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魂（一）

編者按：在迎接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70周年之際，遠洋船長、作家張濤先生以“海魂”為主線，描繪了一批為航海事業(yè)，為中遠海運的發(fā)展無私奉獻的船長形象。他們是新中國航海事業(yè)的開拓者，是航海界的驕傲。本刊將連續(xù)選登部分篇章，以志紀念。

臺灣海峽上空的汽笛聲

“嗚……”

渾厚悅耳的汽笛聲響徹寂靜海空。

這是一艘航行在海上的航海學校實習船。

隨著汽笛聲，船艙里的實習生蜂擁走向甲板，手挽著手，高聲唱起了《我和我的祖國》這首歌。歌聲隨著波濤，此起彼伏，十分動聽感人。

實習船名叫“海鷗”號。這個激動人心的場面是由一段航海故事引起的。

不久前，“海鷗”號由廣州黃埔港駛往北方的青島港。十分湊巧，“海鷗”號駛至臺灣海峽時，正值“世界海員日”。船上開展了一個別有特色的活動，講中國船長的故事。帶隊實習的老師是位飽經風浪的船長，名叫夏欣。故事會開得非常熱烈。船員、實習生爭先恐后地講了許多船長的故事：新中國首位起義船長方忱流、血灑臺北的烈士船長張丕烈、永不離開大海的船長貝漢廷、中國第一位長江女總船長王嘉玲……在場的船員和實習生決心向老一輩學習，做一個“愛黨愛國愛海”的航海家。

此時，知識豐富、愛講故事的夏欣老師卻沉默無語，引起人們的好奇。

正當人們疑惑不解時，夏欣老師陡然從椅子上站了起來，提出一個使人不解的問題：“問大家一個問題，船從廣州黃埔港開往青島港大約需要多長時間？”

“70多個小時！”面對這個簡單的問題，大家不約而同地回答。

“不錯。但是你們知道19世紀50年代需要多久？”人們七嘴八舌，爭論不休，很多人對這個問題感到莫名其妙：“夏老師為啥提這個問題？”

終于，夏欣老師清了清嗓子，一板一眼地說：“需要航行4 533海里，歷時23天，552個小時，你們知道嗎？”

人們驚呆了！552個小時！這難道不是“天方夜譚”嗎？

“這是真實的歷史。”夏欣老師提高了嗓門，“從552個小時到今天的70多個小時，我們應該感謝一位著名的船長，是他改變了歷史。”

接著，夏欣講述了1979年5月27日“眉山”輪勇闖臺灣海峽的故事。

臺灣海峽是中國最大的海峽。大約在一萬年前，由于地球氣候變化的原因，氣溫升高，造成冰川融化，海平面陡然升高，使原來與大陸相連的臺灣，由昔日相連的溝壑平原成了海峽。臺灣海峽北起福建閩江口和臺灣富貴角。南界福建官口港與臺灣鵝鑾鼻。南北長300多公里，寬230公里。最窄處的福建平潭島與臺灣新竹市僅相距130公里。“每當風和日麗登山福州鼓山極目遠眺，隱約可見臺灣北部基隆的雞籠山！”

臺灣海峽自古就是中國南北航線必經之路。早在清朝年間，從廣州開往上海和天津北方港口的航線已經開通。

成立后，由于美國和臺灣當局對臺灣海峽實行了軍事封鎖，從而使南北航線中斷，無法通航。北去的貨船只能在廣州黃埔港卸貨后，再裝上火車運達目的港。這給中華人民共和國的經濟建設帶來困擾。

為了打破以美國為首西方國家的封鎖禁運。20世紀50年代，我國開始與東歐國家合作，組建多個合資航運公司。中波輪船股份公司便是其中之一。

中波輪船股份公司成立當年，一艘船通過臺灣海峽時，遭遇臺灣當局劫持，中國籍政委和三副慘遭殺害……

臺灣海峽成了南北通航的“障礙”。

20世紀60年代，為適應經濟發(fā)展的需要，開始租用外籍船舶。由于需要大量外匯，給國家?guī)沓林刎摀Ｊ褂脟喆嫱廨啠闪藦V大海員的心聲。

但是，鑒于當時臺灣海峽的實際情況，選擇了一條十分遙遠且避開臺灣海峽的航線：從廣東湛江港出發(fā)，沿南海西南邊緣，出巴拉巴克海峽穿越蘇祿海，再由菲律賓棉蘭老白北端進入太平洋向東北航行，到達日本沿海，通過大隅海峽進入東海，最后直航北方港口青島。全程4 533海里，耗時23個日日夜夜。

擔任這次首航任務的是廣州海運局的“黎明”輪。雖然突破了美國和臺灣當局的海運封鎖，由于成本太高，不是長久之計。

1972年，中美關系有了轉機，國家決定在“黎明”輪首航的基礎上，再探遠程繞航南北線。擔任再探任務的是廣州海運局的“五指山”輪。

船從海南八所起航，向東經菲律賓，進入西太平洋，繞過臺灣島和琉球群島，然后進入東海，駛抵北方大連港，耗時16天，航行3 185海里。比“黎明”輪縮短了1 348海里。時隔2年，“陽明山”輪從湛江出發(fā)，向東南經菲律賓呂宋島北部的巴布巴海峽駛入太平洋，再途經沖繩島久米島西側進入東海，直航長江口花鳥山，繼續(xù)朝北抵達青島，歷時7天，實際航程只有1 985海里，大大縮短了南北線的航程。

夏欣講到這里，原來鴉雀無聲的會場頓時歡騰起來，掌聲和歡呼聲響成一片：“向開辟南北線的海員致敬！”“向新中國的海員學習！”

夏欣望著激動的學生，呷口茶，繼續(xù)說下去。

這條航線雖說縮短了航程，但是途中沒有避風錨地，一旦遭遇臺風后果不堪設想。

直穿臺灣海峽的任務終于擺在了人們眼前。

1979年春天，廣州遠洋公司“眉山”輪接受了一個特殊的任務：從廣州黃埔港出發(fā)，穿越臺灣海峽，北上日本的名古屋。

這是條艱難而危險的航路。

駕駛“眉山”輪的船長是廣州遠洋公司的總船長葉廣威。

這個選擇是慎重和正確的。1935年出生的葉廣威正值壯年。1955年，他畢業(yè)于福建集美航海學校，是航海界知名的船長，先后到法國、英國、波蘭和德國監(jiān)造和驗收新船，多次出色完成任務。

5月27日，暮色將至，“眉山”輪悄然離開了黃埔港。次日凌晨，“眉山”輪駛進了臺灣海峽。

開航前，“眉山”輪做了充分的航前準備：配備了必要的應急武器。在船員動員大會上，身著制服的船員，在葉廣威船長的率領下，莊嚴宣誓：“人在船在！”

此刻，海峽異常平靜，螺旋槳絞起的浪花，在海上劃出一道道雪白的航跡。朝陽在船頭冉冉升起。“升國旗！”站在駕駛臺上的葉廣威船長一邊命令在桅頂升上五星紅旗，一邊大聲地喊道：“這是懸掛五星紅旗的中國貨船！要讓人們知道它正航行在中國領海里！”

“眉山”輪的動態(tài)牽動著億萬人的心。葉廣威船長每隔1小時就向北京總公司報告船位、航向、船速。船上報務室“嘀嘀嗒嗒”響個不停。

“眉山”輪駛近金門島附近，船艏突然閃出一個船影。

葉廣威眉頭一皺：“正舵，全速前進！”船影漸漸清晰，原來是艘臺灣漁船。漁船漁民發(fā)現“眉山”輪，頻頻揮手致意！

葉船長十分感動，減速朝漁船靠近，并拉響汽笛向臺灣同胞致意。

中午時分，船員正在餐廳吃飯，突然一名船員闖了進來：“右舷發(fā)現2艘臺灣軍艦！”

葉廣威迅速登上駕駛臺。

大約離“眉山”輪右舷幾海處，2艘并行的臺灣軍艦緩緩朝“眉山”輪駛來。

“原速，原向，繼續(xù)前進。”葉廣威果斷沉穩(wěn)地下命令。2艘軍艦漸漸被拋在后面……

天黑前，“眉山”輪安全順利地通過被封鎖多年的臺灣海峽。

頓時，在“眉山”輪上空響起了經久不息地汽笛聲和歡呼聲：“我們終于走過來了！”

“眉山”輪從廣州黃埔港開往日本名古屋，只用了3天多的時間，從此結束了長達30多年的繞航歷史。

“神秘航程”的掌舵人

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后，被公開稱為“神秘航程”的遠航，僅此一例。

說它“神秘”，是因為它裝載的“貨物”十分特殊。這批特殊的“貨物”除船長外，船上無他人知曉。

這位船長的經歷與這批“貨物”同樣充滿了傳奇色彩。他是新中國培養(yǎng)的第一代船長，參與打通南北航線的第一次試航，親自組織了中國第一艘集裝箱船的首航。他是第一個以《海商法》與國外打官司維護權益而獲勝的企業(yè)家，也是新中國第一家遠洋公司總經理、共和國交通部部長。

“神秘航程”的掌舵人到底是誰？

1971年深冬。

一艘懸掛五星紅旗的巨輪在霧色蒼茫中緩緩駛出南方大港湛江。

霧色中，航船“望亭”兩個中文大字時隱時現。“望亭”輪拖著白色航跡，向大洋深處駛去。

這艘懸掛五星紅旗的“望亭”輪實行了少見的靜默航行，不發(fā)任何電報，也不按常規(guī)報告“船位”。

幾天后，這艘神秘的巨輪航經新加坡。按常規(guī)平時都要在新加坡加油加水補充物資。但是，這次卻違反常規(guī)，開航前已備足了物資和油料。

繞過新加坡，直航非洲。一路上，這艘神秘的巨輪哪里都沒有停靠。經馬六甲海峽進印度洋，直奔好望角。

好望角地處南非，是大西洋和印度洋交匯處。著名的世界四大風景區(qū)，從南大西洋形成的風暴，強勁地周期性持續(xù)不斷前移橫掃好望角。經常是“云翻一天墨，浪卷半空花”。風暴使這里成了航海者的夢魘之地。

神秘巨輪的船長，面對眼前的滔天巨浪，鎮(zhèn)靜自如，毫無懼色。

幾年前，這位船長，駕駛“紅旗”輪首航歐洲途徑比斯開灣時，已經顯出了“英雄本色”。

比斯開灣位于大西洋東部，為法國西部和西班牙北部沿海懷抱的海面，向大西洋敞開的海域，是從東方去歐洲的必經海域。

“紅旗”輪首航歐洲途經這里時，這個著名的風景區(qū)十分“客氣”：風平浪靜，完全沒有號稱“海員墳墓”的恐怖感覺。有的海員甚至說：“恐怖的故事是杜撰出來的。”

作為“紅旗”輪船長，他沒有掉以輕心。按著安全規(guī)章的要求做了充分的準備。幾天后，“紅旗”輪開始返航。

“紅旗”輪離開法國漢堡經北海，直插英吉利海峽，次日凌晨駛進了比斯開灣。

這次，“海員墳墓”沒有那么“客氣”了。

早餐后，一份緊急的“大風警報”遞到船長手里。

船長健步走上駕駛臺。

一會兒，船舷東南角，水天相連的海平面上，陡然出現一條直沖天空的黑云，黑云自下而上呈漏斗狀，上面的喇叭口越來越大地張開，天要變了！

船長發(fā)出全船總動員令：“迎戰(zhàn)風暴！”

不久，眼前的天空被碩大的黑云覆蓋，海空一片漆黑。海面上發(fā)出陣陣嗚嗚的哨聲，冰冷的海浪劈天蓋地壓向船舷。

“紅旗”輪宛如一葉扁舟，在黑漆漆的大洋里顛沛流離。

人們紛紛奔向駕駛臺。

此刻，人們不禁發(fā)現：船長兩腳叉開，手握望遠鏡，穩(wěn)穩(wěn)站立在那里，神態(tài)自若！

人們的心安靜下來。

“紅旗”號的不少船員與船長同舟共濟多年：在東海茫茫的濃霧中，相遇對面來船，僅幾米距離“擦肩”而過;在冬季風暴肆虐的渤海灣曹妃甸錨地裝煤，狂風巨浪幾乎把船壓進水里;在黃海，煤艙艙蓋被巨浪掀飛，海水隨著巨浪涌進煤艙……

船長指揮若定，帶領大伙戰(zhàn)勝了一個又一個狂風惡浪、暗礁險灘。

“紅旗”輪在比斯開灣單邊橫搖達42度，持續(xù)了32個小時，這在中國航海史上是罕見的。

船員們不禁豎起了大拇指：“永不退縮的舵手！”

經過兩天兩夜的拼搏，“望亭”輪駛離了“好望角”。順利抵達目的港幾內亞，靠上一個十分偏僻簡易的碼頭。

“神秘航程”結束了。人們眼睜睜等待“神秘貨物”的亮相。

此刻，一名當地的軍官走進船長室，向船長敬了一個軍禮，連聲說：“辛苦了，謝謝！”

在雙方的監(jiān)督指揮下，“神秘貨物”終于露面了;幾十箱封存完好的鐵箱，從貨艙夾層中搬上岸邊的卡車。碼頭旁，戒備森嚴。

這時，船員才知道，這些大鐵箱里裝的是貨幣——幾內亞法郎。

原來，歷史上的非洲遭受多次殖民主義統(tǒng)治，幾內亞也不例外。1970年，幾內亞終于擺脫了葡萄牙的殖民統(tǒng)治，宣布獨立，但是不幸又被一個超級大國控制。為擺脫超級大國的控制，新當選的幾內亞總統(tǒng)塞古·杜爾拒絕了超級大國的要求，經濟基礎薄弱的幾內亞陷入癱瘓，特別是國家的命脈——金融。

當時，幾內亞沒有印制貨幣的條件，貨幣全由超級大國控制。這時，杜爾總統(tǒng)把目光轉向了中國，并派其秘書來中國求援。中國滿足了他的要求，幫助印制了新的幾內亞法郎。

最后，這批“神秘貨物”交由中國遠洋公司“望亭”輪運往幾內亞。

擔任這次“神秘航程”的船長，是中國航海界大名鼎鼎的錢永昌船長。

錢永昌出身于上海一戶普通人的家庭。從小受到航海傳奇作品的熏陶，立志做一名遠洋海員。1950年，他順利考上了當時聲譽很高的航海高等學府——美浙商航專科學校（今大連海事大學）。

美浙商船專科學校為我國培養(yǎng)了大批優(yōu)秀的航海人才，“神秘航程”的船長錢永昌就是其中優(yōu)秀的一員。

“攀山登嶺”的弄潮兒

講這個故事的是位名叫吉喆的年輕遠洋海員。

吉喆喜歡研究船名的來歷。功夫不負有心人。他不僅找到許多國家船名命名的特點，還知道了背后的故事。在搜集整理中國船名時，他發(fā)現目前以人名命名的，只有“中山”艦和“鄭和”號，其他以地名、山名、海名、湖名命名的居多。其中，原中海國際廣州公司以“山”和“嶺”命名的船不少，如“沂蒙山”“大通山”“羅浮山”“金雞嶺”“普陀嶺”……幾乎與“山”和“嶺”較上了勁。一個船長的故事深深打動了他。

原中海國際廣州公司的高級船長郭強華，幾乎踏遍了所有的“山”和“嶺”。

郭強華首次登“嶺”，上的是叫“金雞嶺”的雜貨船。

那是1987年初夏，剛邁出大連海事大學校門的郭強華，背著簡單的行囊，匆匆登上“金雞嶺”，開始了海員生涯。

此刻，船正在涂漆保養(yǎng)。郭強華二話沒說，爬上搭在船尾的跳板，把船艉金光閃閃的“金雞嶺”三個大字涂抹一新。他的師傅用相機拍下了這動人的瞬間。

郭強華常對人說：“我的職業(yè)生涯是從登上‘金雞嶺涂刷油漆開始的。”

郭強華在“金雞嶺”擔任實習駕駛員不久，攀上了公司另一艘船“大通山”，正式擔任三副。

就在他攀“山”的當年，遇到了航海生涯第一次生死考驗。

當時，“大通山”輪航經風高浪急的臺灣海峽。一艘在風暴中遇難的外國船“新亞”號發(fā)出了嘀嘀嗒嗒的求救信號。作為艇長的郭強華第一個跳上救生艇，徑直朝遇難船駛去。救生艇在狂風惡浪中劇烈顛簸，幾乎被淹沒在風浪里。更使人沒有料到的是，與“大通山”輪聯絡的對講機突然失靈。

郭強華沒有辜負大家的希望，將難船的32名外國船員安全送上了“大通山”輪。

從實習駕駛員到船長，風風雨雨幾十年，出生在廣東蕉嶺的郭強華幾乎上過公司所有船，累計航行48萬海里，航跡遍及六大洲三大洋，蘇伊士運河、巴拿馬運河、好望角、波羅的海、地中海、密西西比河、阿拉加斯灣……都留下了他的航跡。

1994年，郭強華在“羅浮山”輪擔任大副。此時，航運界正掀起學習“華銅海”輪的熱潮。他多次放棄公休，與船員們共同努力，讓一艘26年船齡的“老爺船”煥發(fā)了青春，成為標桿船。

1997年，郭強華攀上了萬噸級“沂蒙山”輪，航行在中—澳航線。為適應當地PSC的檢查，他廢寢忘食地研究“山”字號船的特點。在確保裝載的最大化，也通過了PSC檢查。船東和貨主伸出大拇指：“中國船長太棒了！”

經過十幾年“攀山登嶺”的弄潮兒，離開了他喜愛的“山”和“嶺”，開始與“河”打上了交道。

1999年，郭強華踏上了公司新增的大型油輪“定河”輪，由貨船船長向油船船長華麗轉身！

郭強華成為屈指可數的“兩棲”船長。

（未完待續(x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