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字眉
上期回顧:
喬赫的冷血無情,司真一早就知道,初次見面時,司真踩空,喬赫眼睜睜地看著她摔倒在自己的面前。后來兩人頻繁有交集,喬赫漸漸對她生出別樣的情感……
周六,陸壹起得晚,下來時正好看到喬赫。他頂著一頭亂毛打呵欠,揶揄地笑:“周六還上班啊。”
喬赫乜他一眼。
陸壹隨手拿了一個面包,走到柜臺后面,就站在司真的身邊,咬著面包,一邊齜牙咧嘴地沖喬赫笑。
喬赫冷冷地道:“有病。”
陸壹立刻捏住司真的袖子,扯了扯:“姐姐,他罵你。”
“……”
司真知道這兩個人關(guān)系好像挺好的,陸壹還很愛招惹學(xué)長。
對于他轉(zhuǎn)移戰(zhàn)火的幼兒園學(xué)生的行徑有點無奈,她正在忙,用哄小朋友的口吻道:“你別鬧啦,去那邊玩吧。”
“那你等下可不可以給我做塊蛋卷吃,你上次做的蛋卷真的好好吃。”他的語氣乖巧得不得了,卻在司真的背后對著喬赫挑釁地晃腦袋。
司真盯著屏幕,沒看到:“好啊。”
喬赫的咖啡好了,司真取給他:“你的咖啡。”
她抬眼卻發(fā)現(xiàn)他的臉色似乎比之前更陰沉了,不免愣了一下。
喬赫一個眼神都沒給她,拿過咖啡,轉(zhuǎn)身走了。陸壹欣賞夠了好戲,扔下沒啃完的面包追出去。他只穿著毛衣,被冷風(fēng)吹得嗷嗷叫,縮著脖子擠到喬赫的身邊。
“追女生不是這么追的啦。”他撞了一下喬赫的肩膀,擠眉弄眼地笑,“哥,要不要我?guī)湍悖俊?/p>
喬赫的聲音毫無溫度:“滾。”
“你確定不需要我?guī)兔Γ空漳氵@磨磨嘰嘰的方法,等你跟人家說上話,人家孩子都遍地跑了哦。”
“閉嘴。”
陸壹是為數(shù)不多的、面對喬赫的冷臉還敢往跟前湊的人。他絲毫不怵喬赫威脅的眼神,做苦惱狀:“司真姐姐的人氣很高呢,最近店里生意都變好了,天天有男士跟她搭訕。”
喬赫口吻冷淡:“我怎么不知道,陸叔叔什么時候有了私生女。”
“我對美女都叫姐姐啊。”陸壹揚著眉梢,很以為榮的樣子。
喬赫輕輕嗤笑一聲。
“哥,我說真的,你這么端著架子不行的。”陸壹覺得自己真是為他操碎了心,“姐姐脾氣這么好,追她的人很多的。”
“與我無關(guān)。”
“你太兇了,都嚇到姐姐了,你沒發(fā)現(xiàn)嗎?她都不敢和你說話。”
喬赫邁著長腿,不搭理他。
陸壹一直跟到喬氏樓下:“你真的不追嗎?你不追的話,我可就追了。”他嘴角一彎,笑得跟朵花似的,“我最喜歡小姐姐了。”
喬赫一個眼刀飛過去。
陸壹沖他笑了幾聲,撒開腳丫子,歡快地跑走了。
陸壹最近對雞蛋卷似乎上了癮。周日他起得很早,司真到店里的時候,他已經(jīng)在等了。
“早上好啊,姐姐。”他笑瞇瞇地問過好,便拉著司真去給他做雞蛋卷。
正好司真還沒吃早飯,昨天剩下幾個面包沒賣完,她問道:“吃漢堡怎么樣?”
陸壹本來打算拿她的雞蛋卷做買賣的,猶豫了一下,同意,反正是她做的就行。
他愛吃牛肉,店里有現(xiàn)成的和牛,司真便做了四個和牛小漢堡,加了煎蛋和生菜。味道依然超乎想象地好吃,面包不大,他一口氣干掉兩個,然后趁司真不注意,偷偷把最后一個用牛皮紙袋裝起來。
他吃飽喝足,坐在會客室里蹺著二郎腿等人。
喬赫經(jīng)過會客室的落地玻璃,里頭的人熱情地沖他揮手。他沒理,進了門,徑直到柜臺買咖啡。
司真正在接待其他客人,唐琪只好硬著頭皮自己上。所幸這位令眾多女白領(lǐng)談虎色變的“冷面羅煞”口味單一,今天也是照舊,她沒出什么錯,等到咖啡做好,立刻取來。
司真面前的那個客人還在纏著她聊天:“咖啡可以加糖嗎?”
司真態(tài)度很好:“可以的。”
“加奶呢?”
“可以。”
對方笑嘻嘻:“那加你的微信呢?”
“……”司真還是好脾氣地微笑,正要回答,唐琪的驚呼在耳邊響起,緊接著便是啪的一聲,咖啡杯落地的動靜。
司真立刻看過去,只見唐琪舉著手嚇呆了似的,喬赫站在柜臺前,右手背上灑滿了咖啡。
司真嚇了一跳,想也不想便沖出去抓住喬赫的手:“學(xué)長!”
剛煮好的咖啡溫度很高,喬赫微微皺眉,還沒做出反應(yīng),司真已經(jīng)很快地抓了毛巾蓋在他的手背上,吸去殘留的咖啡液體,然后拽著他跑向制作吧臺,把那只手放在水龍頭下用冷水沖。
喬赫看了看攥著他手腕的那只手,纖細(xì)蔥白,跟前兩次看到的紅腫截然不同。
他又抬眸,視線落在司真的側(cè)臉上。
這種狀況在咖啡店里時有發(fā)生,已經(jīng)有一套迅速而有效的應(yīng)對措施。店員們熟練地將地面清理干凈,取來店里常備的燙傷藥膏交給司真。
陸壹第一時間從會客室跑了出來,但見司真拉著喬赫,放緩了步子,悄悄地靠近,隔著幾步的距離張望。喬赫的手背被燙紅一片,但處理及時,經(jīng)過冷水降溫之后,只有輕微的紅腫。
陸壹放了心,沒有上前打擾,躡手躡腳地走開,順便把正要往那個方向去的店員給攔下。
喬赫的手在水下沖了幾分鐘,司真才松開他的手腕,關(guān)了水龍頭,用毛巾將他手上的水吸干后,涂上藥膏。
“好了。”她叮囑,“平時注意一些,盡量少用右手,不要摩擦到這里。”
喬赫看了看自己的手背,沒說話。
在后面站了片刻的唐琪這才忐忑地出聲:“真的很對不起,您的咖啡,我重新煮了一杯。”她雙手捧著咖啡杯,小心翼翼地遞過來。
喬赫仿佛將她當(dāng)空氣,不接,也并不看她。
他周身散發(fā)著冷漠壓迫的氣場,唐琪噤若寒蟬,雙手尷尬地舉在半空,不敢收回。她實在是搞不懂,司真面對這尊煞神是怎么做到淡定自如的。她的手輕微地抖動起來,低著頭,大氣不敢出。
司真終究看不過眼,伸手接了那杯咖啡。唐琪感激地看她一眼,向喬赫鞠了一躬,像被什么追趕似的一溜煙兒跑了。
司真瞅了瞅喬赫,將手里的咖啡遞向他:“抱歉,因為我們的失職,害你受了傷,這杯咖啡請你收下。如果你不介意的話,我會向店長申請,在你手傷好之前的所有消費都為你免單,作為補償。”
喬赫對她的免單才沒興趣,不過這次倒是伸手打算接了。
司真沒給,往后撤了一下:“那只手。”
喬赫古怪地看了她一眼,竟然很聽話地?fù)Q成左手。
傷也處理了,道歉的話也說了,司真對著他就沒有什么話好說了。她正想以一句官方的“祝您生活愉快”結(jié)束這場對話,卻聽到他聲音很淡地問了一句:“在這里習(xí)慣嗎?”
司真頗驚訝地望著他,這還是他第一次主動跟她說話。
那仿佛看到石頭成精一般的眼神讓喬赫不大高興,皺起了眉頭。
“習(xí)慣。大家都很和善,陸壹人也很好。”司真說。
喬赫嗯了一聲,又沒話了。
對他而言,跟一個女人閑聊是可以寫進“人生第一次”記錄里的事了,一句話已經(jīng)耗光他所有的耐性。
所以,下一秒,他真的轉(zhuǎn)身就走了。
司真看著他的背影,不知怎的,有點想笑。她覺得他像一個不懂如何跟人交流的小朋友,脾氣很差,沒有耐心,所以,對于他的無禮,她選擇寬容。
喬赫走到門口,陸壹湊過來:“哥,沒事吧?”
他抓住喬赫的右手要看,被喬赫皺眉甩開。
看到?jīng)]什么事,陸壹就心安了,對喬赫的粗魯早已習(xí)以為常。
他塞給喬赫一個牛皮紙袋,剛剛叫店員重新熱過,漢堡熱乎乎的,溫度從袋子里透出來。
“給你的補償。”
這個本來是打算賣個好價錢的,誰知道這么不巧,喬赫在他的店里被燙傷了,他哪好意思再獅子大開口。
下午,司真上完家教課,開了手機,金筱筱的電話便打過來了。她咋咋呼呼地喊:“我考完了!大神快幫我卜一卦,我這次考得怎么樣?”
司真聽她活力四射的聲音,便知道她考得很順利,笑著道:“上上簽,無往不利。”
“啊,我真的愛死你了!”金筱筱激動地蹦起來,“今天晚上,我請你們吃烤肉啊。我跟佳尋馬上就回去了,你和青容直接過去吧,咱們店里見。”
她們常去的那家烤肉店就在學(xué)校附近,司真給羅青容打電話約好在校門口見,到公交站等車。
前幾天連續(xù)降溫,今天雖然出了太陽,但風(fēng)很大,迎風(fēng)區(qū)和陽光下是兩個世界。不巧,站臺就在風(fēng)口,凜冽的風(fēng)把人吹得縮成一團。她打了個哆嗦,跺跺腳。
一輛黑色轎車飛馳而過,片刻后又倒了回來,停在她的跟前。
司真抬眼看去,車窗落下,喬赫漠然的臉出現(xiàn)在視線中。
她愣著沒動,喬赫冷冰冰的聲音傳出來:“上車。”
司真這才反應(yīng)過來,打開車門上車。
“去哪兒?”喬赫沒什么表情地問。
司真道:“學(xué)校。”
半個小時后,車在A大東門停下。這期間,車廂里沉默得像坐了兩個啞巴。
他一邊讓她“不要糾纏”,一邊又再而三地向她示好,司真摸不準(zhǔn)他到底怎么想的,因此,暫時也不知道該用什么態(tài)度對待他。
她想了想,決定學(xué)習(xí)他言簡意賅的風(fēng)格:“謝謝學(xué)長,再見。”
喬赫淡淡地嗯了一聲。
羅青容已經(jīng)在校門口等著了,見司真從車上下來,眼睛驚訝地瞪大。門一開一合那短暫的間隙里,羅青容好奇地往里張望。
司真隔著玻璃向喬赫揮揮手。
車子駛離,羅青容一臉好奇:“你什么時候交男朋友啦,看起來很帥欸。”一晃眼的工夫,她只瞥見一個模糊的輪廓,沒看清對方的臉,但那一身氣質(zhì)已經(jīng)很養(yǎng)眼了。
“不是啦。”司真解釋,“那是我們一個學(xué)長。”
“你什么時候認(rèn)識這么帥的學(xué)長,談戀愛居然不告訴我們?”
“都說了不是啦。”司真很怕被開這種玩笑,臉紅起來,推著她往烤肉店的方向走。
然而,等金筱筱和盛佳尋也來了,對她的盤問才正式開始。
“小真真,你不老實哦,這么大的事居然瞞著我們。”金筱筱叉著腰,上來就占據(jù)高地。
盛佳尋則捧著司真的臉蛋揉了揉:“我這才出去幾天,我老婆就被勾搭走了。青容說有個很帥的男人送你回來,快老實交代,什么時候勾搭上的?”
羅青容添油加醋:“她還不肯告訴我,一說就害羞臉紅。”
“真的不是,就是我們學(xué)長啊。”司真被三個人圍著打趣,有點招架不住,“斯科特教授來的那次認(rèn)識的……”
“哇,那才沒多久啊。”盛佳尋道,“這位學(xué)長很會撩人嘛,這么快就把我單純的小老婆撩走了。”
司真哭笑不得:“你們別開我玩笑了。”
三個人不給她辯解的機會:“什么時候帶來見我們?”
“快元旦了,把他叫過來一起跨年啊。”
“對啊,不請我們吃頓好吃的,休想把你帶走!”
“……”司真被說得快哭了。
服務(wù)員把食物送上來,三個人才在烤肉香的誘惑下暫時放過了她。
司真不敢再提起“學(xué)長”兩個字,想著過幾天她們便會忘記。哪料到這三個人雖然沒在她面前提這件事,背地里卻偷偷約好了,三十一號晚上,瞞著她悄悄來到她兼職的咖啡店。
她們實在太好奇,司真這個乖乖女到底被什么樣的男人吸引了。
想著戀愛中的男女,跨年這種有意義的晚上,肯定要一起度過的嘛,于是,三個人藏在就座區(qū)最隱蔽的位置,拿菜單遮著臉,想一睹那位帥氣學(xué)長的真容。
然而,偷窺小分隊還是被司真逮住了。
事實上,三個人一進店門,她就發(fā)現(xiàn)了。且不說她們做賊心虛似的捂著臉非常引人注目,一起住了快四年,她對她們的服飾、體態(tài),甚至是發(fā)質(zhì)都一清二楚,她們偽裝得再好,也逃不過她的眼睛。
看她們鬼鬼祟祟的樣子,司真就知道她們想干嗎了。
司真無奈又好笑,忙完手里的工作,親手把三個人點的咖啡端過去,還贈送了一份甜點。
三個人把臉藏得嚴(yán)實。司真輕聲道:“別裝啦。”她彈了一下金筱筱腦袋上的毛線球,“你的帽子都是我給你織的。”
三個人這才笑嘻嘻地把臉露出來。
“我沒騙你們,真的沒有談戀愛。今天會晚一點打烊,你們先去玩吧,我忙完了給你們打電話。”
這話一出,三個人便知道她是真的沒有約會了,便道:“沒事兒,我們在這等你下班,再一起跨年。”
“那你們乖乖的,別搗亂。”
這邊三人坐了一會兒,金筱筱眼尖地瞧見有個帥哥進門,連忙叫另外兩人看:“快看,前方十點鐘方向,一個大帥哥!”
羅青容抬眼一瞧,差點嗆到,指著那道身影咳嗽起來。
“腿真長啊……”金筱筱感嘆。
眼光挑剔的盛佳尋也贊同:“身材挺好,品位也不錯。”
羅青容好不容易緩過來,咳得臉都紅了:“就是那個學(xué)長!”
金筱筱和盛佳尋先是一愣,接著眼睛一亮,三雙眼睛互相交換了一個意味深長的眼神。
“怪不得能把我老婆勾搭走。”盛佳尋發(fā)表最終意見。
跨年夜人多,司真忙得腳不沾地。
喬赫自打進門,視線便落在司真的身上,這一點,大概他自己都沒意識到。
有位客人點了十份口味不同的咖啡加甜品,司真正低頭忙著,唐琪悄悄在她的耳邊道:“那不是你室友嗎?”
司真順著唐琪的目光望過去,心里立時一個咯噔。
她沒發(fā)現(xiàn)學(xué)長什么時候來了,那三個不聽話的人正在和他說著什么,學(xué)長皺著眉頭,仍是那副不耐煩的神色。
司真有點著急。雖然心里知道室友不是沒分寸的人,但她害怕她們真的誤會,在學(xué)長面前說了什么不該說的,到時候恐怕學(xué)長不止會厭煩她“糾纏”,還會覺得她“別有用心”了。
恰好盛佳尋向她看過來,對上她的視線,便眨了下眼睛。
盛佳尋是個有譜的,羅青容也靠得住,只有金筱筱有點缺心眼兒,不過有盛佳尋在,不會讓她鬧笑話。
司真心下稍微安定。等忙完這一單,她才叫來同事接班。
也不知那邊四個人說了些什么,喬赫跟盛佳尋、羅青容都進了會客室,金筱筱向司真跑過來,一臉笑意。
“你還說沒什么,他看你的眼神,一看就有什么!”
顧不上什么眼神,司真先問:“你們聊什么了?”
“沒什么啊,就約他一起跨年。”
還好。司真松了一口氣:“他不會去的。”
他那個孤僻的性格,怎么會跟四個女生去跨年。那個畫面,她想一想就覺得很違和。
金筱筱睜著無辜的眼睛:“他同意了啊。”
人不在店里的陸老板特地打來電話,批準(zhǔn)司真提前離開。大家都加班忙碌的時候,她卻可以提前離開,有店員覺得不公平了:“陸壹也太偏心了吧,憑什么總是給她特殊待遇?!”
放在以前,唐琪大概也會不服氣,現(xiàn)在卻不一樣了。她沒正面回答,只是問那個店員:“我問你一個問題啊,你覺得喬總?cè)嗽趺礃樱俊?/p>
“喬總?”店員立刻縮了縮脖子,渾身都在拒絕的態(tài)度表明一切。
“如果他是你學(xué)長,你敢和他說話嗎?”
“如果他是我學(xué)長,我會有多遠(yuǎn),躲多遠(yuǎn)。”
唐琪聳聳肩:“所以唄。”
實不相瞞,換成她,她也一樣。
真正的勇士敢于直面恐怖的喬總。所以,真正的勇士可以享受特殊待遇。
跨年夜,江灘是最熱鬧的,盛大的煙火晚會,樂隊的即興演出,吸引了越來越多的本地人以及游客。一行人去往江灘的路上,司真看著前面挺拔冷漠的背影,實在好奇,他怎么突然好像轉(zhuǎn)了性。
旁邊的盛佳尋笑她:“看一路了,還沒看夠嗎?”
“別再開這種玩笑了。”司真正色道,終于還是忍不住好奇地問,“你剛才怎么講的?”
“就說你邀請他一起跨年啊。”盛佳尋小聲道,“不過,他這個性格……你到底是怎么受得了他的?”
司真現(xiàn)在有了一點小心得:“你把他當(dāng)作小朋友就行了。他脾氣壞,但是外冷內(nèi)熱。”
“你確定?”盛佳尋一臉懷疑,“你是不是母愛泛濫過頭了?”
司真:“……”
江灘似乎比去年還要熱鬧,擁擠得幾乎沒處下腳。四個女生挽著胳膊拉著手,勉強能聚在一起,但沒一會兒,就和喬赫走散了。司真踮著腳,四處看不到他的身影,有點擔(dān)心。
被擠來擠去的盛佳尋皺著眉頭,終于失去了耐心:“算了,咱們還是換個地方玩吧,再擠,我要吐了。”
金筱筱也被擠得夠嗆,但又有點舍不得:“我想看放煙花欸。”
“想看,我給你放。”
司真道:“我們先找個人少的地方停一下。”
盛佳尋便憑著一己之力,把三個人拽到一處靠墻的位置,終于能有一點呼吸的空間。
她們都松了一口氣,司真卻沒有:“你們在這里等我一下,我去找學(xué)長。”
“你自己能找到路嗎?”盛佳尋不放心,“要不我陪你去找?”
“沒關(guān)系,我記得路。”司真說著,再次擠進人群,沿著來時的路往回走,一邊給喬赫打電話。
難得地,他接了起來。
背景音震耳欲聾,司真捂著另一只耳朵,提高聲音問他:“學(xué)長,你在哪里?”
那邊喬赫被連番撞了幾下,已經(jīng)對洶涌的人潮失去耐心。之前,一個女生被人推擠著,身體一歪,撞到他的手臂,他臉色陰沉地吐出一個字:“滾。”
女生抬頭,被他陰鷙的眼神嚇得一哆嗦,連忙道歉著避開。
他個子高,一身生人勿近的冷酷氣場,倒是震懾著周圍的人群,明明都被擠得身不由己,卻硬是與他保持著距離,沒人再往他的身上靠過來。
有電話打進來,喬赫皺著眉頭接起來,耳邊和聽筒里同時傳來一道聲音:“學(xué)長,你在哪里?”
喬赫轉(zhuǎn)身,順著那道聲音望過去,看到人潮中踮腳四處張望的女人。她太矮了,時不時被人流淹沒,巴掌大的小臉努力從上面露出來,尋找著什么。
她在找他。
那一瞬間,他的心里冒出一種難以言喻的沖動。
而這沖動他甚至還不能理解,便首先生出警惕的本能。
“不知道。”
司真聽到他在電話里冷淡地說。
不知怎么,她聽出點賭氣的意思。大概是被擠煩了吧,他那么不愛跟人接觸,這里卻這么擁擠。他真的就是個小朋友啊。
司真的目光終于搜索到他,于是舉起手向他揮了揮,不知道他有沒有看到。
她對著話筒說:“我看到你了,你站在那兒不要動,我來找你。”
喬赫果真就站在原地,一步都不往她的方向挪動。
司真在人群里顯得又小又瘦,被撞過來、撞過去,艱難地擠到喬赫的跟前,先抓住他一只手,以免再被擠散。
抓緊他,她才呼了一口氣。
她的手一到室外就是冰的,喬赫的手卻很熱。他感覺到手背上涼涼的溫度,柔軟的觸感,細(xì)細(xì)密密,像螞蟻似的東西順著爬了上來。
司真一口氣沒吐完,背后不知被哪個路過的人推了一把,她下意識地把喬赫抓得更緊了,與此同時,整個人往前一撲,直直地撞進他的懷里。
鼻子撞到他的胸膛,他身上清冽的香水味道,喚醒了她腦海中第一次見到他的畫面。
她想他大概下一秒就要把她推開了。
但喬赫沒有。
他垂眸看著她,眼睛黑幽幽的,晦暗不明。
司真站穩(wěn)了,立刻退開半步的距離,強自鎮(zhèn)定地偏過頭:“走吧。”
她牽著他的手,走向室友所在的位置。路上仍舊是擁擠不堪,快到跟前,她便松開手,害怕被她們看到,又要拿這件事取笑個沒完。
喬赫不由自主地蜷了蜷手指,發(fā)現(xiàn)手心有一層薄汗。
“我們接下來去哪兒?”羅青容問。
盛佳尋被周圍的吵鬧煩得捂著耳朵,沒聽到,金筱筱把她的手拽下來,眼睛亮閃閃:“你說要給我放煙花的啊,不許騙我,要不咱們?nèi)ツ銈兗议_聚會?”
盛佳尋家在本地,并且在郊區(qū)有一座大別墅,平時沒人住,那是金筱筱的天堂。
“就咱們幾個人,玩得起來嗎。”盛佳尋道,“今天先找個地方湊合一下,明天看能不能叫來人開聚會。”
喬赫忽然開口,低沉的聲音問:“你想看煙花?”
他說這話時,眼睛盯著司真。金筱筱本來還以為他在問她,剛要答,見狀,立刻閉了嘴,沖司真別有深意地擠擠眼睛。
司真跟金筱筱一樣,是個迷戀煙花的庸俗小女生。其實,江灘的煙花在附近都能看到,最佳觀賞位置是江灘和跨江大橋,只可惜此刻這兩個地方都是人山人海。其他人少的地方也能看,只是效果會大打折扣。
元旦假日,喬氏大廈某些樓層亮著燈,仍然有人在通宵達(dá)旦地工作。
喬赫帶著人上了頂樓天臺,雖然一路上沒碰見人,司真卻擔(dān)心這樣不合規(guī)矩,悄悄地問喬赫:“沒關(guān)系嗎?”
喬赫嗯了一聲,還是那副淡淡的調(diào)子。
三十多層樓的大廈,金筱筱第一次上這么高,興奮地跑到天臺邊緣。
天臺上風(fēng)很大,有著高空獨有的景致。整個城市燈光璀璨的夜景,地面渺小如螻蟻的車輛、行人,高處雖不勝寒,卻讓人無端生出一種豪邁之情。
司真也走到天臺邊緣,往下看了一眼,又飛快地縮回來,退到很遠(yuǎn)。電影里超級英雄如履平地的高度,讓普通人望而膽寒。
她被風(fēng)吹得幾乎站不穩(wěn),羽絨服的拉鏈拉到頂,半張臉藏起來,悄悄地看了喬赫一眼。這段時間最低溫度一直保持在零下,許多地方的雪還沒融化,但他永遠(yuǎn)都只穿筆挺的西裝和大衣,連圍巾都不曾戴過。
“你冷嗎?這里風(fēng)很大,要不要找個地方避一下?”她問。
沒等回答,那邊金筱筱喊了起來:“倒計時了!司真,佳尋,快過來!”
對面大樓的LED燈光墻上,巨大的紅色倒計時數(shù)字亮了起來。江灘上喊聲一陣蓋過一陣,被風(fēng)席卷至數(shù)百米的高空。
五——
四——
幾個人已經(jīng)湊到天臺邊,迫不及待地等著,司真往前跑了幾步,見喬赫沒過來,回頭向他招手:“學(xué)長,來這里。”
三——
二——
一——
鐘聲敲響,悠揚的聲音在天地間回蕩,淹沒在連續(xù)炸響的炮聲中。
“新年快樂!”幾個女生捂著耳朵,互相喊著祝福。
煙花在鼎沸的呼喊聲中絢爛綻放,照亮漆黑的夜幕。她們站得太高,跟那煙火仿佛是伸手可觸的距離,火光如流星四射下墜,一部分沖著她們飛過來。明知那東西會在空中消失,并不會落到身上,她們還是興奮又緊張地往后躲,一邊笑,一邊叫。
司真沒留意身后,冷不丁撞到了什么。
她下意識回過頭,臉上尚帶著未退的笑,漆黑的雙眸落滿星星點點的光,像極了背后火光璀璨的夜空。
喬赫正低頭看著她。事實上,他的視線已經(jīng)有好一陣沒從她的身上挪開了。
距離好像太近了,他冷漠的輪廓近在咫尺,司真望進他幽深的眼睛,里面盛著她的影子。心跳快了幾拍,她很快站得遠(yuǎn)些,然后彎著眼睛,輕快地對他道:“學(xué)長,新年快樂。”
“新年快樂。”那道她一直覺得很磁性的聲音回應(yīng)她。
心里好像有小泡泡往外冒,司真有點不敢看他,又覺得空氣似乎一下子太過安靜了。
她轉(zhuǎn)過頭去,果然見那邊三個人擠在一團,望著她和喬赫竊竊地笑,目光一個比一個有深意。
見她看過來,三個人笑得更放肆了,金筱筱故意學(xué)著司真軟軟的調(diào)子:“學(xué)長,我們也是你的學(xué)妹欸,為什么我們沒有‘新年快樂?”
司真鬧了個臉紅,偷偷地瞪她們。喬赫面無表情地掃了她們一眼,沉默。
“……”
尷尬的三個人默契地轉(zhuǎn)身假裝看夜景。
金筱筱壓低聲音懊惱道:“我到底為什么要自取其辱?!”
司真摸了一下臉頰,有點熱,替室友解釋道:“她們只是喜歡開玩笑,沒別的意思。”
她不太好意思看喬赫,卻能感覺到那兩道目光一直停留在自己的臉上,于是臉頰的溫度有越升越高的趨勢。她低頭走到室友的身邊,盛佳尋看她臉紅得不成樣子,正要笑她,被她求助的眼神一望,心軟了。
天臺風(fēng)太大,等煙花結(jié)束,溫度似乎更低了些,幾個女生凍得打哆嗦,趕緊撤了。
喬赫開車送她們,司真覺得太麻煩他了,向他道謝。
盛佳尋打量了兩眼車子,說了句:“這車很低調(diào)哦。”
鑒于車主的性格,盛佳尋三人坐在后座一直保持安靜,到了學(xué)校,也是說完“謝謝學(xué)長”便麻利地下了車。
“謝謝你送我們回來,今天真的麻煩你了。”司真再次說。她想要打開車門,試了兩下,卻發(fā)現(xiàn)落了鎖,打不開。
她轉(zhuǎn)頭看向喬赫:“學(xué)長?”
對方?jīng)]反應(yīng)。
司真又提醒一聲:“門打不開。”
喬赫一只手搭在方向盤上,不說話,半晌,側(cè)頭瞥了她一眼。
司真不大明白這是什么意思,詢問地看著他。
沉默片刻,喬赫垂下眼睛,抬手按下解鎖的按鈕。
司真開門下車,彎腰對他說了句:“路上小心。”
喬赫沒看她,等她關(guān)上車門,便揚長而去。
凌晨兩點,喬家老宅燈火通明。
喬赫進門,老管家笑著道:“少爺回來了。”
這一聲使得縈繞宅子的說笑聲停了,客廳里大半的人站了起來,還沒見到人,先擺出真誠的笑容來。
“小喬總回來這么晚啊?晚上有約會吧。”
老爺子不在客廳,主位上坐著的是喬赫的姑父廖達(dá),年過五十,保養(yǎng)有方,看誰都笑瞇瞇的,笑意卻不達(dá)眼底。
年長的、有地位的都在座位上端坐,喬赫向長輩頷首,對那些賠著笑臉的攀談置若罔聞。
“年輕人嘛,過節(jié)有他們的玩法,哪像我們這些老頭子。”等沉默的時間夠了,廖達(dá)笑著打圓場,“小赫最近忙得很哪,江州路那個項目進展得很順利,都是我們小赫一手處理的。”
他一副夸耀自家孩子的口吻,旁人自然緊跟著溜須:“小喬總確實能干,多虧您和老爺子教導(dǎo)有方嘛。”
廖達(dá)笑著,叫喬赫:“好長時間沒一塊吃飯了,過來陪姑父喝兩杯?”
“改日吧。”喬赫態(tài)度冷淡。
喬赫轉(zhuǎn)身正要上樓,管家在身后提醒:“老爺子在書房,叫您回來了過去一趟。”
喬赫腳步頓了頓:“知道了。”
高傲的背影消失在樓梯轉(zhuǎn)角,片刻后,客廳里才重新響起說話聲:“小喬總出國這么多年,這脾氣一點沒改啊。”
廖達(dá)皮笑肉不笑:“沒辦法,老爺子寵他。都是慣的。”
喬赫衣服都沒換,就去見老爺子。
古色古香的書房里,一股墨香氤氳在空氣中。喬老爺子正在書桌后寫毛筆字,頭發(fā)灰白,面容威嚴(yán),臉上布滿深刻的皺紋。喬赫恭敬地鞠躬,立在原處無聲地等候。
一刻鐘后,老爺子寫下遒勁的最后一筆,才放下毛筆,拿起桌邊雕著龍頭的黃花梨木拐杖。
他在太師椅上坐下,威嚴(yán)的目光投向喬赫:“江州路那塊地的手續(xù)都辦好了?”
喬赫垂首:“沒有。”
將拐杖在地上一蹾,老爺子的語氣嚴(yán)厲起來:“這就是你的能耐?就那么一塊地,你還打算耗費多久?再給你三天時間,節(jié)后我要看到完整的報告書,做不了就讓你姑父來做!”
喬赫在老爺子的逼視下鞠了一躬,離開書房。
昨天半夜才睡,一早司真起床時,其他三個人還沒醒。沒一會兒,羅青容的鬧鐘響了,她坐了起來。司真已經(jīng)收拾好準(zhǔn)備出門,小聲問:“怎么不多睡會?”
“我媽讓我回家吃飯,中午包餃子。”羅青容換好衣服下床,一邊抱怨道,“干嗎非要吃餃子,麻煩死了。”
司真笑了笑:“過節(jié)嘛。幫我向羅老師和師母問聲好。”
“知道啦。我媽昨天還跟我顯擺你送的柿餅跟紅棗好吃。對了,你不回家嗎?”
“不回了,店里這兩天忙。”司真把包挎到肩上。
手機剛好震動起來,她打開宿舍門,一邊接起電話:“施宇?……真的嗎?我馬上過來!”
一路跑到食堂,遠(yuǎn)遠(yuǎn)看見一個男生跟一個老太太在長椅上坐著,司真驚喜地喊了一聲:“奶奶!”
老太太立刻站了起來,很慢又很急地往前迎,笑得臉上的皺紋都彎起來:“打打。”
司真沖過去抱住她,眼眶紅紅的:“你怎么過來的啊?一個人來的嗎?怎么不和我說一聲?”
“奶奶想你嘛。”老太太笑著幫她擦眼淚,“路我都記著呢,自己坐著公交車就來了。”
他們家在平蘭縣,爸爸家雖然住在縣城,離這里也有近一百公里,要先坐三個小時的大巴到市里,然后轉(zhuǎn)兩趟公交車過來。司真上學(xué)的路線,奶奶早就記得清清楚楚,四年來卻是第一次來,她都不敢想象視力不好又不識字的老太太是怎么一路找過來的。老太太這個時間能到學(xué)校,肯定是天不亮就去乘坐第一班車了。
老太太看了看偌大的校園:“就是你們這學(xué)校太大了,找了一圈,找不到你們的寢室在哪兒,幸好碰見你這個同學(xué)。”
司真這才想起來,連忙對站在不遠(yuǎn)處的施宇道謝:“真是謝謝你了。”幸好碰見的是他,學(xué)校有上萬人,想找到一個剛好認(rèn)識她的同學(xué),概率真的不大。
“沒什么。我剛好路過,聽到她在問你,才知道是你奶奶。”施宇道,“我還有事,先走了,你帶你奶奶去轉(zhuǎn)轉(zhuǎn)吧。”
司真見奶奶好奇地看著他的背影,解釋道:“這是我們學(xué)院學(xué)生會主席,叫施宇。”
“主席啊,”奶奶一臉贊賞,“這孩子真能干。”
司真笑了一下:“跟那個主席不一樣啦,每個學(xué)院都有一個。”
奶奶年紀(jì)大了,這幾年身體不大好,走不了太多路。司真帶奶奶看了看以前常去的教學(xué)樓,還有現(xiàn)在每天待的實驗室,便把人領(lǐng)回宿舍。
金筱筱和盛佳尋已經(jīng)提前收到消息,迅速起床把自己收拾干凈了,隆重地到寢室大樓門口迎接,見了人一口一個奶奶,叫得比親奶奶都親。
奶奶笑得開心,回宿舍的時候,盛佳尋提醒司真:“你請假了沒?”
“啊,我忘記了!”司真做事一向周到,難得疏忽一次,連忙給陸壹打電話去請假。
伯克利咖啡店里,陸壹站在柜臺前,聽著電話里司真抱歉的聲音,一邊啃著手里的面包。他爽快地批準(zhǔn)了司真的假,放下手機,向?qū)γ娴膯毯找宦柤纭?/p>
“姐姐今天不來哦。”
喬赫沒搭理他,轉(zhuǎn)身就走。
陸壹在后頭喊:“喂,不用走得這么干脆吧,給我留點尊嚴(yán)好嗎。”
喬赫回到辦公室,叫來助理徐然:“今天之內(nèi)把誠信小區(qū)所有的協(xié)議簽了。”
“上次的協(xié)議還需要修改嗎?”徐然問。價錢壓了一成,站在公司的立場上自然是好的,但總歸有些不厚道。
喬赫神色漠然:“不需要。”
金筱筱和盛佳尋哄奶奶一套一套的,司真幾乎插不上話,在一旁只是笑,削了水果切好給她們吃。
晌午說要帶奶奶去吃大餐,四個人租了“火三輪”,拉著奶奶先在校園里逛了一圈,最后繞到西南門。外頭一條街都是飯館,因為奶奶吃不了葷的,她們選了一家素菜做得好的。
下午,盛佳尋被朋友叫去玩,金筱筱跟著去蹭吃蹭喝,給司真留下空間陪奶奶。
司真從小所有的事情都和奶奶講,有段日子沒見了,便把這段時間遇見的人和事都說了一遍。她講了斯科特教授,也講了給她很多關(guān)照的陸壹,講得最多的,是學(xué)長。
奶奶聽到喬赫的身世,唏噓不已:“也是個可憐的娃。”
其實,跟學(xué)長比較起來,司真還是幸運一些的,她有爺爺奶奶疼她。爸爸雖然不愿意接納她,但對兩個老人很孝順,以前爺爺還在的時候,忌憚著爺爺,不得已還是承擔(dān)了她的學(xué)費。
爺爺去世之后,司真考上大學(xué),已經(jīng)有能力自己打工償還助學(xué)貸款,養(yǎng)活自己。而且,爸爸身體健康,有收入,她沒有額外的負(fù)擔(dān)。
司真說起學(xué)長怪異的性格,奶奶嘆道:“這娃小時候受太多苦了,也沒個人疼。”
她點點頭。
有那么幾個時刻,她也想過要不要干脆遠(yuǎn)離學(xué)長,不去招惹他的壞脾氣。奶奶的話讓她堅定了一點——他是個很可憐的人,所以她要盡自己所能,對他好一點吧。
快傍晚的時候,司真把奶奶送上回平蘭的大巴,看著車子發(fā)動才離開。
奶奶這次來,給她帶了些老家的特產(chǎn),她提著沉甸甸的柿餅和紅棗,想了想,搭車到市中心喬氏大廈。學(xué)長的電話沒打通,她便走進大堂,托前臺小姐轉(zhuǎn)交。
對方禮貌地問:“請問您要轉(zhuǎn)交給哪一位呢?”
“Chris。”司真到現(xiàn)在還不知道學(xué)長的中文名,這個英文名,不知道在公司里能不能對應(yīng)到人,于是很沒底氣地問,“你認(rèn)識嗎?就是個子高高、長得很帥的那個。”
前臺小姐的眼神一瞬間變得很古怪,遲疑地看著那些鄉(xiāng)村風(fēng)味的特產(chǎn),再抬頭時,目光掠過她的身后,臉色一變,聲音有些不穩(wěn)了:“認(rèn)、認(rèn)得……”
司真回頭,喬赫正向她走來,今天的臉色似乎比以前更陰沉了。
“你在這里做什么?”他的聲音冷冰冰的。
司真拎著手里的袋子:“給你送點柿餅,我奶奶從家里帶過來的,很好吃。還有一點紅棗,你不愛吃的話,可以帶回去給家里人。”
身后,前臺小姐用一種極為復(fù)雜的目光看了司真一眼。
畢竟,她是第一次見到有人給喬總送如此樸實的禮物,還不愛吃的話帶給家里人……她從未聽說喬家有這種窮親戚,這姑娘如果不是和喬總有一腿,那就是腦子有問題。接著,她又想起前幾日從姐妹群里聽到的閑話,一位來喬氏工作多年的老資歷經(jīng)理,在喬總辦公室跪著撿文件……
前臺小姐心里不免對這姑娘十分好奇,悄悄地打量著,一不小心,對上了喬總凌厲的目光。她一抖,連忙低下頭,不敢多看。
見喬赫不接,也沒出聲,司真把手里的袋子舉高,晃了晃。
喬赫這才伸手接過。
就在這時,徐然從喬赫的身后快步過來:“喬總……”
話音尚未落地,徐然就看到喬總對面站著那位“小學(xué)妹”,身體比大腦反應(yīng)更迅速地改口:“……喬總有事找你。”
喬赫皺眉看了他一眼,徐然一臉再正經(jīng)不過的神色:“喬總在辦公室等你。”
司真便道:“你先去忙吧。”停了一下,她用誠懇的眼睛望著他,“你下班能不能過來店里一趟,我有點事想問你。”
喬赫嗯了一聲。
司真笑起來:“那我走了,待會兒見。”接著,她向徐然擺擺手,“再見。”
徐然跟隨喬赫折返回去,乘電梯上樓時,解釋道:“董事長那兒有客人到訪,請您過去見面。”接著,他為剛才自作主張說的謊言道歉。
上次小學(xué)妹誤會喬總身份的事,他當(dāng)時便稟報了,但喬總什么也沒說,他不清楚喬總的心思,剛才也是下意識的反應(yīng)。
“司小姐對誠信小區(qū)的事很關(guān)心。”他點到即止,沒有多說。
司真到咖啡店時,發(fā)現(xiàn)同事們看她的眼光似乎變了。她換好制服出來,聽到有人說:“你去把那邊的桌子擦一下吧。”
她應(yīng)了聲“好”,便拿上抹布過去擦桌子。
她擦完了,另一人道:“司真,你幫我把這個搬一下吧。”
正在為客人端咖啡的唐琪看了那兩個女店員一眼,沒說什么。
司真忙完,開始為客人點單,不一會兒,那位女店員再次叫她:“這單外賣,你去送吧,馬路對面那棟寫字樓。”
唐琪拉了司真一把,想要阻止,司真對她笑了一下:“沒關(guān)系,誰做都一樣。”
司真其實都知道。
唐琪啞口無言,收回手,等她帶著外送的幾杯咖啡離開,才轉(zhuǎn)身不高興地瞪著那兩個作妖的女店員:“你們夠了啊,欺負(fù)人家脾氣好有意思嗎?”
兩個女店員也聽到了司真那句話,正有點心虛呢。她們平時關(guān)系都挺好的,就是看她才來沒多久,陸壹卻總是對她特殊關(guān)照,有點不甘,嘟囔道:“誰知道她這么好說話。”
送完咖啡回來,司真在店門外剛好看到喬赫。他正向這邊走來,大衣搭在臂彎,筆挺體面的西裝,長腿很惹眼。
她裹著羽絨服還覺得冷,站在門口等他走過來,道:“風(fēng)很大,小心感冒啊。”
喬赫掃了一眼她凍得發(fā)紅的鼻尖,語氣冷硬:“進去。”
司真伸手推門,心道,話都不會好好說,這種臭脾氣以后怎么找女朋友啊。
她讓喬赫到米色簾子隔開的包廂去坐。他點了一杯咖啡和一些甜品,她端過來,然后在他的對面坐下:“今天我請你。”
喬赫坐在沙發(fā)上,很隨意的姿勢,氣勢仍然強大。他看著司真,等著她發(fā)問。
“你們喬總……是個什么樣的人啊?”司真問得頗為猶豫。她想拜托他說情,但擔(dān)心害他惹怒那位喬總。
喬赫頓了一下,嗓音低沉:“你想知道什么?”
“就是你們江州路那個項目,誠信小區(qū)的房價現(xiàn)在被壓低了不少,鬧得大家關(guān)系很僵。”
不光是譚叔和發(fā)財叔被孤立,其他人的關(guān)系都在惡化,誰又背叛出賣大家的謠言此起彼伏。
“其實大家現(xiàn)在都愿意搬了,如果能按最初的價格賣掉,就兩全其美了。”司真看著喬赫,覺得很不好意思,“我是想問,可不可以拜托你勸勸你們喬總,看看還有沒有轉(zhuǎn)圜的余地?”
喬赫沒有什么猶豫地說:“沒有。”
“這樣啊。”司真最后的一點期待也落空了。
喬赫看著她的肩膀耷拉下去,那雙溫柔的眼睛中難掩失望。
過了一會兒,司真抬起眼皮,瞅著他問:“你和你們喬總關(guān)系怎么樣?”
喬赫很輕微地調(diào)整了一下姿勢:“為什么這么問?”
“我想說他的壞話。”司真的聲音很小。
她從來沒有在背后說過別人的不是,因為也從來沒有人壞到讓她有這個沖動。讓一個二十年來互相信賴團結(jié)的集體,在短短半個月的時間里四分五裂同室操戈,這個人,該有多么可惡。更讓人沮喪的是,他們這些底層階級,永遠(yuǎn)也沒有機會和能力去反抗。
空氣靜默了幾秒鐘,喬赫沉沉地道:“你說。”
司真喪氣地垂著眼睛:“他很可怕。”
其實,那天喬赫離開之后,司真冷靜下來,反而覺得挺不好意思的,她把自己的抱怨加在別人的身上,這個行為太不負(fù)責(zé)任。
隔天是元旦假期的最后一天,她跟陸壹打聽,得知喬赫幾乎從不休節(jié)假日,于是早上提前到了店里,想做點吃的給他,為昨天自己的失言道歉。
——陸壹特批店里的食材和廚具她可以隨便使用,前提是為他做早餐。
但喬赫沒有來。她做的蛋抱煎餃全都進了陸壹的肚子。
那之后的幾天,喬赫一直沒出現(xiàn)。
直到一周后。
周六下午,學(xué)院舉辦講座,請了省藥品不良反應(yīng)監(jiān)測技術(shù)中心的主任藥師主講。司真在伯克利咖啡店待到中午便回學(xué)校了,聽完講座,就跟金筱筱和盛佳尋一起離開報告廳。
她在樓下看到喬赫的車,意外地停下腳步。下一刻,車門開啟,喬赫下了車,準(zhǔn)確地向她的方向望過來。
金筱筱哎喲哎喲幾聲,拉著盛佳尋跑了:“我們先走一步。”
司真朝喬赫走過去,笑著問:“這幾天很忙嗎,都沒看到你。”
他看起來有點累,一向整潔到完美的西裝有了褶皺,領(lǐng)帶也亂了一點。司真指指自己領(lǐng)口的位置,示意他:“歪了。”
喬赫直接抬手扯掉領(lǐng)帶。右邊有一個垃圾桶,他隨手打算丟進去。
司真手疾眼快地拽住,忍不住數(shù)落他:“干嗎丟掉?你這種習(xí)慣到底跟誰學(xué)的啊?!”她把領(lǐng)帶卷了起來,還給他。
喬赫的人生中,這種時刻實在不多。
或者說,在她之前,已經(jīng)很多年沒有人管他這些瑣碎的小事。
衣服穿過一次就丟掉,對他來說是習(xí)以為常的事情。浪費一杯咖啡也不會怎樣,他可以隨手買下一個咖啡店的。兩千多塊買身邊聒噪的人閉嘴,更沒什么不妥。
他有點不耐煩,這個女人總是婆婆媽媽、管東管西。
可是,他還是伸手接了過去,打開車門,將領(lǐng)帶丟在座椅上,然后看到她露出滿意的表情,像他做了一件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麻煩的女人。
“你今天來學(xué)校有事嗎?”司真問他。
喬赫惜字如金:“嗯。”
“那你辦完事了嗎?”
“嗯。”
“吃飯了沒有?”司真笑著揚了揚手里的校園卡,“我請你去食堂吃吧。你是不是很久沒吃過食堂里的飯了?”
喬赫沒吭聲,卻跟上了她的腳步,雙手插在大衣口袋里,沉默地走在她的身側(cè)。
周末,食堂里的人并不太多,司真帶著喬赫進去,遇見幾個同學(xué),好奇的視線在兩人之間轉(zhuǎn)了轉(zhuǎn),皆是一副“不必解釋,我們都懂”的神色。食堂的飯菜味道普遍一般,但有家鐵板燒做得很好吃,那是她們宿舍的最愛。
司真徑直帶著喬赫過去,找了張干凈的桌子:“你坐在這里等我一下。”
她跑去點了兩份鐵板燒,又打了飯回來,卻見喬赫還在座位邊站著,眉頭微蹙。她把飯擺好,拿紙巾幫他擦了擦凳子,又展開一張鋪上去:“好了,坐吧。”
喬赫這才坐下。
司真看著他,有點無奈,有點想笑——他以前在學(xué)校是怎么生存的?
餐具是消過毒的,但他怕是還會嫌棄,她也仔仔細(xì)細(xì)地擦過,才遞給他。
喬赫將就著接了。
“這個很好吃,你嘗嘗。”司真道。
喬赫在一堆菜椒、蓮藕和茄子中挑出一塊牛肉,面不改色地咀嚼,咽下去,然后吃了一口學(xué)校兩毛錢一兩、毫無口感的米飯,壓下口腔和食道中那股灼燒感。
他不能吃辣的。
司真看到他的額頭一下子冒出的汗便明白了,有點懊惱沒有提前問他有什么忌口,按住他的手:“我?guī)闳コ詣e的吧。”
喬赫的目光看向覆蓋在自己手背上的那只手。
她很快就收回了手,起身去向食堂阿姨要了打包盒,將飯菜打包,然后帶他到西南門外頭,找了家干凈的飯館。這次她沒有點口味重的,也沒有點菜椒、蓮藕和茄子。
冬天黑得早,等兩人吃完飯出來,外頭已經(jīng)是黑漆漆一片。司真領(lǐng)著喬赫沿路回學(xué)校,把他送到教學(xué)樓下停車的位置。
“你吃餛飩嗎?”她忽然問。
喬赫看著她。
“明天來店里吧,我給你做小餛飩。”
路燈的光很暗,從喬赫的背后照過來,將他的臉藏得嚴(yán)密。司真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看到那一雙眼睛里映著遠(yuǎn)處的燈光。
仿佛過了很久,他才低低地嗯了一聲。
“那你路上小心,我先回去了。”司真向他揮手再見。
她轉(zhuǎn)身,那只手卻忽然被握住了。
她的手仍然很涼,被喬赫溫暖的掌心包裹著,那溫度迅速向臉上蔓延開。
跨年夜那天,她也牽過這只手,但是,和這個是完全不一樣的感覺。那時候她牽著他,是怕他走丟,就只是牽著,最大可能地減少了接觸面積。
現(xiàn)在他握得很緊,手心和她的手嚴(yán)絲合縫地貼著,熱量源源不斷地向她傳遞過來。
司真知道他的那雙手很好看,手指修長,骨節(jié)勻稱,但她現(xiàn)在沒有勇氣低頭看一眼。她抬起眼睛去看他,努力讓怦怦亂跳的心臟鎮(zhèn)定下來。然而,對上他沉靜深邃的目光,她不但沒冷靜,心跳還不爭氣地漏了一拍。
“學(xué)長……”
“嗯。”
“你……有事嗎?”
“沒有。”
他的聲音跟平時沒什么不同,很淡,很冷,仿佛熱乎乎地抓著她的人不是他。
“那你……”為什么拉我的手?司真不知道怎么問出口。她也是第一次被男生拉小手,沒經(jīng)驗啊。這個是可以直接問的嗎?
這幾天溫度回升了,她沒有戴帽子和圍巾,柔軟的長發(fā)散散地披著,風(fēng)一吹,發(fā)絲便往喬赫的眼前飄舞。
他松開手。
司真的手都被他握得熱了,猛地遇上冷空氣,不大舒服。她把手放進衣服口袋,嗓音溫軟:“你快回去吧,明天早上店里見。”
喬赫應(yīng)了聲“好”,上車。
司真目送著車子消失在夜色中,才轉(zhuǎn)身回宿舍。
(連載結(jié)束)
上市預(yù)告:
冷血無情的喬叔叔和溫柔可人的司老師連載到這里就要和大家說再見啦。
關(guān)于更多喬氏夫婦的故事,敬請期待即將上市的新書《怪你太耀眼》吧!