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盜旗何時飄落

童孟侯

白海盜和黑海盜

歐洲中世紀海盜給人印象是羅賓漢式的，獨眼龍，綁著一條眼帶，好像老是傷到一只眼睛，卻永遠不會全部失明。

現代海盜給人的印象是皮膚黝黑，赤膊，光腳，駕著小艇，背著沖鋒槍，大聲吆喝：“停下！你給我停下！不停下，我就……”

我們去北歐旅游，總覺得無論到哪個國家的哪個小鎮，居民都是那么斯斯文文、彬彬有禮。即使到瑞典沿海的那個叫Foeviken的小鎮去參觀，那里也是如此寧靜、安詳、和平。

可是，當導游告訴我們“這個小鎮居住著不少維京人的后裔”時，旅游團的人都為之一振！

公元8世紀到11世紀，由于北歐諸國皆位于北極苦寒之地，天寒地凍，白天少，黑夜多;冬天多，夏天少;吃的用的都短缺……于是，北歐（主要是瑞典、挪威和丹麥）的海盜漸漸興起，甚至連教會、工廠都要搶。很快，海盜從陸地發展到海上，搶到歐洲沿海和不列顛島嶼……

當年，這些惡名昭著的海盜被稱為維京人（Vikingar）！

隨著歷史發展，維京人不再亂哄哄地搶掠，內部分為三個層次：王侯、自由人和奴隸。大家根據王侯的指令行事。

在陸地上搶劫時，遇到對手先是投擲長矛，然后拔出戰斧和劍進行殺戮。

在海上碰到商船時，則煞有介事地按照古老的規矩，把兩艘船綁在一起，在船頭上搭上跳板，然后雙方各出一人在跳板上單挑。海盜上身赤裸，肌肉發達，吼聲震天;商船海員則被迫拿起刀劍。一場你死我活的搏殺打響了，不是海員把海盜挑下水，就是海盜殺光全體海員。其結果是不言而喻的，因為海盜是“專業戶”，兇神惡煞，他們往往是勝利者。

維京人在歐洲沿海一帶橫行霸道，所向披靡，控制了波羅的海沿岸、俄羅斯部分內陸和法國諾曼底，人們無不聞風喪膽！

直到有一天，各國政府下決心出手，驅逐海盜，打壓海盜，甚至消滅海盜，海盜這個“行業”總算在北歐銷聲匿跡，北歐漸漸蛻變成文明的北歐，只有極少的維京人后裔留存在Foeviken小鎮，他們都是良民。

行文至此，我要客觀地說幾句海盜的“好話”了——

第一句，當時的維京人掌握了先進的造船技術和航海技術（如果不先進，他們無法追上航行中的貨輪，這也是“形勢所迫”），客觀上促進了世界造船業和航海業的發展。

第二句，維京人是偉大的航海家，是他們發現了冰島和格陵蘭島，探尋到新大陸。

第三句，美國歷史學家一致認為，海盜拯救了美國海軍，否則美國海軍不可能這么強大！

獨立戰爭時期，美國海軍是“十幾個人，七八條槍”的水平。他們認為美國有大西洋作為天然屏障，還有英國海軍保護著，用不著擔心什么。直到兩個國家談崩了，美國商船立刻成了海盜的肥肉，好欺負。

1784年，第一艘美國商船被海盜搶走;1785年，又有兩艘遭劫。美國國會炸開了鍋，一部分人認為應該建立強大的海軍，另一部分人認為息事寧人為上策，向海盜支付一點贖金就完事了。

得到贖金的北非海盜終于明白了：這個美國軟弱可欺！于是在1793年一下子扣住美國的11艘商船，索要高額贖金。美國國會鬧翻了，最后通過了一項方案：建造66艘軍艦！然而，一旦海盜不再折騰，造艦計劃便自動終止。華盛頓總統憂心忡忡：中途停止造艦，是極大的浪費！在總統的提醒下，美國總算建造3艘軍艦，結束了美國有海無軍的歷史。

1801年，北非海盜頻繁襲擊美國商船，新總統拍了板，建立強大的美國海軍，建造更多的美國軍艦，駛往地中海，保護美國的海上貿易。

索馬里海盜和聯合國安全委員會

說起海盜，繞不開索馬里，這是一個貧窮動蕩的國家，現如今，80%的糧食都靠國際慈善機構和國際糧食署提供。1991年前后，索馬里國內軍閥混戰，槍炮聲不絕于耳，形勢極其動蕩。就這樣，很多武器流入民間。不少人認為，與其吃不飽穿不暖，還要到戰場上送死，不如搶它一把。在陸地上，同胞赤貧，那么就到海上搶，搶那些富有國家的商船……

光腳的不怕穿鞋的，索馬里海盜興盛起來。

如果僅僅是索馬里漁民當海盜，那么“規模”做不大，船速提不高，武器買不精，膽量也大不到哪里去。問題是索馬里海盜如今有黨派、集團支持，這個“產業”迅速擴展壯大，每一次海上搶劫，有精心策劃，有頭領拍板，有情報打探，有團伙實施……搶劫完成之后，按照頭領的指示，把貨物吞了，把船員殺了，把船體油漆了，把旗幟更換了……原來的那艘大型貨船就這樣不知不覺從地球上“消失”了。

索馬里海盜搶劫遠洋船和海員，是不是偶爾為之呢？不，是頻繁。舉個例子，2008年8月20日，馬來西亞油船“邦加梅拉提多阿”號在亞丁灣行駛時，遭到索馬里海盜搶劫，250萬美元的棕櫚油不翼而飛，39名船員失蹤。第二天，日本化學品運輸船“伊雷娜”號經過亞丁灣，船和船員都被海盜綁架，一萬噸非常值錢的化學品被搶走。同一天，伊朗散貨船經過亞丁灣，也被索馬里海盜搶劫;德國一艘遠洋貨船被劫……僅僅兩天，4艘貨船、 96名船員就沒了下落，海盜囂張到無以復加的地步！

每年有4萬～5萬艘遠洋船要經過索馬里海岸線。不知情的人會問：“各國遠洋船不靠近索馬里航行不就行了嗎？”一是索馬里海岸線非常長，達到1 880 km;二是遠洋船已經在索馬里200 n mile之外航行了，但是索馬里的海盜現代化了，快艇高速，武器精良，他們跟到200 n mile之外搶劫！

索馬里海盜不僅僅傷及航海經濟，更是傷及全球經濟發展，那是標準的恐怖活動！聯合國傷透腦筋，2008年召開了一次聯合國安全委員會專門會議，經過投票，委員們一致同意：要加強國際合作，打擊索馬里海盜;要增派軍艦到亞丁灣保護來往商船。

洋 槍 火 箭 炮 和 彈 弓 水 手 刀

對于海盜的搶劫，海員們不能自衛反擊嗎？反搶劫，反屠殺，天經地義，決不能束手待斃！

20世紀七八十年代，中國的遠洋船上是配備輕武器的，長槍短槍都有。遠洋船上還有基干民兵組織。那個年代，海盜的武器比較差，也就是大刀長矛的水平。總的形勢是正可壓邪，中國海員不怕海盜。

如今，遠洋船上不準配備武器，連一桿槍一顆子彈都沒有。而海盜那一頭呢，已經配備了先進裝備：行駛神速的雅馬哈快艇，自動步槍，沖鋒槍，手榴彈，還有威力驚人的火箭筒……海員和海盜之間的對峙實力非常懸殊。

于是，用土的來對付洋的，一種無可奈何的對抗拉開了大幕——

我國海員自制1 m多長的鐵棍，海盜來了，就用這鐵棍敲打船舷，震耳欲聾！這是一種心理戰，告訴海盜，我們準備好了，要和你們拼死一搏！這樣的敲打，也能化解海員的心理壓力。說海員不怕海盜？那不是實話。這樣的敲打，說得好聽，是大長我們的志氣;說得難聽一點，是虛張聲勢而已。

海員們制作三四米長的鉤鐮棒，或者在鋁合金的管子頂頭綁上鋒利的水手刀，用來割斷海盜掛在舷墻上的掛鉤、舷梯。

到達危險海域，海員們立刻準備好消防皮龍、高壓水槍，用水柱來噴射海盜駕駛的小艇，水槍對真槍。有一次，幾股水龍一起噴向海盜小艇，竟然把小艇灌滿，然后沉沒了。海盜只得在下面向中國的海員作揖，懇請不要再把另外一艘小艇也弄沉了，那樣他們就回不了家了。

集裝箱船干舷一般比較高，而油船、化學品船和散裝貨輪干舷比較低，海盜很容易跨上來。于是，海員們用長方木頭堆放在舷邊，阻礙海盜上船;阻礙不了的話，干脆把木頭推下去，砸下面的海盜。

還有的船用鋼板焊接出能夠移動的船墻，封住干舷。

小孩子喜歡的彈弓派上了大用場，“子彈”則是螺絲、彈珠和短鋼筋，彈在海盜身上非常痛，但是打不死人。

空的啤酒瓶也變成了“武器”，海員在瓶內灌上柴油，產生了一個個土質燃燒彈。海盜來了就點火，就扔過去。還有的海員干脆把啤酒瓶統統砸碎在甲板上，因為很多索馬里海盜是不穿鞋的，他們的腳被玻璃刺中，便無法行走。這一次是光腳的害怕穿鞋的。

氧化碳手提滅火機被當成“武器”，它噴出的干冰足以讓生活在熱帶的海盜挨凍受冷。

消防用的太平斧也成了壯膽的“兵器”。

在木棍上涂上銀粉，木棍會在夜光下一閃一閃透出寒氣。海盜從來沒見過，以為這是什么新式武器……

對付海盜的辦法層出不窮，然而，說到底還不是長矛對洋槍？海盜攻打上來，子彈打在鋼板上啪啪作響，那是非常可怕的聲音，誰碰到子彈，哪怕是從鋼板上彈回來的子彈，都會殃及性命。

有的海盜看見海員們奮勇抵抗，阻止他們登船，暴跳如雷，對準駕駛臺發射火箭彈，一旦摧毀了駕駛臺，打傷了船長和舵工，船就失控了。海員們嘆息：“這是火箭筒對付我們的手電筒呀！”

護航軍艦和海軍特種兵

暴力，是人類社會的毒瘤，它原本屬于人類社會，但又企圖凌駕于人類社會之上。自從有了人類社會，邪惡暴力的陰影一直不肯散去。當人類遭受大規模屠殺和搶奪時，鮮血終于把一切真理映得通明，人們有了清醒和堅決，要用正義的暴力來對付邪惡的暴力！

2008年12月，中國政府決定派遣海軍編隊前往亞丁灣護航。“武漢”號和“海口”號是兩艘導彈驅逐艦，“微山湖”號是綜合補給船。編隊還配載了2架直升機！

一般的讀者不可想象，遠洋運輸系統的從業者聽到這個消息，熱淚盈眶，歡欣鼓舞啊！

從此以后，我國遠洋船快要到達亞丁灣索馬里海岸，就提前向海軍編隊提出護航申請，然后根據護航編隊的安排，前前后后十多艘遠洋船排成一條線一起走，外國商船也會申請到中國隊伍中來“抱團取暖”，2艘導彈驅逐艦一左一右為船隊護航，陣容非常壯觀！

這樣的編隊航行，有時候一走就是500多海里，50多個小時。

情況緊急時，比如海盜船突然出現，突然進攻，我國海軍護航編隊會向遠洋船派遣數名特種兵，有的通過直升機，有的通過快艇，迅速送上登船，幫助海員們抵抗海盜。

特種兵協助船長對付海盜，訓練有素地發出指令：“不要減速，快速通過右舷的2艘小船！”“拉響警報，讓全體船員上崗！”“船長，船可以走S形，甩開海盜船，艉部掀起的大水波會叫海盜船無法靠近！”

當然，海軍護航也有困惑的時候。在海盜沒有出手前，軍艦很難確定它是民船還是賊船。一旦海盜快速登上遠洋船，綁架了海員，護航軍艦就不能輕易對海盜實行打擊，唯恐傷及人質。

我問過一位遠洋船長：“船過亞丁灣，您是什么感覺？”

他說：“什么感覺？就是夾著尾巴趕緊跑的感覺！”

老皮匠和海盜

我曾經在上海周家渡的航標廠工作，廠門口擺了一個修鞋攤，那個老皮匠整天勤勤懇懇低著頭修鞋，質量很高。

有一次，我讓老皮匠幫我的皮鞋敲一個鞋釘。他抬起頭來說：“放著吧。”我頓時發現他的眼神發綠，一臉兇相。怎么會？

我把我的感受告訴工廠的門衛，王師傅說：“這個人原來是海盜嘛，被漁民抓住之后，又不能把他殺了，又不能把他扔到海里去喂魚，就挑斷了他的腳筋，叫他永遠站不起來，叫他當不成海盜。”

這是我第一次親密接觸海盜。哦，那句古老的諺語是怎么說的？漁民頭上“三把刀”——漁霸、海匪和風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