之吧”的意思。當然，還有就是工作需要。所以，不能想當然地以為日本人的微笑就是同意、接受的意思，讀懂日本人所想表達的真正意思，也是在日本社會中更好的活下去的必須技 能。

在上述各種曖昧不清的詞里邊，有一個詞是筆者的夢魘—“遠慮”。他有一個固定句式，叫作“遠慮させて頂きます。”直白的去翻譯他就是，請讓我深深的考慮一下的意思。剛到日本第一年，我一直認為這是個比較positive的詞匯，即說話人是真的會好好考慮，并最終給到我一個肯定的答復。

可惜，這真的是我想多了。日本人說去考慮一下，就等于說是拒絕了。其實從日語教學角度來說，只要看到“遠慮”這個詞，可以直接視為否定，沒有例外。這種教法比較直接有效。

我在回國之后，也發現自己雖然已經回到自己的家鄉，但是因為在日本常年以來的習慣，導致一些習慣根深蒂固，用中文拒絕別人的時候，我也會用“遠慮”這個詞。即我會說“好的，我知道了，請讓我好好考慮一下再做決定”。果然大家都不理解，然后真的以為我會去考慮，并且事后還會再聯絡，詢問我考慮的結果如何。

還有一個詞「まあまあ」、讀作“罵罵”。這個詞也不可謂不博大精深了。在日本，如果別人問你什么事行不行，打籃球行不行，做家務行不行。你回答“まあまあ”的話，其實就是不行的意思。更加準確的翻譯是，可能可以吧，但是基本不太行。這個詞可以說是大神級的曖昧詞匯了。回國之后，我在某知名健身機構報了團課，按課時收費的那一種。上課的老師看到我膝蓋上帶著護膝，便問我膝蓋行不行，能不能跑步的啊。我回答，“還行，還行”。沒錯，其實這時候我腦海里反應出來的是「まあまあ」，然后再把它翻譯成中文，output出來了。

這也是在國外待太久的一個很可怕的地方，你會發覺第一反應不是母語，而是日語或者英文了。

曖昧的日語表達，因何而起？

至于日語中的曖昧表達的形成原因，就我所知基本上是因為以下三點原因。

1.日本，他就是一個小島。

這是我在回國之前，從朋友，一對日本老夫婦那聽來的。日本就是一個島，沒有外敵，在還未開化之時，所有人類都住在一起，共同抵御野生環境所帶來的威脅。所有人抬頭不見低頭見，到后期就發展成不需要說話，也能互相理解意思的默契了。這個可能有人不是很理解。畢竟日本是開化比較晚的民族。中國在漢朝時期已經獨門獨戶的時候，日本絕大部分地區的人類還屬于蠻荒種族。所以現代日本的意識依舊與當時比較接近也是很自然的事情。

2.“以和為貴”。

我記得有一部香港電影叫《黑社會，以和為貴》。雖然那是一部香港電影，但是一樣套用在日本山口組身上。山口組內各個小組也是以和為貴的典范。到日本旅游過的人都感覺得到，日本沒有中國那么熱鬧，這種熱鬧當然也包括吵架聲。這其中有日本人“吃軟怕硬”的本性使然，也有“以和為貴”的思想。日本第一部憲法中，就有“以和為貴”這一句話。當然，當日本人真正遇到一些影響到他們自身利益的事情之后，你會發現，“以和為貴”這句話，那就是一句笑話。但是整體上來說，日本社會的氛圍是很“和”的。不出什么事情，安安穩穩地做好自己，是能夠享受到這個氛圍所帶來的紅利的。

3.獨特的審美意識。

日本人對美的追求使得他們盡可能地發揮著各種美的理念。在語言表達中的美的意識具體體現為委婉、婉轉地表達自己的想法，給別人留有理解的余地，雖然說其實可能沒什么必要吧。日本人一般不愿把事情說得很明確，反而喜歡曖昧，特別喜歡含蓄的言外之意，認為高級的東西不在容易懂得的東西中，而在深奧玄秘之中，即所謂的“猶抱琵琶半遮面”的感覺。語言的表達越曖昧越含蓄，越能顯示自己品行高雅。在日本古典文學和傳統藝術中，日本人正是從這種朦朦朧朧、深奧莫測的藝術中感受到回味無窮的余韻，體會到情感的和諧。正如某人的名言，“今晚的月色真美啊”，以及“想和你一起吃早餐”的說法了。

基本上來說，語言跟文化是相輔相成的。不去研究民族社會文化，而單單去研究，學習語言，有種一葉障目之感。是永遠不能掌握語言的精髓的。日本曖昧語言文化中“以和為貴”的理念也是日本社會集團主義形成的根源。

所以，很多人在學習日語時，單單強調單詞、句子本身，是很難學到一定程度的。在日本打工也好，工作也罷，真正摸爬滾打一圈下來，結合日本的風土人情、日本人心理、思維方式及其審美意識等多方面的社會文化之后，才能真正學懂日語，也才能真正了解日語中那種含蓄、委婉表現的曖昧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