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嵐 楊媛媛
《香草天空》翻拍自1997年西班牙電影《睜開你的雙眼》,由好萊塢著名導演卡梅倫·克羅執導,湯姆·克魯斯、佩內洛普·克魯茲等著名演員領銜主演。該片講述了一個帥氣又多金的花花公子大衛在他的生日派對上對索菲婭一見鐘情后遭遇車禍,毀容的大衛無法承受眼前的事實選擇自殺冷凍身體,并在夢境中逐漸克服心魔的故事。影片在北美首映一舉奪取周票房冠軍,其中融合了愛情、科幻、懸疑、驚悚等多個元素,深度挖掘了驚悚類型電影的“復合型”表現方式。在精神分析視野下,電影以“夢境性”的影像展現了一個“夢境性”的故事。
一、“鏡像”理論與第二電影符號學
根據“鏡像”理論的描述,個體在鏡像前經歷了從無法辨認自己、認出自己、迷戀自己的過程,換言之,鏡像階段也就是主體的形成過程。在主體的形成過程中,人類通過鏡像逐漸建立起對自己的想象。因此人類在自戀的自我投射中逐步建立起理想的自我心理。[1]在心理學家拉康對精神分析理論的基礎上,產生了第二電影符號學(亦被稱為精神分析電影符號學),針對鏡像中的“我”闡釋為自我的確認,人類在對主體的認識中,逐漸產生了欲望。
(一)夢?
眾所周知,電影是人為后天創作而來的,并且對“影片即虛構”達成空前一致的觀點。虛構影片的關鍵在于造夢,因此被稱為銀幕之夢。電影其本質屬性就是夢境的營造,并且夢的最終目的就是實現欲望。因此觀眾通過銀幕充當自我之鏡,隨時滿足自戀的觀看這一過程,滿足其觀影快感。在傳統電影中,觀眾往往會以上帝視角“凝視”影片。相比之下,這部電影極具先鋒性的一點就在于,觀眾充分參與到影片中,并自以為掌握了故事的發展脈絡,卻也在潛移默化中誤入了大衛營造的假象之中。大衛引領麥卡布參與其回憶的同時,觀眾也被混淆在大衛的夢中,直到影片結尾劇中人物“艾德蒙”揭曉了謎底,觀眾才恍然大悟,不禁感嘆影片的構思巧妙。
在拉康的“鏡像”理論中,延伸出眼睛和凝視的辯證關系。眼睛作為感官器官,是人了解外部世界的一個橋梁和紐帶。在此,與其說眼睛在被動和主動中接收眾多信息,不如說眼睛會選擇性地觀看。那么就把這一過程稱之為凝視,即帶著欲望觀看。觀眾帶著欲望走進電影院,在接下來的電影播放時間中渴望內心欲望的達成,這一觀影行為本身就是凝視。觀眾在影片中凝視遠在美國的大衛所有的周遭、同情大衛的處境,并且在銀幕之外對影片中的情節曲折感同身受,這種帶有自我情緒的投射也正是電影不同于其他藝術的魅力所在。通過凝視,建立起觀眾和銀幕的聯系,往往觀眾會帶著幻想參與到影片中。正如該影片所言,觀眾站在旁觀者的角度見證了影片中大衛從噩夢驚醒到徹底覺醒這一過程。該影片正是利用觀眾對銀幕之鏡的絕對認同,因此在創作該影片時,電影畫面在滿足觀眾偷窺心理的同時,讓觀眾對大衛的夢境與跨越美國150年的現實混淆。
(二)還是夢?
影片的敘事結構呈現出夢的套層,影片的情節由大衛碎片式的夢境拼湊成完整的影片。影片在夢境與現實中無縫穿插,很難通過畫面直觀的區分真實與幻覺,但人的夢境往往是無邏輯的、混亂的。因此憑借這一辨別特性,我們在影片中馳騁并獲得獨特的觀影體驗。在這種的“復合型”表現方式中,在精神分析視野下,電影以“夢境性”的形式呈現對夢的編織,影片中毀容的大衛被索菲婭拒絕后躺在街頭使劇情從夢境飛速轉換到現實場景。在此之前認為夢境代表虛構,但夢境卻不全是虛構,在一定程度上是在現實生活基礎之上的想象性彌補。大衛在真實世界里遭遇毀容、并被告知無法恢復其原貌,然而在大衛的夢境中卻恢復了容貌。在精神分析理論中,充滿了本我對自我的認知和想象,換言之,電影《香草天空》中的角色設置都在大衛夢境的主觀反映中。在清晰夢境中每個角色都是自我意識的反應。《香草天空》的可貴之處在于這部電影和精神分析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之外,這部電影本身就是圍繞夢境展開的敘事。
根據弗洛伊德有關對夢的解析中提到:夢是為解釋的一個能指,然而夢只能自己被講述。那么在對夢的闡釋過程中,會無形之中滲透出“潛在元素”即無意識和前意識[2]。影片中的富二代大衛在獄中戴著面具向心理醫生麥卡布講述自己殺死愛人索菲亞的經過,在閃回的畫面中夾雜著有關大衛的夢境,影片呈現出大衛碎片化的夢境。這都是主人公自己在講述夢境時的能指,代表著其內心的無意識,那么呈現在影片上則是電影的無意識根源,全都可以追溯到習慣化能指的特殊性上,這些根源有三個:鏡像認同根源、窺淫癖和裸露癖根源、戀物癖根源[3]。影片中這些根源一一地投射到主人公大衛身上。從表象來看大衛極度在意自己的容貌,實則是大衛自己無意識的反映。影片中用大量的鏡頭呈現大衛和鏡子中自己的博弈。用鏡像理論展現自我本體與人物內心相對視、相抗衡。大衛的人物設定在“童年喪失親情”的基礎上,導致大衛穿梭在各色美女之間、逃避真實情感是他內心的潛意識。人物形象在塑造上的自我閹割,主要表現在大衛過早地喪失母愛,這種畸形的閹割造成大衛在成年后內心的缺失,因此無意識的帶有對女性伴侶情感投射的恐懼情愫。
二、現代人的精神世界與自我救贖
都市現代人在物質生活相對富足的情況下,有更多精力把注意力轉移到關注其自身的精神世界上。劇中大衛的角色形象為集財富、容貌、地位于一體的鉆石王老五,這樣的角色設置,在外界看來,大衛堪稱完美男人。
(一)自我救贖之“逃避恐懼”
人類本身就是一大缺憾的生物,終其一生都在為實現欲望的滿足而努力奮斗,這是人類由生到死的終極命題。影片中以大衛為代表的所有人物身上都帶有缺憾和不滿足,影片將人物在滿足欲望過程中所遭遇的種種困境展現的淋漓盡致。以主人公大衛為例,在遭遇車禍后,大衛的人生急轉直下。在金錢上,面臨董事會的逼迫;在外表上,面臨毀容的遭遇。種種因素的刺激下,索菲婭拒絕了大衛的求愛變成了壓垮大衛的最后一根稻草。在現實生活中,大衛選擇自殺,利用冷凍技術以清晰夢境的方式繼續存在。這無疑是主人公無法正視自我內心的表現。主人公大衛童年的、成年后的經歷都一一折射到夢境之中。在夢境中他營造了他喜歡、渴望得到的所有,在夢境里他是幸福順利的。但人的潛意識往往并不滿足于現狀,人的內心終歸傾向于尋找真實,因此人總是被欲望牽著鼻子走,所以才催生出《香草天空》這一類夢境電影。影片中有趣的一點是,做夢者大衛自身也未察覺自己在做夢,在潛意識的帶領下,逐漸夢醒,清醒的大衛終于意識到自己深陷荒唐的夢境之中。
“鏡子”這一物象象征著查證事實。在鏡子這一參照物下,所有的謊言都會原形畢露,但是當真實擺在當事者大衛的面前時,潛意識再一次激發他的逃避意念。精神世界通常將現實世界的物象以一種隱喻或想象的存在。現代人精神世界的豐滿與否,決定著他之后的行為選擇。在大衛夢境中營造的心理醫生“麥卡布”實則是彌補他缺失的父親形象,這一“代父”角色以權威性的角度試圖挽留繼續活在夢境中的大衛,電影的主題“克服恐懼、勇敢面對現實”在影片的結尾處通過莫奈的香草天空的畫面得到升華。在大衛的夢境邏輯里呈現混亂的狀態,大衛的精神世界里卻邏輯縝密,有地點、人物、事件,并且針對這些元素完整地編織成大衛臆想的精神世界。大衛精神世界的內在雙重性,驅使大衛在逃避和面對中糾結徘徊。其實于上帝視角技術員“艾德蒙”而言,現代人的精神世界里夾雜著印象和能指,因此電影把整個電影時空進行虛構,活在夢境里的大衛和150年前的摯友“布萊恩”正式和解。一個不爭的事實是,在電影中展示了現實生活中人類永遠無法企及的精神世界,人只能不斷地認識、探究精神世界,因為精神世界的神秘性,致使人類目前為止無法刨根問底。
(二)自我救贖之“涅槃成長”
在此之前運用精神分析與電影之間聯系,電影的創作邏輯一目了然,同樣從精神分析的角度探究現代人的精神世界,同樣也得出許多發現。主人公大衛的清晰夢境中呈現輕微的精神分裂癥狀,表現在大衛營造的多重性格的人物、多重場景重疊、夢中夢的構造等。影片結尾部分大衛“我要真實生活,我不要做夢”的一段臺詞,詮釋了他選擇不再逃避的大男孩心理真正成長,在弗洛伊德《夢的釋義》中描述到替換的力量。“移置”這一理念可以充分代表大衛的精神世界。主人公大衛用美好的夢境世界代替殘酷的現實世界。電影不止一處表現了這一理念。例如影片中大衛“清晰夢境”延續中和把喜歡的畫、唱片封面一一移置到夢境中,夢境的一切都是大衛在現實世界未曾得到的再擁有。當與大衛有一面之交的索菲婭在影片結尾處深情告別,150年后現實生活中索菲婭的真實感受我們無從知曉,在畫面中依然是大衛夢境營造的索菲婭形象和大衛假式告別,畫面充滿形式感又極具荒誕感。同時反應現代人的精神世界被扭曲、光怪陸離。但現代人終歸要自我救贖才符合人類社會發展的規律,實際上自我救贖的方式也千差萬別。在主人公大衛身邊圍繞著他自我救贖的種種象征意象,例如心理醫生起著精神治療的作用、索菲婭起著彌補情感缺失的作用、董事會的七個小矮人起著社會監督的作用等等。這是人物自身意識逐漸覺醒而泛起的漣漪。
在夢境中潛意識本能的存在,但虛假注定是虛假。夢中的幻覺最終喚起了知覺,縱使大衛在夢境中在愛情、事業、外表各方面都一帆風順,但夢中的潛意識最終喚起了大衛的知覺。大衛最終在樓頂上、在莫奈香草天空的籠罩下幡然醒悟。一個人的成長過程必然充滿著艱辛和挑戰。大衛選擇涅槃重生,當大衛從高樓縱身跳下時,是他選擇與內心恐懼徹底決裂。同時也是大衛面臨“清晰夢境”的延續或“重返現實”的抉擇之時,大衛重新定義了幸福。電影展現了大衛對自我的救贖,實際上是現代社會人類自身的救贖,在紛爭的世界里,充斥著種種壓力,人類需要自救,電影《香草天空》為現代人的自我救贖提供了藍本。
三、對現代驚悚片的創新思考
當影片作為創作者的表述話語時,影片所呈現給觀眾的內容,即代表創作者的全部意圖。當電影通過影像傳達創作者的意圖時,其中視聽在電影創作中起著基礎性作用,創作者通過視聽建立起電影被觀眾所了解的橋梁。那么在研究電影類型的過程中,勢必不能越過研究視聽這一重要環節。視聽從生理學的層面來看是聽覺和嗅覺兩種機能相結合的活動。然而,電影其本身就是造夢,因此在電影畫面中充斥著大量有關欲望的意象,這也是人類之所以被電影深深吸引的原始驅動力。在市場經濟高度發達的今天,電影作為商品存在于社會之中,電影創作也隨之越來越商業化。因此為了便于觀眾的擇影,把電影分門別類并且不同類型的電影之間存在著明顯的區別,但是今天的電影不再單一歸屬于某一個電影類型之中,電影變得越來越豐富、生動。一部電影可以同時歸屬于幾個電影類型之中,這也體現了電影美學中的多樣性、包容性。
《香草天空》無異于是當年最炙手可熱的燒腦電影,影片從視聽、結構、情節等多方面展現影片的獨特性之外,其中最具原創性的“夢的套層結構”深受觀眾喜愛。如果說,1960年希區柯克的《精神病患者》給以后的驚悚片提供了經驗。那么在2001年美國派拉蒙影片公司繼續出品的《香草天空》則作為好萊塢現代驚悚片的標志性作品,無論是在故事結構和影像風格的表達方式上,還是在繼承希區柯克所開創的驚悚片特征上,這部影片都為之后的《盜夢空間》《蝴蝶效應》等驚悚電影提供了新的借鑒。
由于現代人的心理世界與時代緊密相連,藝術作品不僅反映了社會現實,同時折射出現代人的精神世界。驚悚片作為最貼近精神分析的類型電影,在探索現代人的生活上具有重要研究意義。所以在創新驚悚類型的電影時,要借鑒以流暢的剪輯和敘事著稱的傳統好萊塢電影,考究通過剪輯把敘事結構變得松散的新好萊塢電影的創作手法。如今傳統類型的電影仍在其類型片范疇中進行創作,并未真正擺脫類型化的束縛。驚悚片電影需要建構一種“主體、他者、世界”的哲理性思維,這樣一來就滿足了當代人對靈魂尋求的心理訴求。簡言之,單一傳統的驚悚片模式必須革新,在傳統模式的基礎上融入先鋒的、意識流的多元符號,讓當代電影更具文學性和觀賞性。那么電影在題材的選擇、故事的講述方式、銀幕的表現風格等創作環節都不可疏漏。毫無疑問,希區柯克對驚悚片的創作有其獨一無二的表達方式,并且在他之后的驚悚片創作中依然向“懸念、黑色幽默”等電影元素致敬。然而,當代驚悚片類型電影并不止步于此,而是在繼承希區柯克式的創作表達或其結構創作之后,進行再創作或者重建新的影像表達。
在當代驚悚類型電影的探索中需要注意的是創新性和傳統性之間的有機結合。根據電影的特征,總結出三步走的步驟:首先,要從電影的劇本創作開始著手,在劇本中設置細節、情節等,在一開始了解觀眾的基礎上對影片的整體呈現進行定位;其次,拍攝涉及到前期的制作,其中包括場景的選擇、道具的使用、演員的挑選等,演員的表現力代表了全片的表現水平,因此很多導演在選擇演員時盡可能地選用明星出演,力求最大程度獲得觀眾的認同。由此可見,選擇合適的演員至關重要。最后,影片的后期剪輯、音響特效的再創作,同樣要注重驚悚片氣氛和情感的烘托。當然最不可忽略的一點,驚悚片的點睛之筆永遠離不開懸念。影片主動提供給觀眾大量的信息、觀眾被動地接收影片內容之后,緊張的故事情節讓觀眾充分融入到影片的敘述中,因此充分調動觀眾的參與感、投入性,當創作者最終揭曉懸念時,觀眾恍然大悟并獲得視覺和精神上的雙重滿足。一部優秀的驚悚片絕對不是將電影理論機械式、教條化拼湊而成,電影的創新性體現于在眾多電影理論中因地制宜挑選出詮釋導演創作理念的表現方式。
綜上所述,好萊塢電影在制作上繼續遵循以工業化的模式呈現出迎合市場喜好的商業片原則,我國在創作驚悚類型電影時,同樣也可取其精華,讓我國的驚悚類型電影在全球視野下彰顯光彩。隨著物質文明的高度發達,大眾在獲得面包的前提下,對精神玫瑰抱有期待。那么從提供給現當代驚悚類型電影的眾多啟示中,目前單從畫面入手已經不能滿足觀眾對驚悚片的需求,因此不僅要通過視聽建立起被觀眾了解的橋梁,同時影片在完成敘事的基礎上,還應著重從心理層面展現人物的命運困境。滿足觀眾日益增長的影視文化需求才是驚悚類型電影的發展路徑。正所謂電影是一門大眾藝術,與世隔絕的世外桃源并不是電影的最終歸屬,電影藝術被大眾所需要,電影藝術在滿足觀眾的“凝視”中也獲得最真實的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