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光
早上起床后,我拿了兩本書,捧了一杯水坐在窗前。成都的天還是一如既往的陰,灰蒙蒙一片,一朵云也看不見。我隔著一條街道往對面眺望,忽然瞥見一抹白色在空中飛舞,它打著旋兒越飛越高,直到消失在我的窗外。起初我以為那是一只鳥,后來才意識到,那是不知從誰的窗口迎風而去的紙飛機。
周天王的歌里唱著童年的紙飛機,但于我而言,紙飛機屬于十七歲。
讀高中時,學校在半山腰,而我們的教室在三樓,趴在走廊上就可以看見這座城市的一小半光景。因在山上,地勢開闊,風很大,班里的男生們很快便想到了紙飛機這一出,擠出課間時間折紙飛機往外飛,比誰的飛機航程最遠。說起來很幼稚,但他們樂此不疲。很快,教學樓下就被各式各樣的紙飛機占領了,遠遠望去白花花的一片,仿佛開了漫山遍野的潔白野花。于是,沒過幾天,東窗事發,這項比賽很快被班主任視作頭號犯罪,并且受到了一系列的專項打擊。
班主任說:“一旦被我逮住誰扔了紙飛機,三百個下蹲沒得說。我不管你扔了幾只,哪怕只有一只,也得給我下樓去把所有飛機打掃干凈!”
不過,上有政策,下有對策,男生們很快分工明確地指派了各種望風人員,從一樓的教師辦公室一路遍布到三樓的教室里。只可惜,在教師與學生身份地位不對等的情況下,任何小聰明都會被扼殺在萌芽期,那一年的紙飛機終究還是漸漸淡出少年們的視野。
我很少提及自己的高中三年,不論在文里,還是與朋友的談天里,我談大學、談研究生生涯,卻始終鮮少談論到高中時代。每每想起來,那三年似乎都充斥著不自由與緊張的氣氛,年紀尚淺的少年們繃直了瘦弱的脊背,日復一日地在白熾燈光下奉行著題海戰術。對,哪怕親身經歷過,我也依然沒能改變自己對它的刻板印象。直到今日看見那只紙飛機,一連串除了不自由與緊張以外的關鍵詞似乎才忽然鉆出了記憶。
其實也并非全是不自由。那時候的我因為英語成績遙遙領先于同學,所以破例得到老師的恩準,允許我上課不用聽講,可以自由閱讀我的水平能夠駕馭的書。于是,從高一起,我開始讀《暮光之城》和簡·奧斯汀的著作的英文版,由此沉迷于另一種語言世界里,并且義無反顧地在本科與研究生階段選擇了英語文學。
日子也并非總在練習題中度過。除了教學樓外的紙飛機,多得是見縫插針的鮮活體驗,例如課間操時的群魔亂舞,小賣部前的再來一瓶大比拼,女生們關于早戀的八卦時間,以及隔壁班的美少年經過窗前時無意識地搔首弄姿……在時隔多年后再回想起來,除了大笑以外,又多了一絲向往與不易察覺的惆悵。那時候寫作文常常會用到“白駒過隙”“時光飛逝”這樣的詞,可沒想到,對于它們的切身體驗竟然姍姍來遲,直至今日才深刻體會到個中含義。
我十七歲時初讀《暮光之城》,曾虔誠地許下愿望,盼望在十八歲之前也能等來我的愛德華,贈我世間不可多得的愛情與永恒,讓我永遠停留在少女時代。二十五歲的今日,我仍舊清楚地記得那個愿望,奈何那漫山遍野承載著年少希冀的紙飛機終究還是停在了我的十七歲,不復重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