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者:當我們在追問要把孩子培養成什么樣的人時,首先要思考該給孩子什么樣的教育,如何去教育?
要先花時間講“謎”
我們這么多年的學習,都是“只給鑰匙,不給鎖”的學習。回想我們上學時,學一個科學知識,順序一般是:講述一個概念,給出定義公式,熟悉應用場景,反復練習使用直至記住。
例如學習壓強。概念是“物體所受的壓力與受力面積之比叫作壓強”,單位是“牛/平方米”,公式是P=F/S,應用場景是計算大氣壓汞柱高度。通過反復做題、考試,這樣的學習幾乎不會引起興趣,因為其中沒有疑問,沒有疑問就沒有好奇,沒有好奇就沒有興趣。
那讓人有興趣的方式應該怎么講呢?還是以壓強為例。我們在生活里經常會不小心被紙劃破,舉著劃破的手指和紙,就可以問一問孩子:“咦,人為什么會被紙劃破呢?紙這么軟,又不是刀子。你相信人會被紙劃破嗎?”這時候就可以思考,到底是什么力量劃破了皮膚?再對比刀片和紙,思考一下或許起關鍵作用的不是材質,而是銳利,也就是薄。
于是可以猜想,當力量非常集中,透過很薄的面傳過來,那就可以有很大的殺傷力。這時候再引入壓強這個概念,就是殺傷力的衡量,面積越小,壓強越大。因為紙薄,哪怕力量弱,也很有殺傷力。這是在生活中給四歲孩子講壓強的真實案例,實踐證明孩子很感興趣。
給知識一把鎖
如果我們學習的所有知識,比如酸堿中和、漢謨拉比法典、齒輪與皮帶,都不是一開始就給出定義和概念,而是給一把鎖,知識作為鑰匙出現,那么一切都可以是有意思的。
我們會被什么事物吸引呢?一個謎題——這可能是一扇不讓你打開的門,可能是一個謎語,可能是玩游戲的一關,可能是小說里主人公的身世之謎,可能是語言的起源。
科學家發現,嬰幼兒從三四個月大的時候,就開始對沒見過的場面和蓋住的盒子感興趣,這是人類好奇心的最早展現。我們每一天都在被鎖吸引,渴望著鑰匙。這就是為什么我們愛看武俠小說,不愛上學:每一本武俠小說里都拋出秘籍和身世之謎,而上學卻只是背答案。
當反思我們在學校學習的知識,會發現它們曾經都是謎題的答案,都是鎖的鑰匙。所有那些二項式定理、引力和浮力、堿基的性質、音韻、古羅馬的制度,在它們產生的時候都是為了解決某個難題,經過了很多人千辛萬苦的努力和求索,終于鍛造出的鑰匙。就好比層層疊疊岔路叢生的迷宮,前人經過前赴后繼的努力,總算接力成功,找到光明的出口,這個過程簡直令人心潮澎湃、熱淚盈眶,而在我們的課本里,卻總是直接帶孩子到出口,說:看,這是出口。
我們到底想讓孩子學習什么呢?想讓孩子記住那一把把鑰匙的長相嗎?我們要培養的是他們開鎖的能力。
如果我們能讓孩子學會如何思考并解決一個難題,那么他可能小學遇到數學題,中學思考物理問題,大學思考工程問題,工作思考商業問題,過程都是一樣的,解鎖的方法也有許多相通之處。解決問題的能力,才是我們需要通過教育讓孩子鍛煉的能力。
如何擁有“開鎖”的意識
在生活里,我把知識、思考融到聊天里,無論在任何時候,都可以和孩子聊聊知識。這種閑聊并不是刻意預備的,而是在生活所有角落里,發現引起思考的問題。生活中的每個角落其實都有鎖,缺的只是開鎖的意識。
例如,游泳的時候,女兒在游泳池里能把我抱起來,我會問她:“為什么在陸地上不能把媽媽抱起來,但是在水里能把媽媽抱起來?”這就是一個鎖,引起孩子開鎖的欲望。此時再問“為什么有的東西能漂在水面上,有的東西會沉到水底?”可以讓孩子觀察、再對比,而最終的鑰匙是浮力。
再例如,滑滑板車的時候,女兒喜歡在樓梯口上下坡,我會問她:“為什么你能滑下坡,但滑上坡滑不上去?”這是另一個鎖,她答不上來,就想知道答案。我會再問她:“人跳起來,為什么都會落下來?”并讓她去對比“滑下坡”和“跳起來下落”有什么共同點,是什么起作用,這里最終的鑰匙是重力。
真正的學習一定是從問題開始的,甚至要從發現問題開始。發現問題的能力,有時候超過了解決問題的能力。會問問題,會分析和拆解問題,知道從什么樣的角度切入解答問題,就已經成功了一半。
此后才是學習的開始,有了鎖,才有開鎖的過程。學習就是去理解,前人都為了這把鎖做了哪些努力。
如果一上來沒有鎖,直接給了知識,一個人是不知道怎樣提出創新的,因為他根本不知道那些知識是為什么而產生,是怎樣產生的,也就不知道自己還能做什么創新改進知識。
什么是創造力?基于對問題和前人努力的深刻理解,提出自己獨到的解決方案。這就是創造力,這也是自我生成。
最后一步是實踐。也就是驗證自己的猜想是否正確,或者試一試自己的方案能否成功。這一步需要收集資料、需要動手能力、需要耐心鍛煉、需要不斷精進的精神。只有這一步,才涉及我們常說的刻苦拼搏。
到了這個階段,又會有新的問題,進入新的循環。背下來千把鑰匙,解不開一把新鎖。只有從問題進八的學習,只有帶著思考與原創的學習,才是真正讓人有所提升的學習。這個過程中獲得的是解決問題的能力——教育最本質要傳達的可遷移能力。
郝景芳科幻作家,第74屆雨果獎得主。創辦公眾號“童行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